第二十三章 伸出的手（九）
順著曲折的通道向下前行，身旁只有昏暗的燭光在輕微搖曳。
大約是年久失修的原因，通往地牢的台階已經坑坑窪窪，自石壁上滲出的水跡流過其間，滑膩的苔蘚在上面肆意成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足滾落下去。
「真虧那幫惡魔能在這種鬼地方呆下去啊。」楊洋聽著身旁蟲群爬過，悉悉索索的聲音，一邊對著漢斯說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問了，你和你的兄弟究竟在這裡關多久了，他們還能保持多少戰鬥力？」
——無人回答，在楊洋身旁，就只有燭火在劈啪作響。
許久未得到回應的某人轉過頭，卻只見到一張蒼白到猶如死人般的面容，以及一雙獃滯，在其中看不到任何神採的雙眼。
「快要到時間了嗎…..」某人低嘆一聲，也未再搭什麼話，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與之並排走下去。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過，不知過了多久，楊洋突然感覺腳下有些異樣。
原本腳踏實物的感覺瞬間消失，自鞋底傳來的感覺依舊滑膩，不過卻失去了質感，反而變得仿若液體般粘稠不定。
低頭看去，一抹刺目的紅瞬間映入眼帘。
「看來....是到地方了。」楊洋皺皺眉頭，然後隨意的蹭掉腳底的血跡。
曲折的階梯到此而終結，隨著這一灘血液的出現，整個地牢被分成了兩個區域。
——那即是人間與地獄的區別。
呈液態的鮮血在石縫間的凹槽潺潺流淌，地面上所有的磚石都被人為撬開，又重新排列成法陣的形狀，晦暗不明的符號遍佈於牢房的四周，在每一個符文的中央，都有著一個血液淋漓，卻仍舊像是活著一般的內臟在不斷抖動。
邪魔的惡趣味在這間牢房中得到了最大的體現，每一樣傢具都是由人的某一部分所構成，造型精美的酒杯是慘白的顱骨，雕工精湛的桌椅是人類的身軀與四肢，就連照明的燈光都是由人油所熬制——不知那名欺詐魔在其中混雜了什麼東西，在燃燒的過程之中，搖曳的火苗中還在不斷散發著一種腥甜而又詭秘的香氣。
「用這個遮一下臉吧。」楊洋從懷裡一塊紗布，用早已準備好的清水浸濕之後，便將其遞給了漢斯。「混合在油脂中的是鬼面草種子，那東西燃燒時會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味，邪魔視之為心曠神怡的香氣，但是對於人類來說卻有著強烈的制幻性。」
然而中年男子像是個泥塑木偶一般，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一團濕布，並未接過，也沒什麼回答。
「我知道在殺死那個傢伙后，你現在是什麼都不在乎了，但是起碼你也得親自看一眼你的兄弟們吧？」楊洋沒有在意漢斯的態度，又朝對方遞了遞。「所以說趕緊的吧，要知道時間寶貴，可是絲毫都耽誤不起。」
在短暫的沉默后，漢子這才麻木的從楊洋手中接過濕布，將其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半晌之後，才自其中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音。「那你呢？」
「我你就不用擔心了，半魔化已經改變了我的體質，這些香氣非但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傷害，還格外的提神醒腦。」楊洋擺擺手，然後率先邁出了腳。「我記得你說的牢房位置…..是在這裡吧？」
黑鐵所鑄的大門已經有些鏽蝕，楊洋看了看上面掛著的黃銅大鎖，考慮了幾秒，決定還是用最簡單快捷的方法——
槍柄用力抽了下去，伴隨著哐當一聲重響，大門應聲而開。
而與此同時，在門內也傳來一陣十分微弱的呻吟。
「洛…..塔爾，是你嗎？」直至此刻，才終於恢復些人氣的中年男人探過頭，焦急的門內望去。「你們沒出什麼事吧！」
「是…..漢斯老大嗎？」伴隨著一陣咳嗦，剛才那個聲音十分勉強的應答道。「你怎麼回來了，難道又被他們抓住了嗎？」
