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卿本佳人(8)

008:卿本佳人(8)

天底下知道江淺女兒身份的人,一個巴掌便數得過來,就連護國公府里住著的祖母,戰場上一塊兒長大的師兄,都不曾知道自己女兒的身份。

「你是何人?」剛被解開束縛的江淺,壓著嗓子問,那把雲泥小刃的刀鋒直指祁霖玉。

祁霖玉拾起她剛剛用來喝酒的杯子,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並沒準備和她兜圈子:「你舅舅人就在京都,我受他所託尋你,若你打算今夜從晏水出城,那尚且不必,我有的是辦法保你出去。」

江淺一聽,刀刃不由自主低垂下來,看得出江淺是十分信服長儒的。不過那神情也只是一瞬,江淺眼梢忽的黯淡一掃,刀鋒又一次棲上來,「在榮王府你便已認出了我,那時為何不說?」

「人多眼雜!」言簡意賅,讓人無言反駁。

不過江淺的行蹤恐怕也是在王府里泄露的,他日日防範竟還混了魚目進去。

江淺沒有收刀,目光裡帶著審視:「你會武功!」

祁霖玉怡然靠在圍子上,淡漠清冷的面孔上忽有一絲促狹掠過,「不會。」

「那你剛才……」江淺聲音里有那麼點氣急敗壞,只說了四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他擺了個面無表情的思考模樣,隔了一會才說:「本王略懂拳腳,至於將軍所說的什麼功法……許是你看錯了。」

「你……」江淺見過的無賴多了,可從沒見過這麼一本正經的無賴。

祁霖玉對她的鄙視視若無睹,悠悠然的喝著酒。

江淺別過臉去,她雖然是女兒身,但十五年來自認為身上的瀟洒和磊落不輸男兒,何曾如今日這樣扭捏憋悶氣惱過。

「怎麼,你還是想從晏水游出去嗎?」

「我說了,我要送人出去,人送走我便將雲泥小刃歸還。」

「哦?」祁霖玉斜著眼睛瞟她:「你不打算出城?」

「我不走。」

她表情平平淡淡,一點情緒都沒出現在臉上。祁霖玉被她那副神情晃得一怔,多少感到意外。

他經歷的事情多了,看到背負著家狠情仇的人也不少,一個女郎遠勝於男兒的鎮靜,這是第一次見到。

他想到長儒之前與他說過的計策,不覺皺了皺眉頭。江淺的容貌或許是她隱市的優勢,但她眉眼間掩飾不掉的英氣,還是會讓有心人生疑。

祁霖玉不禁問她:「你可知道江帥和你兄長都已經隕命,渠延大營如今已被劉舂放接管」

江淺眉目略疑,祖帥和兄長的死訊她不久前已經得知,但劉舂放這人……

「那誰接管隆川大營?」

祁霖玉不得不佩服江淺作為軍人的敏銳嗅覺,隆川大營距離京郊最近,向來是皇權最穩固的後盾,劉舂放在隆川做了七年副帥,如今調離他必然已有重將調任。

「是虎嘯將軍,王錄。」

江淺其實已猜中的八分,再由祁霖玉親口證實,江淺不由現出憂心的表情。這無疑是她聽到最壞的結局,渠關地情險要,防守十分困難,他們江家精於布陣,才與東境有了勝局之勢。滿朝武將中與他們江家一樣精通防守的,只有京都王氏,王錄更是為數不多能與祖帥推演切磋之人。而劉舂放卻是個侯軍出身的儒將,攻守都不是他的強項,僅在軍隊治理上有些許建樹。

景帝這麼安排還是不放心羽馳軍,防著自己的軍隊叛亂,竟連外敵隱患都顧不上了。

江淺思及軍事時,神采和容態均與平時不同,又因祁霖玉將邊關之事坦然相告,兩人之間的氣氛多少有點鬆弛。

這時船身忽然晃了一晃,便聽船夫在艙外喚道,「王爺,到岸了。」

這是個極其荒涼的河岸,與冋巷水泊距離並不太遠,因遠離繁華之地,平日來的船隻少之又少,是一個偏僻幽靜的地方。

江淺從船艙里走出來,站在甲板上朝四周巡了一眼,心裡思索著,雖然祁霖玉這個人不像是藏了禍心的,但關乎邊關的事她還是打算繞過他去做。何況他身上流著的血仍是沾著「皇」字的。

晏水河岸絲竹喧囂聲此起彼伏的傳過來,江淺迎著頭頂上一輪漂亮的滿月,走下船,轉過身朝祁霖玉看了一眼,誠懇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祁霖玉唇邊掠過一絲不明所以的苦笑,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江淺錯愕回頭,卻聽他問:「聽說四年前你殺了那若?」

江淺知道這件事被世人傳得沸沸揚揚,她也因此事得了白龍小將軍的徽號,但是……

「那若不是我殺的,我放了他的血,但在他氣息尚存的時候被一個武功高強的蠢貨捷足先登,所以你大可不必如世人那樣崇拜我。」她做了個道別的姿態,反手將披散開來的青絲挽成髻,施施然踏入夜色中了。

