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筆絕美瘦金體

第四章 一筆絕美瘦金體

沈耘並未讓銀瓶兒久等。

闊步走上前去,不過眨眼功夫,距離沈夕的宅院便越來越遠。

同時,距離那最為熱鬧的城中心,也越來越近。

對於這個地方,沈耘充滿了期待。

畢竟迫在眉睫的生計問題,便要在此地尋求解決之道。

不比入城時的行人稀少,此處近乎聚集了大部分成紀縣的行商遊客。尚未來到,遠遠便聽見鼎沸的喧鬧聲,有些是吆喝,有些是討價還價,更有些只是相互閑談。

銀瓶兒來到這人群擁擠處,仔細護住放回懷裏的冰糖葫蘆,跟在沈耘身邊,腦袋不停地轉動,儘可能搜尋周圍一切可以找來活計的信息。

只是,終究整個秦州百姓的生計都頗為艱難。

大凡是力氣活,方聽得一聲吆喝,待循聲而去,早就被一群結實有力的漢子們堵住了前路。

而後看着被挑選走的三五個人,剩下的只能暗自嗟嘆。

沈耘不覺得自己能夠比這些漢子更有力氣,也不覺得自己這麼瘦弱的身體,能夠入得了人家的法眼。

唯今自己最大的優勢,還是在於腦力勞動。

比如,代寫書信。

腦海中倒是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不過,當沈耘看到有一處十數個書生圍坐在一處,爭搶著一樁生意,這頭皮就有些發麻。為了生計,去他娘的斯文。

自己倒不是很在乎斯文,只是委實虎口奪食的本事有些欠缺。

如此走走停停,一條漫長的街道,居然就這樣不經意間走到了頭。

只是預想中要找的生計,終究還是沒有找到。衣衫倒是凌亂了不少,那都是被來往的行人給擠得。

站在街頭,銀瓶兒一臉失望。

「阿舅,這樣幾時才能找到活計啊。」說不出來是抱怨,還是無奈,只是那聲音聽起來半點力氣都沒有,小丫頭顯然方才也累的不輕。

沈耘想搖搖頭,告訴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想起小叔家中的爭吵,又想起走出門來豪邁的允諾,沈耘到底也無法說出喪氣的話來。

「快了,莫要着急。你姥姥不是常說,每隻羊的嘴底下,總是會有把草。」再度揉揉小丫頭的腦袋,在銀瓶兒略帶不滿的眼神中,沈耘繼續說道:

「你就將我當成那山窩子裏困着的羊,總會在餓死之前,在嘴底下找到一把救命的荒草。」

「阿舅你就會騙人。羊吃草,草終究不值錢,找對了地方自然能吃到。人要吃飯,飯總是要花錢的,總不能像那些乞兒們一般討要吧。」

想着方才那個髒兮兮的傢伙,拿個破碗,嘴裏哼唱着蓮花落,旁若無人的躺在沿街的牆根前捉虱子,她就渾身一陣哆嗦。

被小丫頭這麼較真給逗樂了,沈耘心情也放開了不少,笑罵道:「傻丫頭,這就是打個比方。」

無視了小丫頭恍然大悟的樣子,注意力逐漸轉向街口那擺了桌子,放了紙墨筆硯的所在。

這是一個年約五旬的管家,一身江浙來的絲綢衣衫,加上那頤指氣使三個青年僕人的派頭,便讓人知道來歷不簡單。

待家當拜訪好了之後,管家忽然高聲叫道:「來來往往的讀書人,且注意了,我家老爺的書房近來有些書遭了蟲蛀,需幾個字好看的書生幫忙謄抄副本。」

「若是有些本事的,儘管前來試一試。每本書視薄厚十文到二十文不等,當場給付。」

話音方落,沈耘頓時眼睛一亮。

就連還在作恍然大悟狀的銀瓶兒,也連連拽沈耘的手:「阿舅,這個活計定然是適合你的。你看,離得這麼近,趕緊過去看看。」

說話間已經有三四個書生圍了上去。

這回沈耘可不想讓這大好的機會溜走,登時湊了上去。

不想,這一湊,還真是遇到了熟人。

「咦,這不是沈家小子么?怎的,一個連解試都過不了的傢伙,還想跟咱們搶生意不成?」

說話的士子喚作周子文,乃是成紀縣學的學生。當初沈耘也曾在縣學呆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家境不允許,便中途退出。但在縣學那段時日,沈耘頗受教諭讚賞,有些心眼小的傢伙便嫉恨起來。

