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相知

63.相知

他穿玄色罩甲,額頭、手背皆是細碎的傷口。

懸崖筆直,直落而下,一旁是山間清流,隨勢而流。

靈藥茫然地站在懸崖下,仰頭去看由上頭垂下來的數條藤類植物。

在山裡慢慢走出去,還是順著藤條爬上去,這是一個選擇。

她甩了甩腫痛的胳膊,將自己身上的罩甲脫了下來,蓋在了陳少權的身上。

愁眉苦臉地坐了下來。

再去探一探他的口鼻,還是活人。

「這事兒都怨我。」她反省,去檢查少權的傷勢,又不敢對他大動作,只將他的手臂抬了抬,似乎沒有斷,「你快醒一醒,咱倆想想辦法怎麼走出去。」

她站起身,在一旁的溪水裡用手捧了一點點水,滴在他乾裂的唇上。

背好痛。

摔下來時,她壓在他的身上,尚且背痛難耐……

她又不敢動他,怕他此時骨骼皆碎裂,一動,就散架了……

抬頭看了看頭頂樹葉子間隙露出來的光,靈藥去拍他的臉。

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動了一動。

還是沒醒。

靈藥嘆了一口氣,一手撐地,想坐起身來。

手卻被拉住了。

靈藥驚喜地低頭看他,他半眯著雙目,像是不習慣這般細碎的日光。

他的手拉著靈藥的衣角,輕輕拽了一拽。

「是不是兩清了。」他眉頭輕蹙,似乎忍著極大的痛楚,可嘴角卻在上揚,清澈的笑容浮現。

靈藥一下子坐了下來,兩隻手抓住他的一隻手,拚命地點頭。

「你不欠我了。」她臉上的黑皮被晃的快掉光了,渾然不覺,她開始跟他開玩笑,「不過之前贏走的九千兩要還我。」

陳少權閉上了眼睛,可笑意仍在蔓延。

「摔的值。」

靈藥看他忍受痛楚的樣子,心裡愈發難受,默默地紅了眼圈。

「疼嗎?我幫你揉揉啊?」

陳少權握緊了她的手,安慰她:「不疼。歇一會兒我就帶你上去。」

靈藥抬頭望了望身旁聳立的峭壁,開始煩躁起來。

陳少權艱難地伸手,將她臉上散成一塊塊地黑皮撕了一小塊下來。

「我念清靜經給你聽。」他撐住地面,坐了起來。

「清靜經……」她嘴裡重複著這三個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讓他靠在一旁的山石上,「這是繞口令嗎?我不愛聽念經。」

陳少權靜靜地看著她,低語。

「大道無形……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他的聲音……

像清川碎石、雨打青葉。

珠玉在側。

靈藥摸摸他的頭。

「我背你走出去吧。」

少權搖搖頭,指了指眼前的懸崖峭壁。

「這崖不算太高,你去看一看有沒有路可以走上去。」

靈藥應是,負著手在懸崖邊上勘探一番,過了一會才一臉思索地回來了。

「你瞧,那崖上垂下來一條長藤條。」她認真地指給陳少權看,「和左邊又斜又高的小道、以及右邊那棵參天大樹,有一個共同點。」

「我都上不去。」她攤手。

陳少權俊顏失笑,伸手去揉了揉她腦袋上的布帽子。

靈藥將自己的布帽子擺正,皺著眉頭問他:「追我的是什麼人?」

「是蘇力青的人。」陳少權正色道,眼光對上靈藥探尋的目光,為她釋疑,「獄中的那一個,不是他。」

他不願惹她煩惱,轉了話題。

「下回,不要偷偷地走。」

他目光柔和,靈藥沒來由地囁嚅起來。

「我有事要問國公……你多年沒見你祖母,我想著定要耽擱幾日,這才偷偷地走。」她低垂著眼睛,有些小小的懊惱,「連累地你摔了下來——你其實不用陪我掉下來……」

陳少權頭仰靠著山石,有些眩暈。

「你一個人掉下來的話,」他笑的清淺,環視了一圈,「關外山林里有老虎豹子,若碰上了,我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靈藥抓住了他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哪有命要緊,萬一摔死了怎麼辦。」

