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腿麻了,她站不起身,就這麼繼續蹲著,抱著她僅有的家當——那隻凱莉包,愣愣發著呆。

良久,良久,她從包里掏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趁著對方還未接起時,用力吸了下鼻頭,清了清喉嚨。

「Lance,是我,盈盈。」儘管濃重的鼻音遮掩不了,她仍然用著與平日無異的聲調,高傲而冷淡。

「你可以來接我嗎?我遇到了一些麻煩,需要你的幫助。」

隱身於庭院暗處的蘇允恆,將她與對方交談的內容盡收耳底。

沒有援兵了?她竟然找上前前男友來幫忙,記得沒錯的話,當年她跟那位金控小開的分手戲,可是鬧得沸沸揚揚。

根據八卦周刊報導,那位徐姓小開的家族事業發生危機,不得不向蘇盈盈求援,蘇盈盈卻火速提分手,數個月後便與前男友葉哲維交往。

儘管傳聞有多種版本,卻始終沒有人能從兩名當事者口中,套出任何相關訊息。多年過去,徐姓小開的家族危機亦已解除,也迎娶了某位金融界大老的獨生女,在外人看來婚姻幸福和樂,眾人已逐漸淡忘他與蘇盈盈的那一段。

約莫二十分鐘過後,一輛黑色跑車往這方停靠,蘇盈盈拎著包站起身,拉開車門,坐入跑車副座。

蘇允恆眯起眼,緊盯著這一幕,此時,長褲口袋裡的手機正好響起。

目送黑色跑車駛遠,他接起手機。

「允恆,你在家嗎?」倪佳瑋甜美的聲嗓傳來。

「不在。」

「啊?可是我剛剛問過阿姨……」

「我爸臨時要我陪他一起出席一場商業應酬。」蘇允恆聲調平緩,語氣自然,聽不出半分異狀。

另一端,陪著楊雨瑄逛百貨公司的倪佳瑋,語氣難掩落寞,「那我跟阿姨先去吃飯羅。」

「嗯。」蘇允恆淡應,收線。

「先生,方才蘇小姐……」身後傳來女管家關切的問聲。

蘇允恆轉過身,神色冷厲的糾正,「她已經不姓蘇。」

女管家立時噤聲。

「往後她若再來這裡,別理會她,也別跟她交談,直接請她離開。」

「是。」女管家點著頭。

蘇允恆別開眼,邁步朝車庫走去,女管家不解,連忙尾隨詢問:「蘇先生要出去嗎?」

「嗯。」

「可是蘇董一會兒就回來,太太跟倪小姐也會回來吃晚飯……」

蘇允恆驀然一個側身斜睞,眼中冰冷的警告,止住了女管家的打探。

女管家不敢再追問,連忙改口:「我會告訴蘇董,蘇先生出門了。」

從水晶缽里取走鑰匙,蘇允恆從偌大的車庫中,隨意挑了輛墨綠色古董積架跑車,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第四章】

積架跑車轉進陽明山的豪宅社區,蘇允恆一邊駕駛著方向盤,一邊看著立在手機架上的手機螢幕,上頭顯示著遺失手機的定位。

他開啟了蘇盈盈的手機定位,顯然她並沒有發現。他照著手機定位最後顯現的位置,找著這棟豪宅,假使沒猜錯的話,此處應該是登記在徐政廷名下。徐政廷把蘇盈盈帶來這裡,是打算免費出借房子,還是另有打算?

蘇允恆坐在車裡,透過車窗,看著那幢豪墅,深邃的黑眸微凜,若有所思。

接下來,他極富耐心的等待。

約莫一個多鐘頭后,足足有兩個人高的雕花白鐵門開啟,他看見接走蘇盈盈的那輛黑色跑車駛出。

隨著鐵門開啟,他挪動角度,看見鐵門裡邊的前院里,蘇盈盈雙手環抱住自己,佇立在那兒,目送徐政廷的車離開。

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她臉上表情,只能從她的肢體語言推敲出,她應當是處在茫然不安的狀態。

