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我喜歡的是女人

014 我喜歡的是女人

裴九抓了下耳朵上的銀飾,笑的有些勉強。「我以為,你不想看到我。」

「放肆!」站在秦長安身畔的白銀怒斥一聲,她因為練武的關係,那張臉本就很少有表情,是宮裏有名的「面癱」大宮女,比起翡翠的精明火辣,她訓人的效果驚人,話不多說,冷冰冰的眼睛飄過來,就能讓人小心肝抖一抖。「竟敢對娘娘不敬!」

他將額頭的碎發往後撥,露出額頭的他看起來稚氣許多,裴九眼珠子一轉,彷彿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我也該稱呼你為娘娘嗎?」

面對此人古怪的性子,秦長安已經見怪不怪,這個跟她同齡的男人,在這般反問的時候,眼神還有些委屈。

這人怪的離譜啊。

她不禁想,若被有心之人聽了牆角,還以為他們兩人過去是相識的老熟人呢,就算年紀一把的朝廷高官,見了她還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皇後娘娘」?這位市井出生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年紀輕輕就把腦子搞壞了呢,就連到了規矩森嚴的皇宮裏,也不知收斂,這世上能見到這般風格獨特的,也是挺少見的,因此,她覺得有趣。

秦長安伸出手,不讓白銀繼續開口怒斥,不怒反笑,不疾不徐地開了個玩笑,順着他的話問道。「那麼,依照裴九爺的意思,我們之間該如何稱呼啊?」

若是他們過去當真見過面,裴九故意裝熟,無非是想要攀高枝,這是人之常情,她能理解。

可是,她再三確定過了,此生絕對沒有在別的地方別的時間見過裴九,那麼,他這些奇奇怪怪跳脫常理的舉動言語,就很讓人費腦筋了。

裴九倒是真的沒想過她會反問自己,一時腦袋發熱,過去種種宛若在腦海里放了五光十色的眼花,彷彿這個靈魂也要跟身體他情不自禁地幽幽說道:「敏敏……」

秦長安聽的一愣,只因那個字眼在裴九的舌尖反覆遊走捻轉,音量不高,她隔着一段距離,聽的不太清楚,只知道聽着很像是「妹妹」。

她哭笑不得,不知道該不該生氣。「你叫我妹妹?我長的跟你的妹子很像嗎?」

白銀則一臉的不贊同,她一度認為裴九有點不太對勁,看似世故圓滑,骨子裏卻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明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不等別人有心陷害,總是主動撞到別人的槍口上去。犯下這種大不敬的錯誤,這條小命理應死上個十回八回,一點也不可惜啊。

否則,他難道一點也不怕被上位者砍掉腦袋嗎?秦長安雖然是女人,可是一國之後,她的手中同樣掌控著生殺大權。該不會,裴九這傢伙認為得罪一個皇后不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吧?他的這些自信和勇氣,到底是誰給的?這人是不是傻啊?

裴九卻突然緊繃了身子,他緊緊抿著唇,臉色白的像紙一樣,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犯了一個那麼大的錯誤,他果然是失心瘋了嗎?

他抬起了臉,環顧四周,這裏是棲鳳宮,沒錯,棲鳳宮啊……他的思緒飛快運轉着,他該如何自圓其說?

秦長安聽錯了,等於給他一個圓謊的機會,他應該順水推舟,說見到她的一切不正常的反應,都是跟自己的妹妹有關,該怎麼說才能博得她的同情呢?說他有個多病的妹子,還是一個夭折的妹子,哪個聽上去更可憐?可憐到她可以擠出一點點的同情心,把剛才那一岔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我知道你家中沒有兄弟姐妹,你是裴家獨子,又哪來的妹妹呢?」誰知道,秦長安卻慢條斯理地擠出一句話,聽上去,宛若春雨潤無聲,可惜,細聽之下,話鋒極為凌厲,甚至,還帶着一股子的銳氣。

「你——」他錯愕地問:「你查我?」

秦長安抿唇一笑,身邊的白銀卻面無表情地開口,接話說下去。「查你怎麼了?你以為棲鳳宮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地方嗎?」

