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 風雨燕歸去
第二天,卻是個小晴天。冬日的陽光,慵懶地投射下來,暖不了人,卻暖的了心。
可暖不了小道士的心。
小道士甚至覺得,今生今世,自己再不得開心。
昨夜極致歡好。當歡情盡時,朱雀兒起身,穿衣。
她穿衣的動作很慢,小道士知道,她是在等自己開口,將她留下。
小道士也清楚,自己要怎樣將她留下。可他只能裝睡。
朱雀兒走時,定然流了淚。
因為小道士哭了。
在黑暗中,他不知哭了多久。當抬起頭時,他看到,許若雪、柔兒、柳清妍正關切地看著他。
小道士哽咽道:「我是不是世上第一等的負心人?」
三女齊齊點頭,點的斬釘截鐵。
小道士苦笑:「那你們為什麼不一劍殺了你。」
許若雪惡狠狠地說道:「若換別人,早就一劍殺了。哎,自己的夫君,終究捨不得。」
柔兒和柳清妍齊齊點頭。
小道士嘆道:「謝謝。」
許若雪眼一瞪:「謝我們的不殺之恩嗎?」
「不。是感謝,你們還留在我身邊。」
冬日的陽光下,小道士長嘆了一聲。
然後,他的眼驀地睜大。
他看到,空玄子正緩步向他走來,行走間,風度翩翩。
而朱雀兒捧著茶壺,跟在空玄子身後。
昨晚上才欺負了人家的女兒,這麼快,空玄子就殺過來了?
小道士緊張了,他四處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空玄子揚聲說道:「陰雨一月,難得好晴。如此美景,豈能不品茗?」
品茗?他和我?
看了看朱雀兒,小道士忽然洒然一笑,他道了個字:「好!」
許若雪眉尖一挑,正要按劍上前。朱雀兒向前一步,搖了搖頭。
陽光下,兩女對視。
許若雪的目光如劍,而朱雀兒的目光如水。
許若雪一聲輕嘆,轉身離去。
桌,不過是一塊青石;椅,不過是幾截樹樁,看著著實尋常不過。可當那兩個道士舉起手中的清茶時,這大青松下的一石几椅,立時變得古韻盎然!
空玄子舉杯敬道:「普天大醮上,十萬百姓皆跪,公卿貴族皆跪,大宋天子也跪,唯有君一人獨立神壇,身邊金黃之氣縈繞糾纏,其中有真神神像明滅聚散!」
「天一子,老夫平生行事,向來不後悔。可那天聽聞此事後,老夫怔怔許久,生平第一次,卻是著實生了幾分悔意!」
「老夫自認天資出眾,自問不曾荒廢過光陰。若是老夫不曾選擇這條路,那高站在神壇上,享受那空前絕後尊榮的人,便是老夫,哪會輪到他人?」
小道士笑道:「小子可也不曾品嘗過,身在暗處,卻能攪動得了風雲,還能顛覆天下的樂趣。」
空玄子一愣,笑道:「也是!倒是老夫執著了。」
一時兩人相視大笑!
旁邊的朱雀兒,也抿嘴一笑。只是笑時,手心裡滿是冷汗。
三人心知肚明,這是生死決戰前,最後的一次機會,和解的機會!
空玄子嘆道:「老夫這一生,幾不服人。便連張天師,在老夫眼裡也不過如此。我那師兄,比這兩代張天師,可還要更強上三分。」
「可如今,老夫不得不承認,我得服你,張天一!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老夫捫心自問,不會做得更好。」
他嘆道:「今生,張天一,恨你不是我的兒!」
朱雀兒一咬牙,說道:「爹爹,女婿也是半個兒。」
空玄子沉默了一下,說:「這女婿,有實無名。」
朱雀兒的臉色猛地慘白。
不是通紅,而是慘白!
當天玄子主動提出,要去見張天一時,儘管知道希望渺茫,可朱雀兒還是無限期待,兩人能看在她的面上,在最後時刻,握手言和。
而現在,空玄子的回答是:「這女婿,有實無名!」
這,就是拒絕!
