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雲深眯著眼睛仔仔細細地盯著這個石子，一直沒有說話。

這下子滄琰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問道：「你看出來什麼沒有？」

雲深又盯了一會兒，搖搖頭，有些喪氣：「呵……沒有。」

簡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滄琰想了想，試著問道：「要不……我給你砸砸這鎖鏈試試看？」

好像除了這個也沒什麼別的辦法，雲深有些煩躁地點點頭：「好吧好吧，只要能夠出去，隨便你怎麼試試！」

得到了他的同意，滄琰縱身飛得近了一些，身子懸在空中，她拿起那塊小石子，將它和縛住雲深的鎖鏈比了比，覺得沒有什麼希望，但是又想著無論什麼辦法都總該試試，便不再猶豫，拿起小石子就往鎖鏈上砸了好幾下。

雲深動了動，那鎖鏈跟著響了幾聲。

「沒有用誒……」滄琰有些挫敗，又有些不知所措。那老人沒告訴她怎麼用，卻說了只要將這個石子拿過來這個鎖鏈就一定會開。她當時沒有想太多，若是當時她想到了這一點，多嘴問了那麼一句該多好。

雲深心中湧起一大股煩躁，眼看著明明自己出去的鑰匙就在面前，卻偏偏不知道怎麼用，他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渾身湧起一股躁動。

他也不知道那躁動哪兒來的，忍不住一直扯著這該死地將他關在這裡的鎖鏈，咬著牙掙扎著，那鎖鏈就勒住他的手腕，絲毫不客氣地磨著。

「啊——」

他終於喊出聲，發泄一般，四肢開始奮力掙扎。

千年來的久積而來的憤怒與怨氣一瞬間彷彿要炸開來，更遑論他的心中還有太多挂念，這纏繞成一團，如何拉扯都拉扯不開的情緒，愈團愈大，一剎那之間想要爆開似的。

他的眼睛被血色掙扎著紅了，他咬著牙想要把這鎖鏈扯斷似的。

這種情況，追溯到許久之前，還是他最初被壓進這十陽淵時的狀態，那時候雲深根本不相信他怎麼就被關進這個不明不白的地方，他想要出去。

還想要見到，她。

忽然想起她，雲深終於一下子都忍不住了，心中癲狂越發盛了幾分。

「啊——！」

他又嘶吼出聲，掙扎著，那鎖鏈竟將他四肢被縛住的地方生生磨破了皮，殷紅的血一點一點地滴落下來。

雲深卻一點都不覺得疼似的。

滄琰被他這個樣子嚇到了，明明方才還好好的，怎地突然一下他就好似瘋了一般。

「你沒事吧？」滄琰對著他喊道，他卻彷彿聽不見似的，眼中血色越發濃重。

她本想扯著嗓子多喊幾聲，卻驀然止住了嗓音。

這血色氣息越來越濃，縱然她法術再低微，她也能夠察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氣息。

雲深是魔族的人。

她怔在原地，這個人認識她本就讓她十分奇怪，更讓她奇怪的是，這個人竟然是個魔族的人。為什麼魔族的人會認識她？甚至仙族見過她的都不多，魔族怎麼可能還有人見過她，這個人還在陰間十陽淵被囚禁了這麼久。

滄琰竟然有些猶豫，作為一個仙族的人，她究竟該不該救魔族的人？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雲深掙扎逃脫，鎖鏈將他的手腕磨破，血一滴一滴地往下墜。

滄琰方才砸鎖鏈，拿著石子整個身子就懸在那兒，卻沒來得及躲開。雲深的血就一點一點地，不可避免地滴在了那個小石子之上。

剎那，那顆小石子放出金色的光芒，就如同她方才見到的三生石上的那道金光一模一樣，那石子在她手中變得越來越灼熱，甚至有些發燙，燙到她拿不住，下意識鬆了手。

可那石子卻沒有往下墜，掉落淵底，而是倏忽飛到雲深的面前，雲深竟然安靜了下來，眼睛盯著那顆石子，莫名地停下了掙扎。

滄琰趕緊飛身到了一塊石層上穩住身子，看著雲深，她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只能靜觀其變了。

雲深一直盯著它，就這麼盯著，眼中的血色慢慢地褪去了，變成了滄琰第一次看見他的模樣，十分正常。

只是還是沒有什麼動靜，雲深的神情有些獃滯，就一直盯著那顆石子，周身的魔氣不知道何時已經退了，她都察覺不到方才的魔氣，幾乎以為那魔氣是錯覺。

他似乎進到了那個石子里。

眼前全都是幾千年前的模樣，彼時他還沒有被關在十陽淵。

彼時她也還在。

一瞬都過去了，恍惚她還站在他面前，啟唇說著些什麼。

雲深很努力地去聽，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又像是就在耳邊。

「雲深，你是魔君，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我老了之後，你還是會像現在一樣，我的一生，就只是你的一瞬間。」

「雲深，我們不會在一起的，我只想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過好這一輩子，能夠陪你一輩子的，不會是我。」

「雲深……」

「雲深……」

他眼睛又紅了，只是不是血色染紅的，而是……

他終於忍不住了，落下一滴，落在石層上，「啪嗒」一聲。

說來也是，這一轉眼，他被關在十陽淵已經千年了，她怎麼樣，都不可能還在等他回去了。

他做再多事情，都不可能違反這世間天命，這一點，早在那個時候他就應該知道了，若不是心中認命了，他堂堂一個魔君，又怎麼可能在這裡甘心這麼久。

他只是不敢面對，就算出去之後，這個再也沒有她的世界。

然後，雲深便忘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就忘記了，出去或者不出去都不重要了。

這樣一認命，就到了現在，一直到了遇見滄琰。或許是遇見了故人，他想要出去的心思又被勾了起來，只是方才才記起來，自己的心情。

他睜著眼睛，不知道是看著那塊石子，還是看著那些畫面。

最後那畫面定格在了她的臉上，她沒有什麼表情，看不出開心還是難過，只是一雙眼睛終究還是那麼動人。那雙眼睛看著他，她說了一句話。

「再見了，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