裴九卻無視白銀的針對,那雙杏仁般的眼,依舊直勾勾地盯着紗簾后的秦長安,漸漸的,那雙眼裏的慌亂褪去,剩下的是看不清楚的深沉顏色。

「可曾查到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過去?」

一聽裴九的聲音,秦長安就明白,此人已經重新恢復了鎮定,果然,不是真傻,而是裝傻吧。

「其實,真要說起來,娘娘跟我認識的一位熟人長相相似,我才會忘了該有的規矩。」裴九臉上的神色,收斂了幾分,沒了笑容,表情也僵硬起來。

這樣的話,聽上去很敷衍,不過,秦長安沒打算繼續深究下去,畢竟,她今日見他,想問的另有其事。

「我們就不必兜兜轉轉了,我問你,裴九,四個月前的那場暴雪,五十年不遇的暴雪,你是如何知曉的?」

裴九的眼神,瞬間冰冷無光。「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曉,而且,還是拜你所賜,我提前囤糧。否則,你以為皇上開倉放糧,這些稻米都是從天而降嗎?」她淺淺一笑,眼神熠熠生輝,卻又有着一種近乎咄咄逼人的光彩。「我本不相信你當真有這些才能,可是我卻砸了大一筆銀子,只為了試探你的才能是真是假。事到如今,你可別跟我說,那些是酒後醉話,胡言亂語。」

裴九聽的眉頭緊蹙,眉心之間那顆黃豆大小的觀音痣,彷彿黯然不少,此刻看起來,卻有種近乎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娘娘試探過了,還滿意嗎?」

「很滿意,小諸葛名不虛傳啊。」她笑,極為自如。

那一剎那,臉上露出一抹虛幻的花兒,驚艷了他的眼,裴九原本滿心防備,但卻又在看到那張笑臉的時候,臉色稍霽。

她的笑意越來越淡,最終了無痕迹地消失在眉眼之處:「裴九,你不如猜猜看,今天能否活着走出宮門?」

此言一出,卻又像是朝着意亂情迷越陷越深的裴九,狠狠地潑了一盆冷水,他不得不瞬間清醒,告訴自己,到底身在何處,處在何時。

「娘娘不會殺我的。」裴九正色道。

「這一招,算是未卜先知,還是讀心術?」她當真有些好奇。

「娘娘非但不會殺我,還想招攬我為朝廷做事。」

「全都猜中了。」秦長安緩緩擊掌,眯了眯美眸,氣定神閑地笑道。「裴九,我一直堅信,上蒼給你某種異能,不是讓你埋沒當一個普通人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一定是有某種特殊的原因。與其當一個小小的方士,何不到朝廷來,利於百姓,利於國家呢?」

裴九垂下眼,一時之間,無人看得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只聽得他幽幽地說。「這是物盡其用的意思?」

「隨你怎麼想。」

「若我說,我此生不像其他人,不想飛黃騰達,不想功成名就,更不想名滿天下,娘娘會怎麼看我?」

她並非沒有料到裴九的不配合和拒絕,只是,他此刻的眼神有種詭譎的……滄桑感,彷彿這些世人貪婪追求的名利權勢,他早已經歷過,如今,視為糞土,認為他們不值一提。因此,讓他到朝廷來當官,對別人而言是誘餌,可是,他並不會上鈎。

她不覺得這是他想要跟自己討價還價的架勢,而是……他好似當真很在意她的觀感,彷彿她對他的看法,比起任何名利,都更加重要。

那一剎那,她的心情,竟然罕見的激動和複雜,她深吸一口氣,繼而粲然一笑。「我認為你泯然於眾人,正是因為你早已放棄那些身外之物,才會甘於在市井中生活,若我跟你說當了官可以有錢有勢,你定然不屑一顧。你想要的,跟這世上很多人都不太一樣,不過,你的確是個人才,就此放過實在可惜。」

裴九意興闌珊地說道:「娘娘何嘗認定一定可以說服我呢?接下來,你想用天下蒼生的安危來勸我嗎?」

見識到了裴九的油鹽不進和頑固不化,秦長安有些煩惱,但能在她皇后的身份下還能如此堅持自我,裴九此人着實有點與眾不同。

她想如何走下一步,如何循循善誘地說服他,甚至知道他不愛權勢不愛銀兩,她正打算抬出百姓的名義,正如他可以預兆出一場五十年不遇的雪災,那麼,留下此人,對王朝的發展一定有用處。

