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十六章 胡家

33.第十六章 胡家

和平村

隨著城市的發展擴大,一步一步地鯨吞殘食著周邊的村莊甚至小鎮,原本偏遠荒辟的和平村,因為城市的規劃和地鐵的建成通車,成為了新的黃金寶地。

至於和平村的另一個舊地名——南墳圈(quan四聲)子,除了老省城人知道外,已經無人提及。

從清朝末年省城開埠到六十年代末,這裡一直是城市南邊中下層最集中的埋葬地,直到八十年代還有人經常來這裡祭掃,只是後來隨著移風易俗平墳頭改良田運動,絕大部分的墳頭被平,這一片成了「菜社」地。

現在,又成了炙手可熱的黃金開發區,偏辟?明明是交通便利,環境優美,鄰近濕地公園,遠離工業區,鳥語花香沒有空氣污染……

再加上已經有兩所重點小學要在這裡蓋新校區,這裡的房價又比市中心便宜三分之一,許多人將目光投向了這裡。

至於挖地基的時候挖出來的累累白骨……小意思啦!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五千年的歷史,哪個地方沒埋過人。

再說開發商們都已經把屍骨收集起來,集資請高僧一起超度火化了呢……

興和開發公司興建的興和小區,地理位置優越,距離地鐵站只有步行十分鐘的距離,駕車二十分鐘可達濕地公園,名校校區,最小戶型使用面積46平方米,最大144平方米,銷售價格4500元/平米起,期房開售時場面火爆異常,第一期工程發售半個月全部銷售一空。

面對這樣喜人的場面,興和公司上上下下應該喜上眉梢幹勁十足才對,可現場經理張大力卻愁眉不展幾天了。

原因就是工地里時常出現的「事故」,一開始只是建築材料莫名其妙的失蹤,調看監控錄像毫無線索,東西簡直像是平空消失一樣。工人的手機啊、鑰匙啊、錢包啊這類物品也經常「找不到」,至於安全帽莫名其妙的不見簡直是日常,可後來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偷小摸,漸漸變得難已控制了。

腳手架莫名其妙地鬆動,一個工人一腳踩空要不是有安全繩就直接從頂樓跌下來了。無風的天氣里塔吊吊空心磚上十樓,忽然在半空中無規則地搖晃起來,磚頭散落一地,要不是低下沒人就出大事了。

工人們四下都傳鬧鬼,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晚上施工時親眼看見安全帽在半空中排成隊「跳舞」。

工地雇來煮飯的大媽,被人發現一把一把地往鍋里扔砂子,被人阻止時竟然蹦了起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跳起了「脫衣舞」。

如果說以上事故還「無傷大雅」也沒有耽擱多少工程進度的話,這一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則讓工地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

兩個工人,在抹灰的時候從十四層跌到十層,一個大腿骨折,多處骨裂,另一個重度腦震蕩。

兩個人清醒過後,都說是有人推他們下樓的,可當時十四層只有他們倆個……

施工電梯運送工人上樓的時候,忽然一邊的鐵鏈斷裂,要不是電梯只運行到了三層,五六個工人就全完了。

嚇出了一身冷汗的張大力還沒來得及慶幸,另一邊一個工人手就被從天而降的鋼筋扎穿了。

幸虧只是手……要是頭……他根本不敢往下想下去了,雖說工地出現各種事故是平常小事,但是這次事故也太集中太邪門了。

張大力是總經理表姨的二兒子,老闆的自家人,這種事自然不能瞞報,趕緊一個電話打給自家表哥彙報情況,說完之後末了提了個建議:「表哥,要不要咱們找明白人給看看?我怕再繼續下去,會出大事啊!」

他的表哥聯繫了最熟悉的「明白人」鄭天翼,鄭天翼聯繫到了我。

我看見興和公司的老總時,笑了……「劉大叔。」原來竟是劉長有……聽說他家後來興旺發達了,沒想到竟然發達到了這種地步。

「你是……」劉長有側頭看著鄭多,「我也覺得你面恍地……你是……」

「我是鄭多啊……」

「哎呀呀,竟然是鄭多啊!長這麼大了啊!怎麼,你現在接了你奶奶的堂子?」

「是啊。」

「唉呀,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找你四叔直接找你了,我還留著你奶奶的手機號呢。」劉長有笑道,他現在已經是一副東北成功企業家的模樣了,比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胖了足有六十斤,穿著淺亞麻卡其色綉大青龍中式立領盤扣半袖,真絲加麻的皂色褲子,圓頭黑布鞋,一隻手戴著金錶,另一隻手戴著金絲楠木手串,脖子上盤著的金星菩提瑪瑙佛珠繞了兩圈最長處仍然到了肚皮中間。打工的才整天西裝領帶,老闆當然怎麼舒服涼快怎麼穿了。

