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看他小臉認真的綳著,周靜秋先在亡者耳邊說了聲「抱歉,我要開始了」,接著緩緩掀開覆蓋的白布,露出全身赤裸的上半身,捲起的白布停在腰腹下方,蓋住下身。

這是一具女屍,該有的尊重不能免。

「從右手手指一根一根的察看,確認手骨有無斷裂,手指外部是否有溺傷,傷口多大,什麼形狀,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傷害……」嗯!女屍的手骨相當完整,她被折斷的是腕骨,以外力反向施壓,將其扳折。

「師父,為什麼是右手而不是左手?」兩手都一樣。

「因為人的心在左邊,它是最後停止跳動的地方,所以要留到後面。」人的習慣很難改變,周靜秋一貫的驗屍手法是由右而左,從右手手指往上到手臂、肩頸、後背,再繞到左邊頸肩、手臂、手指,之後是乳房和胸部,往下是腰腹,接著是雙腿和下體,頭部覆蓋著毛髮較不易察覺,擺在最後,以指腹觸摸頭皮表層判斷有無異物穿刺。

通常做了外部屍檢之後,驗屍的工作便到此結朿,依照古代百姓的觀念,其實很多現代人也是如此,都認為人死後要全屍入殮,他們不允許將親人開膛剖腹,寧可不知道死因,也要保持屍身的完整,不願親人死後再受一次刀割之苦。

不過重大案件還是會酌情處理,尤其是證據不齊,兇手又死不認罪的情況下,剖屍是唯一的方式。

「……如果背後有大片瘀青,那不一定是重擊所致,有時是死者死時正躺著,血流到後背淤積所造成重創的假象,以及……咦!這裡有兩道手印?」先前她驗過一次,並無類似手指印的印痕。

「師父,怎麼了?」

「給我張紙,我要把這手印拓印下來……」也許是破案關鍵。

「師父,這是什麼?」小敢指著女屍腰際很明顯的瘀紫,他用自己的手比了比,好像差不多。

「有些傷痕死後不會立即屏現出來,要經過一天以後血凝固了便會慢慢浮現。」好在她有二次屍檢的習慣,不然就要錯失這條重要的線索。

「師父,這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原來這就是屍體要說的話,它們都留在身體上。

小敢覺得當仵作是一件很厲害的事,能為沉冤者洗清冤屈,讓人看清事實的真相。

「嗯,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罪行,只要做過都會留下痕迹,你要記得,就算只是一根細線,也有可能牽扯出背後的事件,不能看它小就忽略……」若有檢驗儀器就便利多了。

周靜秋很多驗屍手法是土法鍊鋼,像指紋、手印、鞋印還是能加以比對,不過要鎖定特定對象才有可能進行,否則在不知道兇手是誰的情況下,還是沒辦法辨識。

「是。」小敢大聲一應。

他要好好學,日後當個為死者說話的仵作。

若干年後,古有宋慈,後有周敢,他成為本朝因屍檢聞名而入朝為官的周提刑。

「靜秋妹妹,謝謝你的幫忙,要不我就百口莫辯,無法洗刷身上的污名。」剛從牢里走出來的杜松展還不太能適應外頭的光線,在裡面關了數日,他面對的是陰暗的牆,潮淫的氣味,以及跑來跑去的老鼠和臭蟲,他以為此生將不見天日了。

「展哥……杜捕頭,這不全然是我的功勞,我只是盡了仵作的本分,重做一份詳盡的屍檢而已,死者本身也想真相大白。」誰也不願死得不明不白,任兇手逍遙法外。

周靜秋只是將手印拓印一份,交由解冰雲命人去查探誰的手形與拓印一致,再找出可疑處。

也是死者在天有靈吧,兇手為了提早結案而找上官府,要求領回遺體好入土為安,不意一手按在紙上,留下和拓印一模一樣的手印,幾乎是如出一轍,無可狡辯。

不用嚴刑拷打,解冰雲一聲低喝,兇手就嚇得跪地求饒,直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沒想過會把人丟死。

原來兇手就是老闆娘的丈夫,憨厚老實的老闆一直以妻命是從,寵妻如命,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可是老闆娘的男人緣太好了,好到老闆疑心生暗鬼,以為妻子給他戴綠帽,便尾隨妻子到了河邊,親眼看見她和一名熟客有說有笑,動作親昵地像在打情罵俏。