畢竟,這世上的天在人禍不少,姑且不談人禍,每個國家可能遭遇到的天災就有不少,比如洪災、旱災、雪災、地牛、山崩、風暴等,若能因為裴九的一句話,提前做出準備,必定可以減少不少人員傷亡和錢財損失。

「曾經,我也很在乎天下蒼生,甚至那一度是我認定最重要的事。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我人生中最在意的東西……」裴九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中,才緩緩抬起眼,那雙狹長的眼底,沒了往日世故的笑容,黑壓壓的,宛若一口古井,看不到此人的深度。

秦長安的臉上不見任何慌亂,她的雙手交握著,十指上只帶着一枚戒指,不是尋常可見的寶石戒指,而是一枚罕見的金色琥珀,琥珀裏頭還有着一朵粉色的桃花,裴九看到了,心中咯噔一聲。

「那是永生花嗎?」

她訝異於隔着一層紗簾,裴九的眼力還能這麼清楚,當然,更好奇的是,他看得懂這枚琥珀的價值,一看就是內行,而非門外漢。

怎麼可能?

裴九不過是個普通小百姓啊,他的身世連落魄公子哥都夠不上,而且幾乎是出生以來,家境就極為潦倒窮困。而後,又是一直跟最底層的人們混成一團,若說他是個懂琥珀的行家,甚至能夠精準地看一眼就說出「永生花」這三個字,其中必有隱情。

「沒錯,這就是永生花。」秦長安心頭登時一片雪亮,至今,這塊琥珀似乎是跟裴九談話到現在,他唯一流露出興趣的東西。

裴九定定地看向她,眼神里果然閃爍著不一樣的光彩,一看就是識貨之人。

她心中微微一顫,卻不由自主地將左手覆上了右手,遮住了自己的戒指,笑的很冷。「可惜,你想要什麼東西,我都可以考慮,不過,這東西不成。」

他愣住,其實,他並未生出貪心,他只是詫異於能看到永生花這樣上等又獨特的琥珀,情不自禁問了句,卻被當成是貪得無厭之人了嗎?

他跟她,至今不過數面之緣,秦長安這個女人,無論是靖王妃,還是成了如今的秦皇后,她從來不是以那些浮誇又奢華的裝扮贏得別人的注意。她總是宛若一陣清風,有時候是春日的暖風,但有時候,是隆冬的寒冽冷風。

而當一個從不在意外表和首飾的女人,如此看重一顆戒指的時候,可見這東西,必然有着不同的意義。

「是他送給你的嗎?」

裴九一出口,就被面癱大宮女白銀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當真想不清楚,裴九此人的腦袋是否跟明雲一樣,應該打開頭骨,看看裏面是否哪裏不對勁。不單對皇后大不敬,對皇上也是如此,果然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

秦長安不置可否,畢竟她跟裴九身份懸殊,她完全沒必要回答裴九的問題,但這樣的反應落在裴九的眼裏,自然就是默認。

但裴九的神情,剛剛還是永生花的驚訝,此刻眼神已然黯然神傷,變化有目共睹。

不由地讓她這麼想,裴九果然還是暗暗戀着龍厲吧,因此看到心儀之人送給她的禮物,才會吃醋和落寞吧?

秦長安輕輕咳嗽了聲,覺得應該把話挑開了說,面無表情地道。「裴九,你喜歡男人我管不著,不過,喜歡有婦之夫就是你的不是了。」

裴九忍不住強撐著自己的精神,才能穩住混亂的情緒,他幾乎找不到自己伶俐的舌頭,萬分尷尬地喃喃。「我喜歡的……是女人。」

並未細細地聽他的回應,先入為主的反應早已讓她認定他無非是為自己解釋罷了,畢竟要一個男人在眾目睽睽下承認自己的「不正常」,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

「此事若不是我一直壓着,裴九,你以為你還能如此快意地在外頭喝酒賭錢么?皇上若是知曉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到時候,你可曾想過後果?」

