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多得意便忘形

第二章 人多得意便忘形

銀瓶兒幾乎是跳起來,接過沈耘遞給他的糖葫蘆。

水汪汪的大眼睛頓時眯成一條縫,粉嫩的小舌頭稍稍探出,在最上邊那顆山裏紅上面輕輕舔一下。

瞬間那一絲清甜,勾出一口的玉液,順着嗓子往肚中流下。小丫頭淪陷在這許久未曾嘗過的味道中,帶着幾分滿足,笑容也宛如沾了蜜糖一般,沖沈耘說道:「真甜。」

真甜。

只是兩個字,卻勾出了沈耘身體記憶中的饞蟲。

微微笑着,示意小丫頭咬一口,口中說着:「既然甜,那就趕緊吃。吃完了正好去小叔家,正好消磨了這點時光。」

可喉頭卻很是明顯的一動。

小丫頭的注意力早就被糖葫蘆吸引,自然沒有發現沈耘的異狀。

聽到沈耘的慫恿,狠狠沖着那顆山裏紅咬下去。

只聽得微微一聲破碎,小丫頭很是滿足地自鼻孔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而牙齒卻並未使勁咀嚼,只是在口中不停讓那半顆山裏紅散發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良久才仔細咬了兩下,將那果子嚼爛嚼碎了,方緩緩咽下去。

將那剩下的半刻山裏紅也咬入口中,在沈耘不解的眼神中,銀瓶兒將依舊滿噹噹的糖葫蘆遞過來:「阿舅,你也吃,很好吃呢。」

沈耘的鼻子有些酸澀。

這才是多大的小姑娘啊。

也唯有苦難的生活,才會讓這個十一歲的小丫頭,手上滿滿的都是繭子。可是面對一個誘人的糖葫蘆,吃了一顆,早已經將內心的饞蟲完全勾動出來的時候,硬生生忍住慾望,將糖葫蘆遞給自己。

「阿舅你也吃一顆,剩下的用葉子包起來,回家后讓外翁和姥姥嘗嘗。也讓爹爹和阿娘也嘗嘗。」

沈耘的眼角濕潤了。

在這個小姑娘面前,他前世整整二十餘年的養氣功夫就像是一層窗戶紙,不過一句話便被捅破。而後,再也無法修復完整。

見沈耘有些奇怪的樣子,銀瓶兒似乎覺得,沈耘還在因為科考的事情耿耿於懷。

已經恢復了清脆的嗓子,很是嬌俏地,裝作大人一般,安慰著沈耘:「阿舅莫哭,吃一顆糖葫蘆,回去好好用功,三年後必然能考中的。」

人們往往對於不相干的事情,頻生感動。看韓劇的女人們,會因為男女主角的悲歡離合落淚;愛軍旅的漢子們,每每人民子弟兵無怨無悔無私奉獻,總會熱淚盈眶。

沈耘不覺得自己眼下落淚是關乎什麼不相干。

非為科考,非為穿越,只為眼前這個貧苦中依舊懷着赤子心的女孩兒。

這,是他的外甥女。從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是有這樣一個外甥女,而不是,作為一個穿越客,以一個演員的身份,極盡演技去面對眼前這個小丫頭。

「吃,我吃。」

沾了淚水的糖葫蘆,滋味說不出的怪異。

但沈耘的心裏,卻是甜的。先前有些勉強的允諾,此時此刻,漸漸變成了內心最為堅定的責任。

接過沈耘遞來的,依舊剩下六顆山裏紅的竹籤子,銀瓶兒猶自咽了幾口吐沫,卻強忍着口水,依照前言,在路邊白楊樹上扯下幾片葉子,一個一個果子,很是仔細地包裹起來。

做完了這些,才很是珍重地將糖葫蘆放在懷裏。

放佛在她懷裏放着的,便是一串極為珍貴的寶物。

七月流火。

大意初秋到來,夏日的炎熱便如同流水一般漸漸散去。只是散去大致也需要一個過程,此時到了晌午後,太陽高懸,依舊有些曬人。

沈耘自覺如此時間,小叔家理應午飯罷了。

於是乎,在城中早已轉了一圈,已經無處可轉悠的二人便向東城走去。

小叔雖說是個小吏,但一年到頭,油水不少。這麼多年下來,倒也在東城靠近縣衙的坊里買了一院宅子。

雖比不得那些豪富之家幾進幾齣,但兩畝多的院子,上房,堂屋,客房,廚房,雜物間,一一陳列過來,沈耘家中那三間房壓根就比不上。

循着記憶來到門前,兩扇烏漆的門扇緊閉。唯兩個門環未曾緊鎖,沈耘便知道,小叔家還是有人的。

銀瓶兒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沈耘自然也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只是搖搖頭,嘆口氣,阻止了那將要脫口而出的話,這才上前輕輕叩著門環。