看來,利用完孫如瓊,她仍是找得著援兵,短時間之內,她不可能走投無路。

他倒想看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望著白鐵門又緩緩闓上,佇立於門前的纖細人影,轉開身步入屋裡,蘇允恆眯起眼,握住方向盤的大手微微發緊。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就在剛剛。

過去,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透過什麼方式看見她,她永遠一身嬌氣,目中無人,透過眼神將周遭的人分門別類。

成長過程中,除了母親,蘇盈盈這個人,幾乎佔據了他全部少年時光。

她成了他生命中,一個古怪、尷尬,卻又不得不的存在。

她視他如仇,他亦無法視她如親,礙於母親的勸導,恨不得,卻也愛不得。

然而,她的名字無所不在。青春期,求學階段,當兵,出國深造,她的名字總會透過各種方式傳入他耳底。

通常,這些「方式」往往是負面的,不利於他的。

他當然知道,站在她的立場來看,他的存在充滿威脅性,她容不下他。

以世俗的道德標準來看,恐怕她對他們母子所做的那些惡事,並沒有錯,更不該受到懲罰。

但,站在他的立場,他一樣容不下她。

長久以來的容忍,被迫綑綁在一起的命運,至使他對這個女人充滿複雜的情感。

他想,這份情感應該是恨吧?

她無所不用其極,想將他們母子倆逼入絕境,極盡能事的羞辱他們,他們躲無可躲,到最後忍無可忍。

「允恆,對不起,是媽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跟我一樣……」

母親終日以淚洗面,甚至興起了自殺贖罪的念頭,若不是他溫言相勸,恐怕母親早已在他的人生中永遠缺席。

「允恆,我們什麼都不要,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母親從不貪心,外人看她多半是為了錢才跟了父親,其實不然。母親深愛父親,卻也清楚,父親這樣身分地位的人,不可能專一,除了正宮與她,在外頭不知還有多少紅粉知己。

然而,母親與那些女人,甚至是與歐宛琪最大的不同,那便是生下了他。

他是蘇智仁唯一的兒子。

不論是婚生,抑或非婚生,他都是蘇家唯一的男性子嗣。

這也是為什麼蘇智仁多年來不曾冷落母親,哪怕母親年老色衰,因為憂鬱症而終日鬱鬱寡歡,他依然願意包容的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蘇盈盈才會這麼恨他吧?

誰也意想不到,結果居然會變得這般諷刺,一場口無遮攔的爭執,導火線還是因他而起,歐宛琪居然將隱瞞近三十年的秘密,就這麼脫口而出。

真不知該說歐宛琪蠢,抑或該說這些富人仗恃著有錢有勢,極端自我,再大的事情,到了他們眼中,都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他們被錢與勢寵壞了,自以為無所不能。

他記得很清楚,當他從父親口中得知此事,並且在父親臉上看見痛恨至極的表情時,當下心情有多麼……平靜。

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然而,平靜過後是沉澱,沉澱過後是報復心發酵。

望著這些年來衰老速度異常快速的母親,回想起蘇盈盈曾經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他所能想的唯一反應,是報復。

她一直想讓他一無所有,於是他也讓她品嚐一無所有的滋味。

他用言語煽動父親,攻擊父親愛面子的弱點,讓父親徹底放棄捧在手掌心上疼愛了二十九年的女兒,建議父親提出告訴,並且解除與蘇盈盈的親子關係。

這場好戲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每個人各司其職的配合演出。

至此,蘇盈盈是真的一無所有了。除了剩下「蘇」這個姓,她身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倘若問他,看見她在自己面前落魄難堪,他開心嗎?

開心,非常開心,多年來積壓的怨氣,連同母親的份,齊同一吐而盡。然而,開心過後,卻是異常的失落、空虛。

報復的滋味便是如此嗎?

冷眼看著昔日對你笑的人哭,看著她從天堂墜落最慘烈的地獄,看著她一身光鮮亮麗的跌進泥淖中,垂死掙扎。

不可諱言,有一部分的他,確實樂在其中。

可有一部分的他,竟覺得不忍。

真好笑,他受蘇盈盈的羞辱與打壓十多年,他應該恨透了她才對,居然還會感到不忍心。

他一定是瘋了。長期活在蘇盈盈囂張跋扈的陰影下,精神狀態也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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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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