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屠蘇酒(十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屠蘇酒(十二)

雖說俗語有云過了小年就是年。

可誰都沒想有想到,小年前腳過去,後腳穎娘果娘在茶食上的心,抑或也可以直接說在賺錢上的心,倏地就淡了下來。

主動同大夥兒提出了年裏歇年假一事兒。

「『福壽堂』那廂先探個口風,瞧瞧他們家正月里又是如何安排的。至於咱們自個兒,一年到頭的,也該緩一緩了,所以從今天起,『樓外樓』的買賣索性停了吧!」

還有那些個定製的活計,到此為止,哪怕都是熟人的委託,她也不打算再接了,趕緊將手頭的幾色茶食做好交付出去也就是了。

畢竟一夜光景,已經足夠她想明白的了。

只穎娘是想明白了,可除開懵懵懂懂的果娘之外,家裏其餘一眾人卻都糊塗了。

歇年假?

昨兒緩了一整天,今兒狀態略好了些許的丫頭還未反應過來,去看穎娘。

他還沒有意識到穎娘用的並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已經拿定了主意,說這話兒不過是通知他們。

他只下意識地覺得年裏歇假未免太虧了。

在「樓外樓」待了近倆月,他也算是大約摸至地琢磨出些許飲食行當的滋味兒了。

旁人忙碌的辰光,他們也忙,可旁人閑下來的辰光,他們更忙。

這大過年的,怎的想都是飲食行當大賺一筆的辰光,哪有優哉游哉休假的道理。

可正要這麼說,倏地想到之前范老二說過的那席話兒,心裏「咯噔」一記,反對的話兒都到了嘴邊了,還是生咽了下去。

決定私底下說給穎娘聽,免得范老二那個混不吝又冤枉他眼裏只有錢。

阿芒卻聽出了穎娘的決斷來,雖說他並不少見穎娘的果決,可這心裏還是難免有些異樣的感覺在。

又看了果娘一眼,還是覺得不大可能。

小女孩兒雖機靈,可這些饒是他們都沒想明白的事兒,小女孩兒打哪知道去。好,再退一步,就算小女孩兒能把他的原話一字不差的複述給穎娘聽,可隨口一句拖延的話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再說些甚的……

難道是因為他們這些日子太過辛勞的緣故嗎?

想到昨兒穎娘看到他們眼下烏青的緊張,心想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

不過這樣說來,穎娘只有比他們更加辛苦的,如若真能慢下來緩口氣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兒。

倒是把甚的賺不賺錢的拋到了腦後,完全沒有想。

冷眼旁觀的范老二望望穎娘,又望望阿芒。

不由在心底咋舌,阿芒可真是關心則亂,穎娘找的借口若是真的,他把腦袋擰下來給他當凳子坐。

不過一霎時的,他也沒能摸清穎娘的路數,這兩天都跟着穎娘團團轉了,他大概其知道阿芒同丫頭並沒有機會找到穎娘說些甚的。

尤其穎娘那性子,一天恨不得兌成兩天用,若不是有事兒,她怎的可能毫無預兆的提出休假?

范老二瞪大了眼睛盯着穎娘看了半晌,直到丫頭的眼刀劈過來,方才坦然地轉過頭去。

他甚的都不知道。

范老二假裝自己甚的都不知道,偏卻沒想到娘竟會趁著阿芒出門往秦家交付茶食的辰光,避著丫頭,甚至還有果娘,找到了他。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范老二探頭探腦地睃了眼廚房方向,眼見丫頭沒有留意,還朝三秋使了個眼色。三秋臉上雖有詫異之色,可到底快步去了廚房,范老二看着方才挪回視線。

朝着面前說是有事兒拜託他的穎娘一拍胸膛,傾身壓低了聲音許諾道:「你只管問,我范老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着還捏著嘴巴做了個怪樣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證保守秘密。」

只面上雖鎮定,可內心的小人兒早就已經在手舞足蹈的前空翻後空翻了。

好激動怎的辦?

