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文開始】

桐平鎮的上空聚集了烏雲，好似要下一場大雨，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搖晃着，寒風撲面而來，碰在人的臉上如同刀剮似的疼。

眼見天色近晚，行人漸漸寥落，做生意的也各自收起了攤子，或關了門面。

就在這時，顧家包子鋪後面忽然發出一陣凄厲的哭喊聲。

那聲音劃破長空，左鄰右舍全都被嚇了一跳。

李玉也覺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震聾了，她慢慢睜開眼睛，只見一個身穿靛青色粗布襖子，鵝蛋臉，長眉大眼的中年婦女正搖著自己，哭得聲嘶力竭。

她的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像掙不開的鐐銬似的。

李玉疼的「噝」的一聲，皺起了眉。

那婦人正沉浸在悲傷中，哪裏想到懷中的人居然會發出聲音，反倒被驚得怔了怔，但很快她就欣喜若狂的叫了起來，「春芽，你醒了啊，啊，你沒事了，娘以為你」說着又哭了，用力的把李玉給抱緊，像是生怕失去了她。

李玉被她抱的透不過氣，想推，手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想開口，喉嚨又乾澀的厲害，渾身說不出的不對勁。

她到底是怎麼了？

李玉努力的回想，終於記起來，自己是被一輛闖紅燈的車給撞了！

這時一個中等身材，方臉大眼的中年男人氣喘吁吁的奔進了屋，一邊叫道，「咋的了，她娘，春芽她咋的了？」

婦人抬起頭抹着眼睛道，「我以為……我看錯了，春芽，快，躺下來，娘給你蓋好被子，再多睡睡，啊？」

李玉被他們「春芽春芽」的叫，又見是古代打扮的人，還以爹娘自居，她既然想起了車禍，第一個反應便覺得自己的腦袋被車撞壞了，出現了很嚴重的幻覺。

不然怎會有這種場面？

也許自己現在正躺在冰冷的馬路上，四周圍着觀看的人群，而她什麼也不知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然而，劇情卻仍在繼續。

兩個少年男女跑了進來，神色同那中年男人一樣，很是驚慌，他們的手上滿是麵粉，身後還跟着一個小不點。

見李玉正一眼不眨的瞅着他們看，身穿青布棉衣的少年幾步走到床前，緊張的問，「春芽，是不是又哪裏不舒服了？快告訴哥哥，哥哥給你去請大夫！」

不止有爹娘，她還有個哥哥，李玉忍不住在被子底下使勁掐了自己手臂一把。

真疼！

她咧了下嘴，耳邊又聽那少女問婦人，「娘，到底怎麼回事，把我跟哥哥都要嚇死了！春芽又頭疼了嗎，大夫不是說多吃幾貼葯會有好轉的？」

婦人不知怎麼解釋，她剛才進來看小女兒，見她一動不動的，臉都發青了，還以為……難道這幾天忙得眼花了，人都瞧不清楚？只得訕訕道，「是我看錯了，她睡得好好的呢，被我一下子給搖醒了」

「這馬上就要過年的，給你們弄那麼晦氣！」

一個顯得很刻薄的聲音傳入了耳朵，李玉往門口一看，只見是一個身穿褐色棉襖，身材瘦長的老年婦人。

她下意識的就要往被子裏鑽。

少年彎下身輕聲道，「春芽別怕，哥哥在呢。」

李玉低頭看看自己抓住被子的手，她的手幼小蒼白，微微的發抖。

不，自己已經完全不是自己了……

在害怕什麼呢？

門外，老婦的聲音像連珠炮，「瞎嚷嚷啥，門外圍滿了人，還以為咱們家死人了！那幾家定的幾百個包子都忙不完，還來添亂，難道要我這個老太婆去做包子不成？」

「春芽她」婦人被她說得臉蛋發紅，剛要解釋一下。

那老婦打斷她道，「春芽能有啥，小孩子能生啥大病？多睡睡也就好了，就你們窮講究給她吃藥！那麼貴的葯，咱們鋪子要做多少天生意？我告訴你，小孩子弄那麼金貴更不好養呢！」又目光掃過眾人，「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去，老二老三他們都在忙，就你們愛瞎折騰！」

屋裏陷入一片沉寂，那少年本要開口的，卻被那婦人拉住了袖子。

李玉看到這裏，震驚的不敢相信。

這肯定不是什麼幻覺，因為劇情實在太完整太真實，若沒有猜錯，也就只有那一個可能。

她重生了！

李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臉蛋，又摸摸自己的小手，再看看門口那不順眼的老婦人，內心百感交集。

