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煙愁夢起,不見風荷舉

楔子 煙愁夢起,不見風荷舉

元曦四年的初夏,風吹碧草青,雨潤群芳醉。

空闊的殿閣里,寂靜無聲。日光明晃晃地投下來,穿透硃色窗欞上的鏤空雕花木格子映入殿中,斑駁恍如隔世的流影。

午時忽地下起了一場雨,無數水流傾瀉而下,順着殿檐的瓦鐺飛濺如珠花散亂。雨簾迷濛,萬千宮闕隱於簾后,只餘一片金紫色的光團接連入天,瞧不真切。偶有急風掀窗而來,天地間的草木清新之氣也被吹送入室,清冽冷香瀰漫滿殿,淡去了幾分夏日的燥熱,使人更覺心神疏朗。

用過午膳后小歇了片刻,方罷,兀自行至窗前,望着窗外交錯迷離的雨絲怔怔出神。

卻聽有步履聲漸近,清吟在我身後輕輕喚道:「娘娘。」

我並未轉過身,依舊望着窗外的迷濛雨景。急雨已漸漸下得輕緩,漫天雨絲飛舞,被風一吹,飄搖著附在我面頰上,微微的涼。良久,我才應了聲道:「可是今天的奏摺都送過來了?放着罷。」

清吟答了聲:「是。」緩步行至桌案旁,將手裏的漆朱托盤擱下,便默聲退了出去。

不禁輕輕一嘆,我收回視線,向桌案走去。

終於批閱完最後一道奏摺,我有些疲倦地擱下筆,揉一揉有些脹痛的額頭,半挨在椅子的靠背上閉目養神。清吟端了盞冰鎮的櫻桃凝露蜜進來,又行至我身後捏着我略有酸痛的肩,無奈勸道:「娘娘是累了吧。何不休息一陣,反倒非要將這奏摺一口氣批完?」

「以前不也是這樣過來的?」我端過桌案上的琉璃盞淺飲了兩口,嘆道,「那時候還真真是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哪像現在,特別是近一段日子,總覺得這身子是大不如前了。」

清吟卻笑了:「娘娘好端端的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了?娘娘還年輕著呢,怎麼說話像個已至垂暮的老人似的。」

我搖搖頭,不再答話,只是出神。沉默片刻,我忽地道:「今兒這櫻桃凝露蜜倒是極好。」

清吟答道:「可不是?那櫻桃是今兒上午才採摘下來的,送到這裏時還掛着水露,新鮮得緊哩。」

我「嗯」了一聲道:「再為我備一份,等會兒我好送到養心殿去。」

清吟的面上霎時閃現一道錯愕:「娘……娘娘……」

對上清吟錯愕的神情,我猛地驚醒,亦是怔然。頃刻間,心頭莫名地生出無限隱痛來,微小而細密,似有毒蛇盤桓在我心口吞吐著信子,看似溫和無害,卻能在瞬間扼住我的喉嚨,令我窒息。原來,習慣竟是這樣可怕的東西。

我終是淡淡笑了:「罷了,你就再替我備一份,吩咐人送去雍鸞宮給皇兒吧!」

清吟連連應了。

有風徐來,忽覺有馥郁芬芳撲鼻,蓮香暗繞。我驚異轉頭,越窗而望,問道:「才不過是六月,這蓮花的香氣怎的會這樣濃,可是外頭的蓮花都開了?」

清吟笑道:「今年的天回暖得早,雨水也比往年要豐沛,所以今年的蓮花開得也早,現在已是聚得滿滿的一池了。」

不知何時,外頭的雨已經停了,藍澄澄的天空如一汪清透的碧玉。窗外正對着宛清池,池中可見花頭攢動,風荷正舉,映着碧葉千重,風姿宜人。

我貪戀地望着,對清吟道:「陪我出去看看吧。」

清吟扶我步出大殿,推開殿門的瞬間,眼前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威嚴高聳的宮殿印入眼帘,青磚鋪地,金瓦飛甍,朱紅的宮牆延綿無盡。然而,再怎麼金碧輝煌的宮闕殿閣,也掩不住它本質里的冷寂和幽暗。

便是這樣一座深宮,它鎖了我一生,卻又同時讓我眷戀了一生。

宛清池中的蓮花開得那樣盛,盛得彷彿從來都不曾頹敗過。池心荷從間的朦朧水煙里,大片碧綠的荷葉在微風中輕擺,花枝亭亭粉衣搖曳,宛然如水中仙子。恍惚中竟是憶起了那年,那樣一個女子,烏髮微綰成髻,鮮衣循風飄飛,在蓮從里扶著花枝低低淺笑,甚至還不曾知曉,情為何物。

其實,元曦四年的景緻,與二十年前相較,並無甚不同。

只是少了,那個相與看花的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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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宮賦·猶折空枝待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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