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整個貓咪協會客廳,就只剩徐尹寬一人,留他聽着裏邊傳出的陣陣談笑聲;四個人幫一隻貓洗澡,明明都是大人了,還用那麼可愛的寵溺語音安撫貓咪……

一隻臟臭貓咪所獲得的對待,比他這個人類還要好上十倍。

他自己一人,顧著一隻又躺上他腿的黑貓,以及其他已經起床、正在監視他的四隻貓咪。

「……」真是奇妙的時空。徐尹寬心想。

不一會兒,電話又響,大姐跑出來接電話,再來是阿伯也步出,催促他把水煎包吃完。

跟着出現的是阿舜,身上換成白色T恤,手上抱着被毛巾包住的貓咪,還跟大姐要了吹風機,便開始幫貓吹毛。

沒人理會他,於是他再度呆坐;大姐又開始打電話,阿伯則是看電腦看得津津有味,阿舜繼續幫貓吹毛。

他臨界點的最後機會,對這些人來說,只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常吧。重點是,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咦?你是誰?」

女人的聲音讓徐尹寬回過神,看到朋朋站在他身前,身體微濕帶有肥皂香,身上穿的則是……跟剛剛那個阿舜一模一樣的襯衫。

「找你的。」阿舜回答。

「找我?」

這些人為什麼都喜歡替他回答?「我……是來找玉緣徐太太的。」

「啊?我就是。你找我做什麼?」

「嘖!」阿舜關掉吹風機,「王朋朋,找玉緣徐太太,在這時間,當然是來客訴的啊!不然呢?」

為什麼又替他回答?徐尹寬不免嘀咕。

不過他不是來客訴的啊!還有……原來朋朋就是徐太太。他有點後知後覺地想着。

他盡量以不千擾腿上黑貓的方式,自褲袋中撈出一枚硬幣。

翻轉手掌,手心向上,攤放在其中的是一枚五元日幣。

朋朋——徐太太,只瞥了那枚硬幣一秒后便審視着他,他發現阿舜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喵。

阿舜懷裏那隻貓細聲地叫了一聲,打斷這片刻的沉默;徐尹寬發現那是一隻很漂亮的小白貓。

「啊,忘記拍Before和After了!」王朋朋貌似扼腕。

「原來這是我們募款輸人的原因。」大姐應和說着。

徐尹寬看着笑得慈愛的阿伯、語音溫柔的大姐、美麗的朋朋、抱貓的阿舜,心裏想着,現在趕快拍一張的話,還是很有用吧……

徐尹寬完全沒有發現,經過鼎盛人氣的干擾、粘人黑貓的染指、廚餘貓的臭味荼毒,他有片刻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就在這一天,徐尹寬和這隻後來被取名「小余」的貓咪,也變成「米咪街貓協會」的日常。

他們一人一貓,以新夥伴之姿,攪亂一池原本看似平靜的春水。

王朋朋的主業是婚友社老闆,徐太太是她走跳婚友界的名號,「玉緣」則是婚友社的名稱。

「謝謝大家來參加這次的活動,我是徐太太。每個人我都有先用視訊聊過天了,還不認識我就太傷害我的心了啦。我們這間婚友社叫做玉緣,有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叫玉緣?」這是王朋朋每次辦活動的開場白。

「喜歡吃九份芋圓!」

「金玉良緣!」

通常會有人講上述兩種原因。

「不錯不錯,兩種都算對!好記又有意義,雖然好像土土的,但這是我娘取的名字,可以批評總統但是不可以批評媽媽。所以呴,嚴格來說我是第二代,可惜不是有錢的富二代,這告訴我們創業時選對行業很重要!

「每個人身前都有一個小信封,裏面裝有什麼,大家可以看一下……」

每一場活動,王朋朋都會準備這樣的小禮物。

「日幣五元!」總會有人應和她。

「有人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來,這位氣質美女,就是你!」

「こぇん,こ緣!日幣五元的念法同御緣,日語的御緣就是跟你結緣。所以是玉緣跟你結緣!」

有幾次,王朋朋會遇到一些懂含意的參加者熱心地幫忙解釋,當然有時候可能需要她自說自唱。

「哇!你講得好棒!快告訴大家你不是我的暗椿!你這台詞我要學起來!

