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歲的遺囑

第2章 八歲的遺囑

金家大夫人在祭祀這天清晨懸樑自盡了。

本是金氏全年最為重要且神聖的一天,身為族長金聖道的正室,她卻選擇用這種不堪的方式撒手人寰,就連不熟悉金家的陌生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恨意。

原來,自縊的金陳氏也是出身修真家族,與金聖道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本是天作之合,只可惜金聖道非但沒有修真之人的覺悟,甚至比一般俗人更加好色,當上家長沒幾年,就陸續納了三房小妾,長女金玲瓏便是他與二房所生。

金陳氏本來有個兒子,卻在韓丑兒出生前不久夭折了,金聖道非但沒有好好陪伴,緩解她的心傷,反而流連妾室,根本不見人影,雙重打擊下,她就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丑兒記事起,就生活在這個女人身邊,非常清楚她這段可悲又充滿抑鬱的人生。

特別是大小姐金玲瓏年滿七歲,被朢虛大陸赫赫有名的不德法門選為弟子,成為堂堂四宗門人時,金陳氏將自己關在房裡哭了整整三天,認為原本有機會光宗耀祖該是她早死的兒子,不是那個庶出的臭丫頭…

每當這種時候,韓丑兒就會變成她的出氣筒,非要被打的遍體鱗傷不可。

「前院來了重要的賓客,你就待在內院,不許出去亂走。」

主房丫鬟姚姐冷著臉,橫在過廳門口,充滿嫌棄的瞥了她一眼

韓丑兒沒有說話,一如既往順從的點點頭,轉身退回了內院。

所謂重要的賓客,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師從不德法門的大小姐金玲瓏,她今年剛滿十三歲,雖尚年少,卻祖竅通透、極具靈根,曾被掌門宗師譽為百年罕見的修仙奇才。

身為金家大小姐,她回鄉參加祭祀在情理之中,卻又因為她如今四宗門人的身份,讓她超然於整個家族之上,變成了光耀門楣的貴客…這也是如今朢虛大陸普遍的價值觀。

只可惜,就算她再怎麼頗具靈根,也算不到好端端的祭祀之日,會變成大夫人的死期吧。

韓丑兒一邊摘下頭上服喪的麻布,一邊露出冷笑。

她並沒有回自己居住的簡陋平房去,而是穿過花園往金府後門走去,那裡有扇小門,是下人僕役出入府邸所用,平時採購府內所需食材、日用品也是通過這道門。

剛轉過影壁,她就看到已經有人等在門口了。

那是個賣柴的大漢,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高大,筋肉結實,長相普通的臉上鬍子拉碴,看到她來了,憨厚的笑了下,從柴垛上站起來招呼道:

「我還當今日金府上下為了祭祀忙碌,你沒工夫到這邊來了…咦?」

話沒說完,他注意到女孩身上的喪服,顯得有些詫異:「怎麼回事?你怎麼穿成這樣?」

韓丑兒沒有馬上回答,走到賣柴漢子身邊,跳上柴垛,晃蕩著懸空的小腳,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金大夫人死了。」

「真的?!」

賣柴人吃驚的瞪大眼睛,卻又突然笑了下:「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厚道…不過,她死了,你的苦日子不就到頭了嗎?那女人神志不清,整天毒打你,又哭天抹淚的,早登極樂不是更好?!」

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本書,扔進她懷裡:

「吶,《朢虛十紀》的下冊。你看完了再還給我,不著急…」

「四年來勞煩你教我識字、讀書,還冒著惹惱金家的危險,給我偷帶書籍,我卻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韓丑兒突然抬起頭,用那張被火毀壞的面孔迎向他。

大漢嘿嘿一笑,撓了撓頭:「我?不過就是個鄉下俗人,砍柴、賣柴為生罷了。小囡你雖然時運不濟,但卻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要熬得過這些年,等長大成人了…」

「我雖生在修真家族,父母都是祖竅通透之人,卻天生靈根全無,完全是個俗人。即便是長大成人了,卻又有何未來呢?」

韓丑兒放下懷裡的書,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不知名的大叔,這麼多年只有你不嫌棄我乃不祥之身,和善對我,所以時至今日,我只要好好跟你道別,便全無牽挂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夫人死了。金玲瓏回來。我的死期也快到了。」

小女孩波瀾不驚的話讓賣柴人微微蹙眉:「小囡,莫非你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了嗎?…」

「大叔,金先生雖然是我的舅父,可他唯利是圖,又極為看重家族的虛名。這樣的人,為何寧可叫世人背後議論多年,也要將我這種孽種養在府中呢?」

「這…恐怕…難道是因為,他與你母親兄妹情深?…」

賣柴人說話聲音越來越低,自己也覺得這種理由站不住腳。

韓丑兒輕輕搖了搖頭:「這其中的理由,莫說是大叔你,即便是四宗十三派內,也鮮少有人知曉…可是我知道啊。金先生從不把我當人看,所以也從不避諱著我,他曾經說過,當年我母親私奔離家的時候,偷走了金家世代相傳的寶物,後來缽池法宗被滅,母親彌留之際,將那件寶物藏在我的身體之中…」

「藏在你…身體中?!」

賣柴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打量著這個瘦弱的小女孩。

丑兒點了點頭:「若是修仙之人,練至二候成蛻人之後,就能夠將藏在體內的寶物取出來。但是,我卻是個毫無靈根的俗人,金先生想要找回自家的寶物,就必須要用乾凌真火焚盡我的肉身,才能如願。」

聽到這裡,賣柴人不禁打了個寒顫,不自然的笑了起來:

「不會啦!你們畢竟是血脈至親,金聖道萬萬不可能將自己的外甥女活活燒死!不可能吧…」

「大小姐金玲瓏師從不德法門,是被掌門宗師看好的人才。前段時間,聽說首徒被人殺害,法門門內要召集鑒賢會,重新推選首座弟子,倘若在鑒賢會比試中,金玲瓏有家傳寶物助陣,想必能增加不少勝算。」

她冷冷的說著,彷彿是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賣柴人如芒刺在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干瞪著眼,看著小女孩摘下挽在髮髻上的一串珠子:

「大叔,夫人如今一死,再沒人阻止金先生殺我取寶、幫助大小姐了,恐怕今日一見,就是咱們的訣別。我是個孤兒,身無長物,這串珠子雖然是不值錢的黑曜石,但丫鬟們說,我被抱回來時它便在襁褓之中,不知是否我父母所留,所以一直珍藏在身邊,如今給你做個念想,不要嫌棄。」

說著,她便將那串珠子放在賣柴人手中。

他怔怔的看著面前年僅八歲的孩子,實在不敢相信,她如此平靜卻在說著遺言:

「你…既然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為何不逃走呢?!我可以幫助你!只要跑出東白原,天下之大何處不能藏身呢?!…」

韓丑兒猙獰的臉上顯出一絲冷笑,她將半本《朢虛十紀》揣進懷中,跳下柴堆,頭也不回的走了,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世上即無我愛之人,也無愛我之人…苟且偷生又有何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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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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