穎娘略鬆了一口氣,先朝范老二道謝,隨後也不多話,徑直拜託他:「范二哥,這事兒我只能來找你了,我那還有些金銀首飾,你能幫我找個典當鋪當了嗎?」

「甚的?」一聽穎娘說這事兒只有他能幫忙,心裏的小人兒正要升天的范老二覺得自己肯定是太激動了,所以一時耳聾,沒能聽清,朝着穎娘眨了眨眼睛:「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要不你再說一遍?」

穎娘抿了抿唇,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也不應該來找范老二。可阿芒同丫頭至今都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她周遭除了范老二,真的沒人能夠託付了。

事已至此,只能重複道:「我出門不便,范二哥,你能幫我跑一趟典當鋪嗎?」

范老二又眨了眨眼睛,還伸出小拇指使勁兒地掏了掏耳朵。

不是他的問題,他沒有聽岔呀!

那就是穎娘的問題了。

倒吸口涼氣。

這不是瞎胡鬧么!

吞了口口水,明知故問地道:「怎的,你缺銀錢使?」

哪裏曉得穎娘還真就點了點頭:「還差點兒。」又道:「我知道典當鋪有死當同活當兩種規矩,我就活當,等攢了錢,再去贖回來。」

到底是母親的遺物,活當已經很不敬了,穎娘說甚的都不會同意賤賣了的。

范老二看着一臉正色的穎娘,直撮牙花子,他已經鬧不清穎娘都在想些甚的了,只好自己出馬,問着她:「你要這麼多錢做甚的?」又盯着她看:「給阿芒丫頭準備盤纏嗎?」

說着不待穎娘回應就一徑問了下去:「他們準備離開了嗎?他們告訴你的?甚的辰光走,過完年?……」

接二連三的問題把穎娘問的一愣一愣的,抿著下唇,正要挨個兒回答,廚房那廂傳來三秋的聲音:「果兒,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穎娘一怔,隨後同范老二極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就各回各屋,待到丫頭過來時,堂屋裏已空無一人。

丫頭沒當一回事兒,穎娘一顆心卻撲通撲通地跳。

正如范老二所說的那般,她確實在盤算著給阿芒還有丫頭準備盤纏。

雖說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確實靠售賣茶食攢了一筆錢,可窮家富路的道理,穎娘還是曉得的。

這種辰光,銀錢自是多多益善的。

可大年三十已經是眼皮子底下的事兒了,過完大年三十,也就等於過完年了,之後的日子必然如同白駒過隙一般,過一天少一天,見一面少一面,她很想把握住這所剩不多的時日好好相處,還想好好同大家團個年。

於是既不想為生計奔走,又想來錢,穎娘腦子裏自然而然地迸出了典當這麼個歪主意來。

覺得興許可以弄一筆銀錢。

典當自然能夠來錢。

只范老二確實沒有想到,穎娘小小年紀,竟就曉得這種偏門行當;也實在沒有想到,這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呀,就在他一無所覺得情況下,阿芒同丫頭不知甚的辰光已經決定離開了;更沒想到,穎娘竟然會以典當亡母遺物的方式給他們湊盤纏。

真是昏了頭了!

一個,兩個,三個,除了乖乖麻糍果兒,全都吃飽了撐的,昏了頭了!

范老二陰沉着一張臉。

丫頭自是不比說,那就是個沒頭腦的,可他真沒想到阿芒好好的也能缺根弦!

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崽子,竟是說走就要走,能耐死他了!

還有穎娘,既是知道了他們的歪主意,不說懸崖勒馬,把這兩個愣頭青勒回來,還大動乾坤的給他們湊盤纏。

甚的盤纏,一個大子兒都別想拿,有本事兒就這麼上路去,他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莫不是在崇塘安穩久了,就忘了外頭究竟是甚的世道了?

氣得上躥下跳、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張臉更同鍋底灰似的。

再興、能耐同三秋不曉得他這是怎的了,偏偏既不敢多問,又不敢去看穎娘,丫頭看着三人畏畏縮縮的樣子,眉頭緊皺,就要說話,被三秋急三火四地遞過來的眼神給攔下了。

阿芒從秦家回來,看着他不對勁,心裏頭是說不上來的乏力,找到穎娘:「這又是怎的了?」

穎娘心裏還七上八下的,想不通范老二這是怎的了。雖然方才還好好的,卻擔心是因着自己的緣故,叫他惱上了。

偏又不敢在阿芒面前漏出一絲一毫的口風來,阿芒可不是丫頭,只消一星半點的,就能叫他回過味兒來了,只能搖頭:「我也不知道。」

阿芒當着穎娘的面只是一點頭,說了聲知道了,不過轉頭就找機會去問當事人范老二:「你是不是惹穎娘生氣了?」

范老二一蹦三尺高,當即就要炸毛,只不知道想到了甚的,一口氣憋了回去,施施然地坐了下來。

臭小子,竟敢詐他!

