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台閣下論官途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台閣下論官途

皇甫端明在後衙一間僻靜的房屋中找到了沈耘。

天氣炎熱,窗扇半開。一位年輕人穿着汗衫,手捧一冊毛了邊的書籍,正津津有味地品讀。縱使皇甫端明走到近前,沈耘也沒有發現。似乎他與書,以及書案,便成了一個小世界。

這世界裏沒有外界的燥熱,沒有外界的喧囂,有的只是文字,和人。

就連皇甫端明也不忍打破這份寂靜,以至於攔住了正要通傳的差役。屏退了隨從,皇甫端明靜靜看着沈耘忽然提筆,在案頭的紙張上不停書寫。室內的一動,瞬間與室外的一靜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足足大半個時辰,沈耘這才擱下筆。似乎眼角餘光看到了案上有人的半截影子,抬起頭來,正好對上皇甫端明的目光。沈耘並不認識皇甫端明,還以為京師大理寺的官員來了,起身略帶愧疚地作揖:「可是要捉拿沈耘回京受審?幽居閑散,還請上官見諒。」

皇甫端明本來是打算與沈耘好好打個招呼的,不想聽到一句回京受審,瞬間驚呆了:「沈知縣莫要驚慌,本官乃是提點陝西路刑獄皇甫端明,今日前來,只是想與你好好聊聊。「

皇甫端明和善的態度,讓沈耘愣了一下,隨即躬身一拜:「既然如此,還請容下官穿戴齊整。」見皇甫端明點頭同意,沈耘走進裏間,換好了衣衫,這才走出來。

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一身官服換上,渾然不似先前那般如寒窗學子一般。

見禮之後,皇甫端明含笑點頭:」沈知縣這般勤奮,卻是教我等汗顏。早就聽聞你沈傳臚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負期待。不過酷熱難當,悶在屋子裏卻是要悶壞人的。不若你我一道,出去走走,尋一處勝景,飲宴一番,也好消了你心中積鬱。「

雖然還不知道沈耘倒地犯了什麼事情,不過以沈耘這般淡然的態度,皇甫端明便覺得無傷大雅。

而得到邀請的沈耘,自然不會拒絕,躬身又是一拜:「恭敬不如從命。」

安化縣城內的勝景,似乎除了三台閣,並無其他。漢代尚書為中台,御史為憲台,謁者為外台,合稱「三台」。建此閣者,寓意此地文風昌盛,城中有人官居中樞。雖說慶州已經有很多年未曾真正有身居三台之人,但卻並不妨礙士人們登台的熱衷。

不過,沒有身份的人,也只能遠遠看上兩眼罷了。

三台閣建在城中一處大土丘上。論高度,城中也屬它最高。登台遠眺,甚至可以看到數裏外的人家。

土丘上有士人們自發栽種的松柏。西北寒苦,也唯有這兩樣樹木,冬季依舊可以見着蒼翠。蜿蜒的道路,是修建三台閣一開始便做好的。土丘下一塊碑文,便盡數告知了這樣做的目的。

皇甫端明和沈耘站在碑前看了半晌,紛紛對撰寫這篇碑文之人的胸襟給打動了。文中,所言,官路崎嶇並非一直坦途。山路蜿蜒著,便如這官路一般。一路上辛苦固然有,但遠眺同一個地方,在不同的高度,也有別樣的風景。

文章最終告誡後人,一定要腳踏實地去做事,俯仰不愧天地。

待看到撰文之人的姓名時,皇甫端明和沈耘登時大笑。

「似乎也唯有范希文公,才能寫出這般文章來。此次來慶州,果真是收穫頗豐啊。」皇甫端明滿臉笑意。讀這篇文章,似乎就是范仲淹在他面前出言勉勵一樣,瞬間消解了因為官職不合心意的鬱悶。

而沈耘也一臉嘆服:「早知此處有范公撰寫的碑文,我便應當早些前來觀摩。幽居讀書十數天收穫,不若范公一篇文章。果然,閉門造車還是行不通的。沈耘在此,拜謝皇甫公。若非公引沈耘來此,我這心中煩悶,不知何日方能解除。」

皇甫端明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何不就此登台。腳踏此徑,目觀此景,心念此文,身體力行,當真是美事一番。」說完之後,便哈哈大笑着,踏上土丘的台階。

台階是青石板鋪就,幾乎每一個厚度都是一尺。一個一個台階爬上去,到了三台閣下,哪怕沈耘年輕力壯,在這大熱的天裏,也發了一身汗。皇甫端明自然也不例外,氣喘吁吁地轉身回望,看土丘下也不說十數丈高,長舒一口氣,看着沈耘笑道:

「也難怪誰都想平步青雲了。看看你我,若是直上直下,何須如此。來來回回,走了數倍的道路,最終才能看看這風景,卻不想時間已經過了半晌。」

沈耘哪能不明白皇甫端明的意思。他也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骨子裏有遠大抱負,然而仕途坎坷,如今心裏懷着幾分失意的人。

沈耘並不討厭這種人,相反,皇甫端明一路上和他聊鄺家的案子,甚至安化縣一些重案,如數家珍。說明即便失意,卻並沒有因此失魂落魄,反而兢兢業業在其位謀其政。這樣的官員,比起朝中某些人尸位素餐,簡直要好上無數倍。

因此抱着開解的心態,沈耘笑着說道:「唐時黃櫱禪師曾說,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也正是有這些艱難,我等登上台來遠眺,心中也常懷路邊的樹木。既不厚此,也不薄彼。豈不快哉。」

皇甫端明哪能不知道沈耘的意思,點點頭笑道:「果真如此,現在便是要我遠眺,我也忍不住先要看看,先前看過的那些樹木,到了這個地方再看起來是個什麼樣子。」

與此同時,一陣清風吹過。身上的燥熱一瞬間便被吹得一乾二淨。

亭中本是有人的,見皇甫端明和沈耘二人身穿公服,匆忙走了出來。不想走到近處,發現居然是沈耘。有幾個與沈耘見過面的老儒紛紛走上來問候,倒是讓沈耘一陣不好意思。

「諸位還是坐到原處吧。我與皇甫公不過興之所至,前來痛飲一番。便不攪擾你等雅興了。我看,閣外不遠處,有一塊空地,位置偏僻,鮮少人去。我二人不妨到那裏,暢飲一番,公以為如何?」

回頭看着皇甫端明,見他也一臉笑意,便知道此事可行。

沖隨侍的差役點點頭,他們便先到那裏佈置去了。而沈耘則向皇甫端明一一介紹眼前這些儒生們。自己認識的,便通報姓名,不認識的,也拉過來讓自我引薦。

這下可是讓這些儒生們高興壞了。

或許皇甫端明的官職並不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實際的好處。但是通信不發達的年代,哪怕是一面之緣,都可以結下深厚的友誼。往後自己這些人就算是科舉不順,如果能到皇甫手下做個幕僚,那也是極好的。

在恭維皇甫端明的同時,這些人對沈耘也充滿了感激。

不多時,相互通過姓名。似乎被范仲淹土丘下的碑文打開了胸襟,皇甫端明與這些儒生有說有笑,居然沒有半點架子。直到差役前來稟告,說地方已經佈置好了,這才相互拱手道別。

沈耘與皇甫端明有說有笑地開始飲宴,而此時的慶州州衙,李圭復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原因無他,雖然他命姚兕抓捕了李信等人,可是這幾日西夏人兵圍大順城,如果再不採取措施,只怕連同姚兕都要陷進去。

他擅自開戰的事情,已經推脫到了李信身上,哪怕先前損兵折將,也跟他無關。可是這次,在上交給朝堂的文書中便說明,姚兕是他派去的,如果大順城破。那便全是他的過錯了。

一想到這些,李圭復心裏就有些不安。

在後衙中來來回回踱步,哪知越走,這心裏就越燥熱。哪怕連吃幾塊西瓜,也難消這股子燥熱。

忽然,李圭復感覺後背上一陣寒意。偏生這寒意並沒有讓他通體舒泰,反而寒到極處,平生一股比心中的燥熱還要燒灼的感覺。隨即,李圭複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了后衙中。

聽到聲響的差役慌忙跑進來,正好看到李圭復倒在地上,驚慌的他隨即發出一聲慘叫:「不好了,府尊昏倒了,快來人啊。」

一瞬間,府衙就像是炸開了鍋。聞訊之人紛紛趕過來堵在後衙正堂前頭。

而坐在不遠處值房的吳通判,此時卻露出了笑意。早在大順城被圍的時候,吳通判就有心看李圭復的好戲。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居然這麼快。笑了幾聲,這才裝出一臉哀戚的神色,匆忙走出值房。

看眾人還在正堂前圍堵,吳通判厲聲喝道:「都擠在這裏做什麼,還不讓開道路,讓差役們將李知州抬到房中。你們出去幾個,請城中最好的醫士前來。切記,此時不可聲張,不得讓人知道李知州身體抱恙,以免引發恐慌。」

一番安排,有條不紊。

公人們下意識地將吳通判當做此時府衙的主宰,紛紛聽從他的吩咐,擁著李圭復回到房間。給擦汗的擦汗,搖扇的搖扇,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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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天子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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