門敲三聲,便聽得裏頭院子裏有人應道:「來了來了,且稍待。」

來人腳步聲甚重,沈耘不用看也知道,這是小叔的兒子,自己這一輩最小的,喚作沈燾。雖然年齡只比自己差一歲,可比起自己瘦弱的身體,沈燾便要胖的多。

腳步砸在地上的聲音漸近,沈燾走到門前,透過門縫看去,當發現是沈耘與那個賠錢貨外甥女時,臉上恭敬的神色瞬間消失無蹤。

帶着幾分不屑,將一扇門拉開,側過半個身子,沈燾說道:「哎呀,這不是四哥兒么,剛才爹爹還念叨你呢,不想你便來了。」

那讓出來的半扇門,壓根無法讓沈耘與銀瓶兒通過。

沈家六支早已分家,沈耘也算不上長房嫡子,沈燾這番做法,內心壓根感受不到道德的譴責。

沈耘只能靜靜等候在門前,任沈燾上下審視着,而後高高在上地詢問:「怎的,今日不去州學門前看榜,來我家做什麼?」

銀瓶兒到底年歲還小,心裏盛不住事情,臉上早就寫滿了憤怒。

倒是沈耘好些,無視沈燾的質問,淡淡地問道:「小叔可在,我要找他,不是找你。」

「哎呦,四哥兒……」沈燾正要說幾句諷刺的話,忽然從裏頭上房中傳來小叔的聲音:「是沈耘啊,趕緊進來。沈燾,你莫要鬧什麼么蛾子。」

縱使是縣中小吏,到底也久居人上,尤其是沈燾這個傢伙,對小叔極為害怕,倒是無形中免了一場口語交鋒。

沈燾冷哼一聲,看了一眼沈耘,徑自轉身往裏頭走去,口中卻滿是鄙視地說道:「進來記得把門關上,城裏不比鄉下,家裏都是值錢的東西,容不得生人進出。」

摸了摸銀瓶兒的頭,安撫著小丫頭憤怒的情緒,沈耘默不作聲,一腳踏進大門,將不願進來的銀瓶兒也拉進來,而後將門一帶,這才緩緩往上房走去。

到底是沈耘算錯了,走進門來,這才明白方才為什麼沈燾的表情那般刻薄。

上房分作三個隔間,面朝大門的,被當作客廳一般,平素吃飯會客都在這裏。往左走的廂房是小叔小嬸的卧房,另一邊則是沈燾的住處。

此時客堂的桌上正擺着幾樣小菜,小叔一家三口的碗中,尚有些許飯食未曾吃完。

沈耘心中淺嘆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朝沈夕躬身一拜:「許久不見,小叔安康。」

沈夕點點頭,將口中的米粒嚼碎咽下,這才放下手中碗筷,將沈耘引到桌前一張空着的凳子上坐下,又讓銀瓶兒坐在一邊一個小板凳上,這才說道:

「今日自縣衙來的晚了些,這才吃飯。你倆正好趕上,怎的,午間可吃了,要不現在吃點?」

不待沈耘答應,便招呼著另一邊臉色不是很好看的小嬸為兩人盛飯。

沈夕向來是這樣一個人,人前的事情總是會做的周到些。大致這也是他能在縣中混得風生水起,歷經三任縣令而不倒的根本吧。

無視了自家剩下兩人奇怪的表情,沈夕問些老家的閑雜事務,不少時,沈耘眼前忽然伸出一雙手,端著不過二兩米的飯碗,很是隨意地將之放在桌上。

而後,小嬸那獨有的尖銳聲音湧入耳朵。

「呦,四哥兒,今日來看榜,不知這發解試,可是中了?」

銀瓶兒面色一白。

沈耘饒是進來后一直暗示自己要平靜對待,此時內心也忍不住掀起波瀾。

小叔在縣中雖是小吏,但發解試的消息定然比自己要早一步知道。雖說六家如今各過各的,但到底也是一家人,小叔回來之後,怎的不會提起。

眼下小嬸這番問話,分明就是要擠兌沈耘。

內心保持着一份理智的沈耘,強自按下內心的惱怒,聲音冷淡地回答:「小嬸倒是問的好。當是小叔未曾來得及說,沈耘今年不第,有愧爹娘厚望。」

一聲嗤笑。

聲音雖然小,卻如驚雷一般炸進沈耘的耳朵。

銀瓶兒先前遵照沈耘的吩咐,將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那飯碗上,聽到這一聲笑,身形也是一僵。

沈夕冷哼一聲,瞬間那嗤笑化作溫潤人心的安慰:「哎呦,不就今年不中么,那就三年之後再考一番便是了。不過,四哥兒,你也這麼大人了,總是要為家裏考量一番。莫要意氣用事。」

沈耘笑了。

似乎除了笑容,沒有別的什麼表情能夠應對這樣溫情的安慰。

「小嬸說的是,今年不中,那便三年後再試一番,若屢試不中,能蒙官家聖恩,得個特奏名,倒也是沈耘的福氣。」

沈夕看屋內氣氛有些冰冷,頓時作和事佬,笑着朝沈耘道:「若是那樣,倒也是好的。你既然想試一試,那邊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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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天子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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