這歪主意用到正途上該多好,不禁「哼」了一聲,斜眼看他:「大過年的,別找不自在啊!」

阿芒哭笑不得。

一屋子的小兄弟姐妹,各揣心事兒,不過好在還有果娘這個小開心果在,饒是眼睛朝天的范老二看到小女孩兒都是一臉的笑,日子倒還能過得,只是不免刀里來劍里去的。

義十八、文俶,還有錢大姑娘諸人過來的辰光,很容易就察覺出這家裏的異常氣氛來。

文俶家去的路上還向義十八打聽范老二諸人的身世:「老家都是哪的?也是同穎兒他們一路患難來的崇塘嗎?」

「老家哪的我還真不知道,只知道他們是半道上結識的,之後護著阿芒他們來的崇塘,因着羨慕鏢局的緣故,索性留了下來……」義十八對穎娘諸人的身世如數家珍,可涉及到范老二諸人,知道的就極其有限了,也無從查起,只大概其的知道他們似乎走過邪路,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撥正過來了。

文俶默默頷首,怪道她瞧那個年紀略長的小小子總覺得心裏不太平。

何況這麼混住着也不是個事兒,穎娘眼看着可就大了……

不單文俶這樣想,錢大姑娘也同她想到一道去了。

家去后第一樁事兒就是給母親請安,只第二樁事兒卻不是如往常那般,丟下一句話就溜回屋看書去,而是破天荒地留了下來,只張口就道:「娘,過完年您給大姑姑他們重新踅摸間院子吧!我今兒才知道咱們那兩位小叔叔還有四個異姓的兄弟,加上大姑姑小姑姑,大大小小八個人,就住這麼一間轉不過身來的小院子,還要辟出地界來當作坊,而且我還聽說大姑姑好像還要壘爐灶,簡直沒地兒容身了。」

「甚的異姓的兄弟?」錢大奶奶一愣,她還真不知道這個,錢誠如也沒同她提過,下意識地去看沈媽媽。

「就是四個同小叔叔他們差不多年級的小小子唄,好像是同大姑姑他們結伴過來崇塘的,之前在會友武館進學,如今不是放年假么,就家來了,他們住一道呢!」只不待沈媽媽說話,錢大姑娘已是隨口道。

「還有這回事兒?」錢大奶奶一皺眉頭,下意識地反應就是叫錢大姑娘避一避:「既是有外人在,這幾天上就別上你大姑姑那兒去了,等武館開館了,你再過去。」

說完才道:「至於院子,我再同你爹議一議。」

送間院子,哪怕是在崇塘,在他們而言也不算甚的,只話兒不是這樣講,事兒也不是這樣辦的。

錢大姑娘卻不依:「甚的外人,既是小叔叔的異姓兄弟,那也算是長輩了,何況還有大姑姑在,我去又有甚的妨礙。」

又告訴錢大奶奶:「他們那說說笑笑的可熱鬧了,您知道像甚的嗎?像極了水泊梁山的忠義堂。」

她雖有兄弟,卻是兩個木訥的,家裏頭雖和睦美滿,卻從未那樣笑鬧過,還真是挺羨慕他們之間的交情的。又不由在想,也不知道秦家那些個兄弟姐妹聚在一道,是不是也是這般光景。說起來,他們那還只是小場面,秦家說不得倒還真能湊齊個天罡星地煞星……

錢大姑娘話音落下,美滋滋的尤還不覺,錢大奶奶已是沉了臉,起身就要去錢大姑娘屋裏搜書:「你成天說的這是甚的話兒,把那套著封皮的混賬書都給我拿出來,再說這話兒,看我打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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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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