「之所以送給大家日幣五元呢,意思是這樣子的。有時候,上班打卡就是晚了一分鐘、結帳就是少了一塊錢、中獎號碼就是差一碼、你喜歡的人偏偏嫁給你最看不起的人,人生就是這樣。

「相逢就是有緣。若哪一天,你遇到困難、有苦說不出,找不到人可以訴說時,或者就是少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請記得這個日幣五元。

「雖然我存款餘額從沒超過五位數,也沒有什麼後台背景可以翻轉什麼人生困境,若真的有需要,想找人聊聊天,一點小忙我絕對會儘力的。

「但是我最最最希望的是,你們可以找到自己的另一伴!人都需要朋友,可是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只有伴侶是跟你一起生活的。所以今天請放開心胸好好認識你周遭的人,先下手為強,後下手也不要怕沒自己的場。我們開始吧!」

當然不會每次都一模一樣,但大抵內容差不多就是這樣。

王朋朋自母親那兒接手經營這家婚友社六、七年,這兩年開始發送日幣五元這個小禮物。

而現在,她發出去的一千多枚日幣五元中,其中一枚,回到了她面前。

身旁的歐陽舜正翹著二郎腿,彷彿準備看戲,明明就應該先去鏟屎的……

她將焦點擺在對桌而坐的人,卻發現對這張臉沒什麼印象。

帶着硬幣而來的男人,留着大鬍子,身形消瘦衣服松垮,目光黯淡無神。

事情總有個起點,要幫忙也要有個開始,於是她問了他的名字。

「徐尹寬……徐志摩的徐,京兆尹的尹,寬大的寬。」

她想,他一定都是這樣自介,就算在這種失魂落魄時刻,也能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

長相不記得,但名字她有印象。轉身面向電腦,打開某個活頁簿,點選其中一個工作表,鍵入名字搜尋,發現這名字所代表的人,真的在十個月前參加過她辦的聯誼活動。

就這麼一次。

她打算抄下編號,在桌面文件堆中找筆,聽見歐陽舜嘖了一聲,遞過來一支,她接過後便隨手取了張紙抄錄。

走到資料櫃前,依照檢索編號翻找,拿出一個文件夾,回到桌前坐下,開始翻看。

才看到照片,她就覺得上當。照片中男人圓胖臉,跟眼前這個差了十萬八千里,顯然湊過來查看的歐陽舜也有相同感受,因為她瞥見他揚了揚眉。

根據資料,圓胖男屬於高知識分子,求學期長,所以社會經驗非常貧乏,拿到學位後進入知名科技公司,職位看起來非常有前途,顯示的薪資待遇也可以算是萬中選一,但外在條件與個性實在是……「極度害羞內向、不擅言詞」,她看到自己在備註欄這樣寫着。

對比照片中應該有一百公斤的男人和眼前這個,她試圖找到共通點……有點難,於是開口詢問基本資料做驗證。

徐尹寬很配合地有問必答,從身分證字型大小、出生年月日、戶籍地址、曾經養過的小狗名字等每一項資訊都確實無誤。

「徐先生,你可以告訴我,我能幫你什麼嗎?」

迎向她的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目光,看得她心裏有點酸楚。見他扯動嘴角,彷彿難以開口卻又不想放棄。

「那女人叫什麼名字?」歐陽舜此時插嘴問著。

啊!朋朋忍住想要敲自己腦袋的衝動。

當然是因為這樣!

忙了一整晚抓廚餘貓,讓她的判斷力失准,所以才會沒想到。

她很快看着徐尹寬資料頁的下方,配對欄備註是N,這表示配對失敗;而下方又註記不需追蹤。通常會這樣寫,是代表她後期曾聯繫,但當事人已表明不再需要她的服務,所以若是他遇到任何戀愛詐騙或騙婚,都應該與她無關才對。

徐尹寬沉默片刻,而後輕聲說出一個名字,回答歐陽舜的問題。「劉凱馨。」

還規矩地補充寫法,卯金刀袁世凱康乃馨。

這個名字她也有印象。回到電腦前,執行跟上回一樣的程序,同樣發現這個名字出現在十個月前,也一樣就僅僅出現過這麼一次。

再度按資料索引,她翻出資料夾,也不及回座,就站着翻看,才看到照片,她就倒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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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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