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痴父病母敗落家

第七章 痴父病母敗落家

「阿舅羞羞,這麼大人,還要淌眼淚。」

銀瓶兒一句條調侃的話,倒是讓氣氛為之一輕。

沈母笑了笑,看着依舊有些出神的沈耘,輕咳幾聲說道:「好了,孩子,趕緊進來吧。」

心中的隔閡少了幾分,沈耘點點頭,被銀瓶兒輕輕推搡著,隨沈母的腳步走進那昏暗的屋子。稍稍適應了一會兒,才勉強看清楚屋內的陳設。

依舊是一間上房分成三個小屋子,格局與沈夕家一般。只是正中只擺着一張上了歲數的桌子,兩條長凳倒容得下一家幾口日常使用。

除此之外,也唯有牆上幾張滿是文字的紙,可以當作這一間屋子最好的裝飾。

桌上此刻正擺着四雙碗筷。

還有一個小碟子,被干荷葉蓋住,也不知裏頭盛了什麼。

讓沈耘將米袋背進右側的屋子裏,正是他俗常睡覺讀書的地方。

依舊是一方土炕,剛好夠兩個沈耘的身形睡倒。炕邊一個大陶瓮,沈母取開上邊嚴嚴實實蓋着的蓋子,扭頭朝沈耘說道:「來,把米都倒進來。省些吃,就熬到秋收后了。」

指揮着沈耘將米袋放在炕頭,布袋兒緩緩傾斜,沈母注視着那徐徐自袋口淌出的如脂的米粒,生怕有一粒兒掉到瓮外。

不得不感嘆這造瓮匠人的精巧,一個空瓮,剛好容得下一斗米。袋子倒盡,米粒兒自瓮中冒出尖來,很快就被沈母小心翼翼地按下去。

臨了,自沈耘手中接過布袋,順着底抖了抖,見再無米粒殘留,這才收起布袋。

走到正堂里,銀瓶兒已經將手頭的東西放在沈母那個屋裏。此時正興高采烈的呼喚沈母:「姥姥你快過來看,阿舅給你的買的布,着實好看哩。」

沈母面上並未出現喜色,只是一個勁地皺眉頭。

摸了摸布料,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卻回頭朝沈耘數落道:「你小叔借出錢來,想必家裏現在還鬧騰著。你怎的如此不懂事,還將錢買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

沈耘看了看,沈母衣服上已經有好幾塊補丁。

之所以說可有可無,只是衣服破了還可以找布頭縫補,但借來的錢財本就是為買糧食,哪怕多了,剩下到時候還也能輕鬆不少。

「若非你爹爹依舊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出去山裏打柴到現在尚未回還,他要知道了,豈不拿放羊鞭子抽你。」

沈耘的腦海中已經出現前身被自己那個執拗又痴獃的爹爹抽打的情形,只是想要解釋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說——到底,心裏還是有一點不習慣。

銀瓶兒聽得姥姥話頭不對,見沈耘受了責罵,頓時急了,連忙說起今日在縣城中的遭遇。

說起尋找沈耘時,面上是驚慌的。說道在沈夕家中的遭遇,更是一臉氣憤。唯有那富豪宅院中,沈耘揮毫潑墨,一舉得了人家二兩銀子,臉上這才滿是喜悅。

臨了,才笑眯眯地總結道:「莫要說這些糧食和布匹,阿舅懷裏此時還有一兩多銀子呢。」

沈母的視線回到沈耘身上。

目光中的質詢催促着沈耘,將懷裏那個小小的布包拿出來。放在手上,仔細攤開,赫然是一兩七錢銀子,作小小的一塊,在昏暗中靜靜散著輝光。

又有數十個銅錢散在銀塊周圍,讓小布包多了幾分沉甸甸的重量。

沈母的眼角有些濕潤。

「我兒讀書十載,終於有這一天,雖未得了功名,卻能憑自己的本事補貼家用。」

沈耘笑了笑,將布包疊好,拉起沈母的手,輕輕放在手心裏。

「阿娘儘管放心便是了,此來還找了個抄書的活計,若是能被人家看上,往後只怕每年都會有些差使。」

一臉的欣慰中,沈母將那布包重新攤開。把那幾十文散落的銅錢一枚枚拾在手裏,遞給沈耘:

「這些錢你隨身帶着,到底是男兒,手裏頭有幾個錢,終究能派上用場。娘也知道你的性子,不是個亂花錢的,但該花的時候,也不要捨不得。」

沈耘倒是也沒有推辭。

反正交到沈母手裏的一兩七錢銀子,足夠一家將秋收的賦稅繳納了。那麼來年自家的糧食足夠吃上整整一年,爹娘也就不用再為瓮中無米發愁了。

至於自己手裏這幾十文錢,平日裏花銷也就夠了。

仔細地將布包放在自己懷裏,把沈耘拉到坑邊坐下,懷裏抱着銀瓶兒,沈母這才問道:「你小叔家,終究是沒有借出錢來?」

提起沈夕家的事情,銀瓶兒依舊一臉的不忿:「那個小姥姥一聽借錢,臉都變了,一味在她屋裏嚷。阿舅這種好脾性的都忍不住,硬是二話不說出了門。」

小丫頭到底不願忍氣吞聲,猶自叫嚷着。

沈母的眉頭緊皺,拍了拍銀瓶兒,讓她閉上了嘴巴,這才吩咐兩人:「這件事情,你們只當沒發生過,」看着銀瓶兒還有些不甘願,聲音嚴肅地告誡小丫頭:「若是我聽到你在外翁前提這個,看我撕不爛你的嘴。」