「不不不，他是來救你的。」楊洋代漢斯答道，然後隨手彈出了一團火焰，讓這間狹小的牢房瞬間明亮了起來。
同樣的，也映照出了那些俘虜的模樣。
「看樣子……雖然經過拷打，但為了保證祭品的完整性，那幫邪魔倒是沒造成什麼什麼不可挽回的傷勢。」楊洋上下掃量了那幫面黃肌瘦，遍體鱗傷的俘虜幾眼，然後說道。「不過這數目可和你說的有些不符啊，一，二，三…..怎麼才五個人？」
「阿布爾和艾倫他們倆呢？」臉色十分不好看漢斯同樣掃視了一圈，然後對著一開始出聲的那人費力問道。「到哪去了？」
「他們倆…….」被稱作洛塔爾的年輕人又咳嗦了幾聲，哆嗦著嘴唇說道。「阿布爾前天被拉出去獻祭了，現在估計也就只剩下一個臟器，至於艾倫…….」
那洛塔爾張形容枯槁的臉上，突然流露出一種不知該說是悲哀還是自嘲的神色。「老大，在進來時你應該看到一個新桌子吧？那就是以他為材料所做成的…….」
一陣沉默。
聽到那句話后，漢斯並未再說什麼，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閉上了雙眼，雖然從那張已如殭屍般的面容間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是某人卻敏銳的看到，在那緊緊抿住的嘴角間，已經能看到一絲不斷滲出的血跡。
——那既為憤怒到至極的體現。
「……如你所見，這就是暗鴉騎士團最後的殘留了。」幾秒后，漢斯又再度睜開眼睛——在此刻，那裡就只有一片漠然。「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我將他們託付給你了，只希望能像你說的那樣，將他們…..活著帶出去。」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這些傢伙雖然受了不少折磨，但身體都還算健壯，稍稍修養，再配合濟命甘霖咒應該能在短時間內恢復戰鬥能力。」楊洋看了一圈被拷住的俘虜們，又轉頭對漢斯說道。「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應該是把『我們』帶出去——你把自己給忘了。」
「你這是嘲諷嗎？我的『朋友』。」漢斯挑起嘴角，似乎是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但以他現在的情況來講，這已經變成了一種不可能的奢望。「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吧，我已經快要死了。」
「你又說錯了，不是快要，是馬上。」楊洋抬起眉頭，對著宛若交代遺言的漢子，卻仍用那種聊天般平常的語氣說道。「雖然外表看不出什麼，但是你的五臟六腑都快要碎成渣子了，能行走都純屬奇迹，更別說還能生龍活虎的動刀子…….應該是靠什麼法術勉強粘連著吧？」
「是『頑強』，我當初就職時所覺醒的天賦。」聽著楊洋的判斷，漢斯臉上的苦澀之意越發沉重，不過他還是相當坦然的承認了自己的傷勢。「可惜的是如今也已經到極限了，最多不過十餘分鐘，隨著能力的消退，我也將在這裡痛苦的死去…不過…」
猶如心愿已了一般，漢斯抬起頭，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下那幾名聽到這個消息后，或震驚，或悲哀，甚至已經涕淚漣漣的倖存者。「能夠看著他們從這裡走出去，看他們有活著回到家鄉的希望，我這名長官也算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就算很快便會死去，也……沒什麼遺憾了。」
「——實在抱歉，稍微打斷下這場感人的場景還有你自個的抒情。」在這一片悲痛氣氛中，一臉無謂的某人顯得格外醒目。「我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可不是就為了接收幾個弱雞雜魚癆病鬼的，所以說呢，這個提議恕我概不接受。」
某人抬起頭，用斬釘截鐵的聲音，為自己的話語下達斷言。
「故而，你必須給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