「是嗎?」我笑了起來。

「這位是……」他指著黃書郎,「你對象?」

「不是,我同事啦。」

「你比我家老疙瘩(最小的孩子)大一歲吧?找得對象了啊!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不用,不用。」

「行,大叔全明白!!全明白。」他來回打量著我跟黃書郎,一副我懂得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理解到什麼程度了,「走,我帶你們上工地看看。你家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吧?都幹啥呢?」

「我姐省稅務,我弟弟在北京呢。」

「都買房了吧?沒買的話叔給你友情價。」

「叔,我可聽說您這裡的房子火得很……售樓處都賣空了。」

「不是還有二期工程呢嘛,再說了,誰手裡不留幾套房子啊,我跟你說,現在工程還沒完工,房價就漲了兩成,二期工程5500起了。」

「叔您現在可真的是生財有道啊,除了這個小區還開發了別的地方嗎?」

他說了幾個小區的名字,「都不是啥好地點,在省城的大池子里我也就是小魚小蝦,十年前包磚料的幸福城開發商跑了,留下了半截子爛尾樓,政府找我們幾個債權人商量讓我們繼續投資把工程收尾,好讓回遷戶和買房的老百姓有房住,省得他們總是上,訪,沒辦法我們硬著頭皮把工程蓋完了,事後一算帳,收回了成本還賺了點,就乾脆在這一行混了,這些年我也沒敢像人家似地鋪開來大投資,就是小打小鬧,不瞞你說,要不是你四叔勸我趁著房地產還算熱的時候大投入一把,這次興和小區我根本不敢一個人開發,沒想到……工程進行到一半,就出事了。」

又是我四叔……他到底在多少事上插手了,「沒想到你跟我四叔一直有聯繫。」

「我們倆個是五年前在酒桌上又聯繫上,本來呢,就是光腚娃娃的時候一起玩過,我媽走了以後我就沒再往你奶奶他們屯子去,長大了破模樣了,互相都不認識了,喝多了酒敘起家鄉這才知道是老鄉,結果越聊越近,就一直有來往。」

劉長有帶著我們坐上了他的豐田霸道,一路駛離市區,往和平村那邊去了。

「長有叔,大有叔呢?」

「他跟著我干呢,我管著房地產開發,他在燒磚、做塑鋼窗呢。」

「您這是打虎親兄弟啊。」

「唉,不拉著他干咋整?你大有叔還跟當年一樣,心粗脾氣急,要不是攤上個好媳婦又攤上我這樣的哥,不知道混成啥樣呢。」

「這就是啥人啥命,大有叔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啊。」

我們聊著天到了和平村附近,一直沒說話的黃書郎忽然開口,「這不是南墳圈子嗎?」

「喲,您是老省城人吧?年輕人很少有知道這個地名的了。」

「您是在這兒開發的房子?」

「是啊。」

「地點是誰定的?」

「當時政府把這一片地分成了四塊拍賣,你四叔幫我挑了不大不小的一塊地,中不溜兒……」

「他可真會挑。」黃書郎道,他拿出手機跟我微信聊天,「胡家地盤。」

我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四個字,頭皮一陣發麻,傳說里狐仙不是在深山就是在老林,其實狐仙更喜歡墳塋地,狐鬼共生,都市傳說中的醉鬼半夜到了墳地,跟「人」打了一宿麻將,回家發現口袋裡全是大洋票子(冥幣),回到打麻將的地點竟然是墳地之類的故事,世人都以為另一個主角是鬼,實際上嘛……大半是愛捉狹的狐。

開發商竟然攪動了狐家的老巢,難怪工地上大小事故不斷,有些還很「荒誕」。

「那個跳脫衣舞的煮飯大媽怎麼樣了?」

「送醫院了,醫生說是發癔症了,她說自己個兒啥都記不清了……拿了賠償就回老家了。」

劉長有把車停到了工地門口,從車裡拿出了三個安全帽,一個自己戴上了,另兩個交給了我們,「戴上。」

「您這麼重視工地安全啊。」

「沒辦法,沒背景的小商人,不小心不行,再說了……工地上真出了事就是大事,要是真出了人命,咱們賠錢事小,工人都是家裡的頂樑柱,一個人沒了,一家老小就都完了。」

我點了點頭,對劉長有的印象又好了一層,可四叔為什麼要坑他?如果真要坑他,又為什麼會打電話讓我來幫忙?這是什麼道理?