到底是長輩的威嚴將小丫頭嚇怕了,縮縮腦袋,見沈耘也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只能不情不願地答應:「銀瓶兒記住了。」

沈母面色稍霽:「且先稍等等,你爹爹回來,咱們便開飯。」

驀地又嘆道:「這個死老漢,家裏柴都堆成了山,還整天去砍柴,也不知這些要燒幾年。那些鄰舍們都有些抱怨了,說了他也不聽。」

沈耘自腦海中得到的記憶,沈山前幾年忽然昏倒,待醒轉后便一直說不出話來。只是腦子變得越發一根筋起來,認定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但凡旁人稍不順遂他的心意,便吱吱呀呀連連叫喊。在沈耘這裏,更是拿着鞭子狠抽。

顯然,這是腦梗導致部分腦細胞壞死了。

沈耘不禁有些哀悼前身那個書獃子,一個勁傻乎乎地挨打,也不知道躲閃一下。如果是自己,那絕對要撒丫子就跑的。

同時也有些驚嘆沈山的生命力,腦梗能夠活下來本就僥倖,還能在沒有藥物輔助的情況下活上好幾年,這個家庭委實很強大。

三人在卧房中閑聊了很久,等到月光都照進屋子,才聽到院子中窸窣的聲音。

銀瓶兒依舊的跳脫,掙開了沈母的懷抱,一溜煙跑到院中。方才走到正堂的沈耘便聽到那近乎撒嬌的叫聲:「外翁你回來了,銀瓶兒已經等你很久了。」

一覺踏進院子,月光下一個佝僂的身影,背着一捆沈耘都環抱不住的柴禾,很是疲憊地走到柴垛前。

腳底下加快了幾分,沈耘走上前將柴捆一提,沈山便順勢將堅韌的藤條從肩膀上卸下。待將柴禾扔在地上,揉着肩頭轉身看了看沈耘,口中空自「啊」幾聲。

沈耘知道這是詢問自己科考的結果,雖然不是自己造成的結果,但看到這個雙鬢斑白的老人,一把長須粘著幾根柴草,心裏到底不是滋味。

很是羞愧地低聲回答:「科考未中,但……」

原本想說我已經儘力了,可惜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種借口,或許對別人,沈耘還能理直氣壯說出口。可想要在眼前這個身影處找借口,倒是覺得,心裏有那麼一道坎,過不去。

沈山期待的眼神瞬間變得黯淡,出乎沈耘意料,倒是沒有生氣,只是拍拍沈耘的肩膀,便扭頭朝銀瓶兒示意,,一併走進屋裏。

一口飲盡沈母端來的茶水,坐在長凳上。

待沈母吹了火摺子,將油燈點亮放在桌上,走進來的沈耘這才看到,那張古銅色的臉龐上,深深的溝壑早已盛不下汗水,以至於臉龐上到處都是汗漬。

沈母早就做好的飯食,此時已經涼了。

只是也未曾熱一下,便一一盛了飯,揭開蓋在小盤子的干荷葉,赫然是一小碟清炒的白菜。

昏黃的燈光下,一家四口人圍在桌前。

沈母有意原本嚴肅的氣氛緩和一下,便將今日沈耘得了銀錢的事情娓娓道來。

聽得沈耘只是寫了幾個字,便得了二兩銀子,也明白科考終究是有些難度,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未必得中,沈山耿耿於懷的心結也緩緩打開。

沖着沈耘點點頭,卻再未說什麼。

農家的夜便是如此簡單,待飯食過後,沈母收拾一下,為了節省燈油,在院中趁著夜色將碗筷洗刷乾淨,一家人便吹了燈火,各自回到房中歇息了。

躺在那光溜溜的芨芨草編織的硬席子上,沈耘怎麼也無法入眠。

腦海中一幕一幕回想着今日的所見所聞,也回顧著前世關於這個時代的一切信息,終於認識清楚,這就是那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大宋。

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裏,是從商做個富家翁,還是務農做個田舍郎,又或者,憑藉自己胸中一腔學識,爭一爭,如這一世父母所願,一路科考,做個天子門生?

靜謐的夜空裏,沈耘隱隱聽到那邊的屋子裏,沈山也如他一般,久久未眠,只是看着那如水的月光,輕輕嘆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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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天子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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