周子文正是其中之一。

這擺明了是要將沈耘的資格給剝落了,畢竟當着人面前說解試不中,不久是說此人本事不濟。

然而那管事到底經歷豐富,並未因此就對沈耘帶上偏見。只是冷眼旁觀,看眼前這幾個年輕人使勁地鬧騰。

沈耘斜睨周子文一眼,口中發出一聲嗤笑:「說的就像你過了解試,馬上要隨州貢趕赴京師到禮部報備一般。」

銀瓶兒自不知這短短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周子文身邊的幾人怎能不知。許是與周子文也不過點頭之交,此時居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周子文的臉上,頓時變得鐵青起來。

「你……」

正要怒斥沈耘,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頭停在這裏,正好被沈耘給撿去:「我什麼我,說別人的時候,記得先把自己給撇乾淨。這位老先生要的是字好看,跟中不中舉有什麼干係。」

這下倒正好落到周子文手裏。

「是啊,要字好看些。你看你,連縣學都上不起,哪裏有錢買紙練字。我看啊,你還是知趣些,早點離開。省的大庭廣眾之下寫幾個字,徹底丟了臉面。」

話說到這裏,周子文倒是多了幾分底氣。

一手好字,畢竟是需要經年如一日的練習才能做到的。似沈耘的家境,真的連紙筆都買不起,難道拿個木棍在地上划,便能練出一手好字?

銀瓶兒也被周子文的話語給嚇住了。

低聲朝沈耘問道:「阿舅,你到底行不行啊。我怎麼覺得,他說的都對啊。」

小丫頭化身小叛徒,讓沈耘很是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想什麼呢,沒有那個底氣,你阿舅我敢帶着你過來么?」

而在沈耘和周子文爭論的同時,桌子周圍又圍攏了十數個書生。一個個如同先前那些代寫家書的,斯文掃地,嗷嗷叫着:「老先生選我,我有三年代寫家書的經驗,字跡絕對讓你滿意。」

「我曾替城東宋家,城南劉家,城西王家,城北黃家抄過書,經驗豐富,老人家選我吧。」

……如此這般的聲音,瞬間將街口鬧成了菜市口。

原本還想繼續看熱鬧的管家,此時終於拿出了他方才揮喝僕人的氣勢。

「肅靜。」

一聲落下,先前還不斷爭吵的傢伙們瞬間閉上了嘴巴,很是安靜地看着老人家,想要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要求我已經說了,字跡必須要好。你們也莫要爭搶,桌上有十支筆,你等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每人墨《學而篇》,我自有分曉。」

老管家的話,徹底斷了想依靠工作經驗獲取這份差事的念想。

一個個爭先恐後擠起來,生恐排在人後,徹底失了這份掙錢的活計。

奈何先來的人早已有了定數,此時老管家一一將紙筆交到手裏。那三個年輕的僕役也沒閑着,將還在爭搶位置的傢伙往後驅趕了一段距離。

周子文將紙筆捏在手裏,看沈耘已經將之放在桌上,忍不住再度譏笑道:「不想科考不中,就是連臉面也不要了。我倒要看看,呆會兒你那字跡,該如何見人。」

沈耘笑了笑。

到了這個時候,再多的爭論已經沒有意義。唯有竭盡全力,將最好的狀態拿出來,獲得了老管家的認可,才是最後的贏家。

並未如周子文一般,蘸了濃墨便開始在紙上勾畫起來。

沈耘握著未曾蘸墨的筆,閉眼憑空勾勒着什麼。那個神情,就像是城外那座破落道觀中的道士,提了硃砂筆在黃紙上胡亂地遊走。

周子文已然寫完一行。

看到沈耘的樣子,登時大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勝利在望,又看了幾眼沈耘神神叨叨的樣子,這才提筆專心默寫起來。

銀瓶兒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

周子文已經寫了足足半頁,就是其他人,也寫了好幾行。看沈耘依舊在閉目亂畫,忍不住提醒道:「阿舅,人家都已經要寫完了,你莫要裝瘋扮傻了行不?」

小孩子沒好氣地叫喊,讓圍觀的人群瞬間大笑起來。

緩緩睜開雙目的沈耘看着神情焦急的銀瓶兒,哭笑不得地拿筆蘸了濃墨,口中帶着幾分無奈:「曉得了,不就寫了半頁么,你着急個什麼。」

口中說着,眼睛也看着銀瓶兒,可是手底下的速度卻異常迅捷。

筆走龍蛇,轉眼間一行筋骨有力,筆架儼然的小字便落在那潔白的宣紙上。

看着銀瓶兒一臉錯愕地表情,沈耘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歸笑,那持筆的手有如長在別人身上一樣,壓根不受笑容的影響。

待周子文這邊一頁紙堪堪寫完,擱下筆正要嘲弄沈耘時,卻驚訝地發現,近乎所有人都眼神獃滯地看着桌子的另一邊。而那裏,赫然是沈耘拿起滿滿是字的紙張,輕輕吹乾了墨痕。

若有後世人在,必然驚訝地叫出聲來:「好一手絕美的瘦金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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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天子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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