看來自己是被車撞死了，魂歸他處，變成了眼前這對中年夫婦的女兒春芽。

那老婦發完威，哼了兩聲就轉身走了。

李玉睜大眼睛把屋裏的人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隨即腦門處一陣刺痛，殘存的記憶像流水一般湧出來，她慢慢都認出來了。

父親顧應全，母親楊桂花，哥哥顧明瑞，姐姐顧冬兒，小不點是她的弟弟顧明益。

至於那個老婦，則是她的后祖母徐氏。

所有的過往就像一場黃粱大夢，李玉回想自己二十六年的生涯，沒想到終點也是起點。

這一世，她也一定會好好的活，李玉握了下拳頭，至少絕不會再讓后祖母欺負他們，她不是那個顧春芽，不會再怕徐氏的！

「春芽，小心着涼了。」顧冬兒見她的手在外面，忙上去拉了拉被子。

成為了顧春芽的李玉，能感受到她的關懷，沖她笑一笑，把手縮了進去。

顧明瑞此刻卻很生氣，盯着自個兒的父親問，「妹妹病那麼重，吃點葯怎麼了？爹你剛才怎麼就不說？」

是在質問顧應全為何不扞衛她吃藥的權利？

顧春芽其實也想很發問，她並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是對包子。

顧應全被兒子質問，面上微微發紅，並沒有直接回答，只道，「快去揉面，不然得忙到明天早上呢！」說完就跑了出去。

顧春芽無語了。

楊氏卻知道相公的為難，他欠了徐氏天大的人情，當年沒有徐氏也就沒有他們大房，便不滿的看了一眼兒子，訓道，「在你爹跟前多什麼話？」

顧明瑞怒氣發不出來，狠狠拍了下手，那麵粉從手裏飄出來，瀰漫在屋子裏，他的一雙眼睛在粉塵里更加明亮了，好像燃燒的火焰。

「大哥，快走罷，不然二嬸也得來催咱們。」顧冬兒知道他的脾氣，忙伸手去拉他。

顧明益，顧家最小的孫子三郎，跑來顧春芽的床邊，趴在床沿上，眨巴着眼睛道，「二姐，你咋的了」

顧春芽看他只有五歲左右的年紀，一雙眼睛又圓又大，非常的可愛，就沖他小聲道，「我沒啥。」

顧明益乖巧的點點頭，「二姐再睡一會兒。」

顧春芽就從被子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門外這會兒又有一個人來了，大老遠的就在那裏喊，「哎呀，春芽怎麼了，嚇得我啊，差點把十幾籠包子都給打翻！」

是顧家的二媳婦李氏，她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直往顧春芽身上瞧。

顧春芽的眼睛水靈清澈，一看就是很清醒的，一點兒不迷糊，李氏就笑了，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好好的么，那大嫂你叫什麼呀，把隔壁幾家都驚到了，我還當出了什麼大事呢！都放下了手裏的活，相公都差點要去請大夫！」

顧明瑞聽到這話，奇怪的看了李氏一眼，她跟二叔什麼時候那麼好心，還會給妹妹請大夫？

楊氏倒是不好意思打攪了眾人，連忙道歉。

只聽外頭徐氏又叫了一聲，「幹什麼呢，都回去，春芽能有什麼事兒，是她娘看錯了！」

李氏趕緊往外走，「那邊忙着呢，我先走了。」

楊氏也連忙朝三個孩子使眼色，叫他們同李氏先出去。

她轉過身，給顧春芽掖了掖被子，又探手從裏頭取出一個湯婆子來，笑着道，「哎，都不熱了呢，難怪剛才身上都發冷了，你這孩子到了冬天就很難暖起來。娘給你去灌點熱水，你好好睡，等過幾日就全好了。」又憐愛的摸摸她的頭。

那雙手有好些老繭，粗糙寬厚，可卻很溫柔。

顧春芽乖巧的嗯了一聲。

等到楊氏一出門，她立刻就坐了起來，好好把這個小隔間打量了一遍。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戶人家的條件不怎麼好。

房裏除了這張不太暖的床，一張小桌子，兩把椅子，外加牆角一個大木箱，就什麼都沒有了。

蓋的被子也是用過好多年的，那被面的圖案顏色早已不再新鮮，小被頭也有些磨損了，幸好裏面的棉花還算鬆軟，應該是才在太陽底下曬過。

顧春芽扶了一下額頭，想起死之前的那場車禍，真覺得自己冤枉，遇到這麼一個亂闖紅燈的司機，也許是喝了酒的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