老闆一時怒火中燒,等熟客離開后便現身與妻子理論,妻子矢口否認,反過來說了幾句傷人的惡語,老闆氣不過便犯下滔天大錯。

老闆娘死了,老闆嚇得逃走了,沒人發現醉在不遠處的杜松展,他酒未醒被當成殺人犯,鋃鐺入獄。

其實杜松展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殺人,他醉得迷迷糊糊的,被抓的時候神智不清,一醒來才發現在牢里。

若非老闆主動認罪,他恐怕沒那麼容易出來。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沒有你的明察秋毫,一絲不苟的查證,我這牢飯還不知要吃多久,靜秋妹……」他欠她一個大恩,今生今世有機會定要回報。

「她已經嫁人了,你不知道嗎?請喊她解夫人。」一道吃味的男聲插了進來,不悅的話語中帶了警告。

「大人。」杜松展面上一訕,有幾分不自在。

「解大人,官威不小嘛,這萊陽縣有誰不知道我是你夫人。」經由他不遺餘力的宣揚,逢人便說我妻子是女仵作,以致萊陽地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成了名人。

也是因為江宛如有意無意的在外面敗壞周靜秋名聲,指稱她年紀小小就到處勾搭男人,借著仵作之名拋頭露面,和三教九流不清不楚,不顧女子之身與外男廝混。

這話傳到解冰雲耳中,他氣得臉色鐵青,便連辦了幾場花會,邀約地方人士做一番人文交流,並將打扮得清妍嬌美的妻子帶到宴會上,大力讚揚她為萊陽百姓所做的貢獻。

兩邊交敁之下,江宛如敗下陣來。

畢竟周靜秋是萊陽女兒,周家在萊陽是住了數代,而且代代是仵作,為縣裡百姓所熟知,甚至還受過其幫助,因此對周家人的名聲是抱予信任,人不親,土親,不挺鄉親人,難道要被外人挑撥嗎?

「顯然還有人不把本官看在眼裡,本官的夫人你敢喊妹妹,是要本官喊你一聲舅兄嗎?」哼!還靜秋妹妹,當他死了不成,堂堂知縣夫人的閨名豈能掛在外人口中。

「大人,小的不敢,我與靜……夫人相識已久,一時改不了口。」幾乎她會走路的時候他就認識她了。

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家住得近,出個巷口就能碰見了,還能不熟嗎?兩人還一起去捉過蟈蟈兒。

「多喊幾次夫人就習慣了,不該記的兒時童趣就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你的,記得太多心裡沉。」解冰雲話中有話,暗示杜松展不要惦記別人的女人,會被記恨的。

杜松展一聽就明白了,表態道:「從我再見到明亮的陽光時,我已經放下了。」有什麼坎是過不了的呢?他都從死裡逃生了,要為上了年紀的母親著想,不能再糊塗過日。

「嗯,很好,還不算太蠢,回去過個火,把一身晦氣洗去,睡一覺,養足了氣力,本官的捕頭還有很多案子待辦,別想偷懶。」解冰雲見他的眼神是乾淨了,也很大方的鼓勵道。

杜松展露出明朗笑容。「是的,大人,以後我會少喝點酒,不會再誤事,累得大人操心。」

「還喝酒?」一次教訓還不夠?

「喝,但會適量,男人不會喝酒叫什麼男人,總不能兄弟們一敬酒,三杯倒吧!」還是要有點酒量才能應付突髮狀況,不然一到青樓查案還不聞酒醉倒。

「你是指本官不是男人?」他是三杯倒,不善飲酒。

「這……」杜松展笑得有點僵。

「杜捕頭,你先走,大人一向愛開下屬玩笑,你別放在心上。」這心黑的男人專欺負老實人。

聞到自己身上發酸的杜松展訕然一笑,抱拳一揖。「我回去了,我娘在家裡大概等得心急了。」說完,他悵然地看了眼周靜秋,似要記住她此時的面容,隨即腳步沉重的轉身,走出縣衙。

見嬌妻的眸光還落在別的男人身上,解冰雲不滿地道:「還看。」

「沒你好看。」周靜秋拉回視線,朝他一笑。

聞言,解冰雲嘴角一揚。「那是,誰能比得上夫人眼中的我呢!我是你眼底唯一的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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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百無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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