她剛一走,甫占便從另一側的黑暗裡踱了出來,嚇得船夫一屁股跌坐在岸上。

甫占扔給他一錠金子,「想活命便封住嘴,明日再到此處尋船吧。」

船夫捧著金子一面倒退一面磕頭,不一會兒就連滾帶爬的跑遠了。

甫占湊近祁霖玉,正要回稟,卻見王爺臉上還未來得及散去的笑意。甫占伴隨王爺身側已有十餘載,卻是頭一回見到他笑進了眼裡,一時間竟然怔住了。

卻聽王爺似在問他又似在自語:「本王的模樣有那麼難記嗎?」他的悵然只在一瞬,隨即便側首朝甫占做詢問狀。

甫占稍有些懵,停了停才回稟道:「長儒先生已經備好馬車等在東門了。」

甫占說完還不忘去打量祁霖玉的反應,以來判斷自己是否應該回答這句,見祁霖玉略點頭,甫占才將心放下,再度退進夜色中去了。

江淺在冋巷水泊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光景,便見暗影中悉悉索索的潛來一人,她坐在老樹的枝叉上,一直等到人影逼近,才騰空落地,「二英!」

江淺喚了一聲方覺不對,劉二英身上的棉襖破破爛爛,顯然是同人打鬥過的。

江淺一步邁過去:「發生何事?」

劉二英瞧見江淺安然無事,露出一個略顯疲憊的放心笑容,但馬上冷肅道:「劉東他們先一步反水,我剛出北城便遇到了官兵,一路逃過來又見晏水也在排查。」

江淺從牙縫裡罵出一句髒話,凝眉:「秦戊呢?」

劉二英滿心愧疚:「被抓了。」

江淺咬了咬唇,都是七尺男兒,誰不想建功立業告老歸家,英雄末路,就算死也得死在沙場上。

劉二英又說:「可也奇怪,我並未向任何人透露行蹤,他們又怎麼知道你我在晏水匯合呢?」

「劉東他們不知道我們在晏水匯合,應該是榮王府的人給城防軍泄了密。」

劉二英不明白榮王府於此中干係,卻說:「我在北城潛了半個時辰,城防兵在北城沒有尋到人,似是惱了秦戊,還牽連了橋風洞十七個乞丐,如今都被抓去城防營問話了。」

劉二英和這群乞丐相處了幾日,知道那都是一些無辜之人,不過她對羽馳親兵都很放心,秦戊既然能在京城裡躲了三年,也必然有活下去的本事,她反倒擔心江淺……

江淺漆黑雙眸中稍稍晦澀,她曾答應過母親「不殺無辜之人」,可是如今,她江淺卻不知礙了什麼人的路,竟人人都想送她去死。

劉二英覺察出她的情緒,勸道:「今後城中定然更加嚴峻,將軍,您還是同二英一塊兒回渠延吧,羽馳大軍定然聽候將軍之令,到時咱們一路殺回京都替江帥和三夫人報仇。」

江淺「嚯」的一下瞪圓雙目,厲喝:「休得胡說。」

在劉二英的觀念里,誰對她好,誰對她有恩,她便會為誰去死。她和江淺不一樣,護國公府三百餘口的性命對劉二英來說與草芥無異,二英看不到忠與孝,只看的到江帥和三夫人的枉死。

可是江淺又如何能責怪於她呢,三百多口全都死了,誰不是到死都在忠孝呢?結果又換回了什麼?

可是有些話劉二英能說,可她江淺連想都不能去想,江淺鄭重道:「劉二英,我最後說一遍,軍人的首要職責便是守護,我娘、我爺爺的仇是家仇,和邊關將領沒有任何關係,你若再將國讎家恨混為一談,從此便不要追隨我江淺。」

劉二英何曾見過江淺這般疾言厲色,忙雙膝跪地:「屬下失言!」她說這話著實違心,但江帥走了,三夫人走了,劉二英唯有江淺一人之令可聽。

江淺扶起她,把「雲泥小刃」塞進她手裡,說:「渠延局勢有變,劉舂放接了渠關帥印,現在唯獨沒有師兄任何消息,你到渠延之後切勿太過走動,找到師兄后讓他想辦法離開渠延,到隆川大營里效力,現在隆川軍帥是王錄將軍,憑他和祖帥的交情定會安置好師兄,切勿讓他輕舉妄動。」

劉二英用心聽著,垂聲:「是,二英記住了。」

「找到師兄后你便不要在渠延久留,回京城找我。」江淺頓了一下,說:「我每月初十,會去老巷孫記茶樓聽書。」

劉二英拱手:「好!」

說罷劉二英便要入水,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淺也跟著走下河床,劉二英回首納悶:「你下去幹嘛?」

江淺指著劉二英別在腰間的小刃:「說好了借的,你用完我還要還回去。」

劉二英獃獃看著她家將軍,奇怪,她什麼時候開始注重誠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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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淺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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