空玄子眼看著,朱雀兒那雙大大的眼裡,所有的希冀瞬間暗淡。他長嘆,只裝作沒看見。
空玄子說:「知道嗎?張天一,為什麼初次見面后,老夫便放棄了招攬你的打算?」
他自問自答:「老夫之所以這般欣賞你,是因為,你和老夫實在性情相近。老夫明白,你絕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而放棄自己心中堅持的理念,因為老夫也一樣。」
「而你的堅持,無非就是師兄堅持的那一套。這十多年來,為此事老夫和師兄爭辯過無數次,彼此誰也無法說服誰,老夫實在是不想再無關對錯,只是彼此的道不同。」
朱雀兒大聲哭道:「那你過來做什麼?」
空玄子答道:「老夫前來,是要說,張天一,你我相爭,無關對錯,無關恩怨,只是彼此堅持的道不同。我和你,只不過是用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來證自己心中的道。」
「所以,張天一,若老夫不幸死在你的手中,老夫便將雀兒正式託付給你。雀兒你也無需報什麼仇。既然無仇,何來報仇?」
小道士正色說道:「這是自然。若是我張天一不幸身死,我自會要求若雪她們直接迴轉青城。」
「好!」空玄子大讚,舉杯一敬。小道士回敬,一時兩人其樂融融。
可朱雀兒呵呵冷笑道:「兩位可真是惺惺相惜啊!」
她瞬間淚如雨下,大喊道:「可兩位有沒考慮過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豬,我哪能說愛就愛,說不恨便不恨?」
「你們是要我,如何面對自己的殺父仇人,或殺夫仇人?」
朱雀兒猛地起身,大哭著離去。
小道士和空玄子起身欲追,卻不約而同地止住,齊聲長嘆一聲,抓起桌上的清茶,一飲而盡。
好一會兒后,空玄子說道:「當時韓侘胄兵圍白葉山,老夫雖知你定會想方設法闖進來,但心中其實多少還是存了些僥倖。老夫實在不想與你生死為敵。」
「法陣昨日才完工,而你剛好昨天便到。老夫不得不承認,你我這一戰,是命中注定,無可挽回!」
「明日,老夫便要起法陣,養幼龍。所以明日,便是你我的決戰之日!」
「老夫知你必有底牌,有必勝把握。可老夫自認也有底牌,也有必勝把握。就看你我的底牌,誰能更勝一籌!」
「張天一,大宋百年之內必亡於北方民族之手,這是大宋的命。遇天不克,這是我空玄子的命。我空玄子尊崇逆天改命,而你張天一講究順天應命。逆天還是順天,只看明日輸贏!我贏了,便是逆天;你贏了,便是順天。」
「所以無需顧忌其它,你我各施手段,全力一戰!為了這華夏江山,為了這天下百姓,為了你我各自心中的道!」
「張天一,我空玄子,請戰!」空玄子抱拳,正色喝道。
「空玄子,我張天一,請戰!」小道士抱拳,正色喝道。
兩人深深對視一眼,毅然決然起身,離去。
各分東西!
回到許若雪身邊后,小道士滿心的悲壯、豪邁,如煙般消散。
他絕不敢小覷空玄子,可到最後,他還是低估了空玄子。
兩人之間,一人極擅捉鬼,一人極擅養鬼。所以兩人的最強手段,必是,一人以鬼為矛,一人斬了這矛!
自己有底牌,自言必勝,是因為,自己有靈宵神符,還是四張灌注滿神靈之氣,威力無窮的靈宵神符。
有這四張神符在,天下何鬼不能滅?
可空玄子,他有什麼底牌,也敢自言必勝?
小道士想不出。
晚上,當小道士正做著最後的準備,一個兵丁拿著一封信走了過來。
這封信,小心翼翼地摺疊成一隻鳥的形狀,還形似一隻展翅欲飛的雀兒。
小道士心中有了極不祥的預感,他一把奪過信,拆開。
躍入他眼帘的,是三個大字:
我走了!
一邊是自己的夫君,一邊是自己的爹爹,都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也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
而這兩人,明日將生死決戰!
我無法選擇,無法面對,所以,我只能逃避!
不需要去找我。
我一定會逃到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一定會逃到一個,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們生死的地方。
那樣,我就無需面對,這殺夫之仇,或殺父之仇。
那樣,我還可以苟且地活著。
別了,丑道士。
今生,我永遠愛你,永不恨你。可來生,你我不見!
朱雀兒。
手中的信,掉到了地上。
小道士發出一聲嘶吼,急急衝出了營帳。
他瘋了似地到處跑,到處找,渾然不顧那雙雙駭然的目光。
他跑過山,涉過水,可再也見不到,那隻受了重傷的雀兒。
天黑了。
小道士回到軍營。
在營門口,他正遇上空玄子。
空玄子也是一臉疲憊,黯然銷魂。
營門口,兩個男人默默相對。
彼此無語,然後,各分東西!
軍帳里,許若雪焦急地問:「怎麼樣,找到了沒?」
小道士搖了搖頭。
許若雪說:「我去找。」
小道士嘆道:「算了,找到了又能如何?」
「我早就知道,她會做出這個選擇。不然,她還能如何選擇?」
「雀兒,哎,今生你我何苦相見,今生你何苦愛上我!」
許久后。
枯坐了一整夜的小道士起身。
他喃喃說道:「短短一個月,我先是享受了世間最極致的尊榮,再品嘗了世間最極致的傷痛,而現在,又要去面對一生最兇險的對決。」
「這人生啊!」
小道士走出營帳。
帳外,天,亮了!
(即將大結局!其實,這文還有第二部,最少百萬字,可,還是完結吧。因為,我崽生病了、住院了,我卻拿不出一分錢!這就是我堅持專職寫作的下場!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