說完這一番話,她自如地轉過身子,拿起茶几上的一小碟豌豆黃,用勺子挖了一塊,細細品味着,如今懷孕已有三個多月,不單嗜睡,胃口也越來越大,這不,才談了一會兒,她又餓了。

翡翠很貼心地在她可能停留的地方,全都會準備一些點心,只要她肚子餓了,就能找到東西填飽肚子,完全不必等御膳房送來膳食,折騰自己也折騰別人。

裴九一臉苦笑。「誰說我喜歡男人?我這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嘴裏的豌豆黃還未來得及咽下去,她美目一瞪,白銀急忙手快地送上溫熱的紅棗茶,她大大地喝了兩口,俏臉已然變得冷若冰霜。

「裴九,你敢發誓嗎?!」她可不是他一兩句狡辯,就能糊弄的無知婦人。

「我敢用自己的性命發誓,雖然不知道為何會讓娘娘如此深以為然,篤定我喜歡男子,而且喜歡的還是當今皇上……」裴九一臉認真,是他鮮少給人正兒八經的模樣,甚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判若兩人,有些陌生。

他在氣惱,沒錯,他也會生氣,不要看他平日常常掛着摘牌笑容,好似笑容不要錢,但事實上,他太生氣了!生氣的是,她居然一直誤會,誤會的是他好男風,誤會他有斷袖之癖,誤會他在覬覦她家那口子!

他一臉怒氣,滿目嫌惡,更像是個年輕氣盛的少年郎,甚至還帶着點孩子氣,彷彿她說他是個兔兒爺,那是對他男子氣概最大的侮辱!

在這個關鍵時刻,氣氛尷尬,不過,秦長安甚至有些想笑。

可是,裴九若不是偷偷喜愛龍厲的話,為何又做那些讓人難以理解的偷偷摸摸的舉動,讓她內心不爽呢?

彷彿一把怒火燒到了五臟六腑,裴九也不知為何,衝破了自己一度嚴防死守的底線,他黑著臉,悶悶地丟出一句。「娘娘認為我這樣的人,能勝任什麼官位?」

「青天監是最適合你去的地方,不過,據我所知,要想進去,有十二道考試,完全不必科舉來的簡單。」

這是一個下馬威嗎?在勸說他來朝廷做事之後,卻不曾給他提供任何捷徑,不但如此,他還要跟所有人一起去參加勞什子十二道考試。

他的臉色已然難看極了。

「青天監五年才招攬一次人才,這次的人選只有兩人,來報名考試的已有七十九人,要能脫穎而出並不容易,但這個地方,絕對公平公正,不看家世,不看背景,不看人脈。」她頓了頓,看了一眼沉默的男人,又說。「明日午時是最後的時辰,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如果沒把握的話,也不必勉強。」

裴九的眼底閃過一小簇火光,他本不打算當官,可是當他動搖了,她又毫不留情地潑了冷水,果真是……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啊。

「青天監的最高職位是國師,不過,這個職位已經空了一百多年。」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裴九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白銀,送客吧。」說了這麼多話,秦長安當真有些累了,無意再跟裴九周旋。

裴九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看到紗簾后的女子再度挖了一口豌豆黃,品著甜美的點心,垂眸的姿態有着少婦的柔美,看的他心中一暖。

豌豆黃是宮廷的點心,當然,御膳房做的出來的點心,並非只有着一種。

他突然笑了。「真是巧,我也喜歡吃豌豆黃。」

秦長安吃點心的動作稍稍一頓,卻沒有抬眼看他,只是對着翡翠點了下頭,翡翠就用食盒擱了一盤豌豆黃,遞給了裴九。

他喉嚨一哽,逼自己強裝鎮定,提着小食盒,在面癱宮女白銀的無聲催促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棲鳳宮。

回到了下榻的客棧,他面對着桌上的那一盤豌豆黃,徹夜無眠,彷彿面前擺着的是一道絕世美味。

最終,在耳畔傳來第一聲雞鳴聲的時候,他不再如石像般呆坐着,而是以手指輕輕沾了一點豌豆黃,糕點一碰就碎裂,他嘗了一下自己指腹上沾著的一小塊豌豆黃,又是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啞然自語。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味道還是沒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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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妃有毒:佞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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