「工程打地基的時候沒出什麼事吧?」黃書郎問道。

「沒有,一直挺順利的,都封頂了才開始出事。」

「您再想想,哪怕是很小的事。」

「要是小事的話……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在外面跑,十天八天來一回工地看一眼,要說具體的事得問現場的張經理。」

他帶著我們到了用彩鋼房搭的工地現場辦公室,進了屋由空調製造的宜人的涼風吹去了我們渾身的燥熱,西側靠著牆擺著一溜的沙發和兩個木茶几,一個茶几上擺著水果跟瓶裝水,另一個則是放著喝工夫茶的整體茶盤,桌下擺著各種茶葉。

靠東側則是辦公桌椅,後面牆上滿滿地掛著各種規章制度,左邊一溜的文件櫃,辦公桌上的電腦風扇嗡嗡地吹著,看來人沒走多久。

劉長有請我們到沙發上坐下,「你們先歇會兒,我讓人去找張經理。」

過了一會兒,滿頭大汗地張經理走了進來,他一邊往裡面走一邊拿對講機大聲喊著,「啥鬼?啥神!誰再在對講機里鬼啊神的亂咧咧,都給我滾犢子回家!」

他進了屋之後先是拿了桌子上的毛巾擦臉,「表哥!這活真沒法幹了,幾伙剛乾了沒幾天的南蠻子不知聽誰說的,工地鬧鬼要辭工走人。」

「走就走!誰樂意走就結錢讓他們走,以後咱再也不雇他們了。」劉長有道,「兄弟,過來歇會兒,我來給你介紹兩人。」

張大力擦完臉把毛巾一甩扔到辦公桌上,到茶几旁邊拿了一瓶水咕咚咚喝了半瓶下去,這才有工夫看我們。

他是一個身高體壯的紅臉漢子,大熱的天還穿著白色的半袖襯衫黑色的西褲,脖子上掛著工牌,腰上掛著對講機,一側的胳膊都曬禿嚕皮了,看得出是個敬業的人,「表哥,這兩誰啊?」

「這就是你讓我找的明白人啊。」

「你可拉倒吧!就兩毛孩子!還沒我兒子大呢,能看出啥來啊。」

「別的我沒看出來,能看出來您兒子喜事將近了,您家要添人進口了,而且是一添就是兩個人。」黃書郎笑道。

張經理瞅了瞅劉長有,「表哥,是你告訴他我兒子要結婚的吧?兒媳婦懷孕四個月了。」

「不是,我沒說。」劉長有擺了擺說,「你是有眼不識金香玉,這個丫頭你不認識,我提個人你肯定認識。」

「誰啊。」

「鄭老太太。」

「哎喲……那老太太……聽說去世多少年了吧……我媽半個月前挑日子給我兒子結婚的時候還說呢,現在這些算卦的,誰也沒有老鄭太太掐算的准。當年我媳婦懷著我兒子八個月的時候在集上逛,鄭老太太看見了,攆著她快點去醫院,說她快生了。我媳婦不信,說離預產期還差二十來天呢,我媽信了,帶著我媳婦坐車就去了縣醫院,還沒等到醫院呢,我媳婦就覺病(陣痛)了,到醫院沒半個小時就生下來八斤沉的大胖小子。要不是老鄭太太,我那大胖兒子要是生在半道上,大人孩子都得送掉半條命。那老太太可是沒白瞎了。」

「呵呵……」我笑了笑,村裡、鄉里受過我奶奶恩惠的又豈止是這一家呢,可到了最後人人都說她是騙子,人人都躲得她遠遠的。

「行,既然是鄭家的人,你就看看吧。」張經理說道。

「你看看,人家孩子還沒看呢。」劉長有道。

「張經理,我想問問您,當初咱們工地拖地基的時候挖出啥來沒有?」

「啥都挖出來了,兩三層的陳年骨頭渣子都挖出來了,聽說別的工地還有挖出來銀元的,讓工人哄搶了,我們工地除了骨頭就是骨頭……不過……」

「不過什麼?」

「還有一塊奇奇怪怪冰冰涼涼的石頭,挺大的……工人說長得像牛,搞不好值點錢,我瞅著那玩意兒也不像啥好東西,再說也不礙事,就在我辦公樓的後面,就沒讓工人動,去年十二月初的時候工地除了幾個留守的工人之外,全停工放假了,幫廚的那個劉嬸走之前說冬天回家腌酸菜缺壓缸石,我就讓兩個跟她同鄉的工人把那塊石頭沖洗了一下,拿車一起拉回去了……」說到這裡他聲音小了……「我才想起來……那兩工人,就是從十四樓摔下來的……劉嬸就是跳脫衣舞的……」

要說是壓缸石的事,也不會現在才鬧,冬天的時候就會鬧起來了,對了,東北的工地因為天冷的關係冬天停工……就是鬧……八成也沒啥動靜。

「你問問劉嬸,壓缸石現在在哪兒呢?」我說道。

「我這就打電話。」

「不用了,不是壓缸石的事,是石頭底下壓著的東西出來了。」黃書郎道,「要是沒她……鬧騰不起來,有她……想消停也不易。

張經理桌上的電腦忽然自動播放起了音樂……「小冤家,你幹嘛像個傻瓜……」

音樂詼諧幽默,我們四個卻誰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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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黃書郎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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