「沒有萬一,你也沒死,我也沒死——而且你我兩清了。」他似乎是如釋重負,一隻手蓋在了靈藥的手之上,「殿下,我若再求尚主,你可會……」

靈藥望著他若星子一般清亮的眼眸,只覺山間風也不冷,水也不冷,身體心房,無一處不燥熱。

「我會想一想你的臉,問一問你的喜好,再思慮三兩天……但絕不會向從前一樣對你百般刁難和怨懟。」她略略昂了昂頭,若小鹿般靈動的眼神望著他,「你喜歡我。」

陳少權凝神看她。

「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青澀神情,像山間清泉落了一片秋日紅楓,「再喜歡不過。」

靈藥有些遲疑地低下了頭。

「還有些事情我沒有問清楚。」

她不確定,陳少權知不知道他母親死因,若真是六公主說的那樣,她又該如何與陳少權相處?

陳少權輕抬手,將她眉間的拱起抹平。

「世間曲折,多因心意不通。」他聲音清潤,如溫玉之色澤,「從今往後,你有什麼想不通的,都可以來問我。」

靈藥扁了扁嘴。

「你總是這樣好脾氣嗎?」

他笑了笑。

「是總是對你好脾氣。」

山風靜寂。

美色難抵。

都說關外西北風暴虐,山間更是陰冷無比,可靈藥一點都沒感覺到熱,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罩甲脫下來——給陳少權穿上。

畢竟他此刻雙唇乾裂,面色白如紙,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發抖。

她用手去捂他的眼睛,手心觸到了他長長的睫毛,心微動。

「你不許看。」

確定陳少權將眼睛閉上,她才悉悉索索地將自己的罩甲解下,只餘一件貼身的袍子,這才披在他的身上。

「走,咱們走出去。」

陳少權手指山間清流盡頭。

「溪水一路往下,其下定有人家。」

這麼押韻……。

靈藥站起身,弓腰站好。

「你來,我背你。」

陳少權一手搭在她的肩膀,只覺盈盈一掌寬,甚是纖細。

「慢慢走吧。」

靈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抱也抱過,親也親過,這會兒又來欲拒還迎?

算了,再邀請他一次。

「來呀,我背你。」她豪氣衝天。

她像一個蝦子一樣弓起身子,手撐在膝蓋上,回頭邀請他。

示意陳少權上來。

陳少權閉了閉眼睛。

全身好痛。

為什麼她要這樣?

為什麼她要在這個時候折磨他?

穿這樣又薄又貼身的衣衫,腰肢綿軟……一雙纖細修長的腿筆直而立。

好在臉還是那張醜醜的小黑臉。

登時清醒了幾分,陳少權仰起頭,咳了幾聲,震的胸口痛楚加劇。

「你直起來。」他捂住了胸口。

靈藥趕緊回身扶他。

陳少權扶住她的肩膀,輕道:「我覺得你這樣的妝容很可愛,長長久久地留著很好。」

靈藥懷疑他說反話,示意他等一會,自己跑到溪邊去洗臉。

撩起水來洗了洗臉,發現臉上皮膚又干又疼。

她皺著一張小臉去看陳少權。

「我毀容了。」她苦著一張小臉去扶他,用全身力氣撐著他走路。

陳少權心中感念,五味雜陳。

書上說,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他卻不一樣。

他要翻山越嶺,穿荊度棘地去找她。

他盼望著撥雲見日,雲散月明。

看著她軟軟地,在他面前說著俏皮話。

便是經歷世間一切痛楚,也值了。

他拍拍她的布帽子,向著她微笑。

「靈藥,小黑矮子。怎麼樣都可以。」他願意包容她的一切,哪怕她又黑又矮滿臉痘瘡,哪怕毀容呢?他也願意愛她。

她願意摒棄前嫌地去想一想他,考慮一下他。

這已經讓他心如雷動,默默高興了。

靈藥皺著小臉兒問他:「你這滿肚子的甜言蜜語都是你師父教你的嗎?」

他歪頭,把頭輕輕架在了靈藥的頭上,腳步不停。

「我的師父,不會說甜言蜜語。他暴跳如雷,最喜歡打罵徒弟,我便常被他打。」

靈藥小驚了一下,想了想他平日里朗月清風的樣子,有點不相信。

「那你怎麼這般好性子的?不學一些你師父的暴跳。」

他的頭輕輕碰了碰靈藥的頭。

「只對你好性子。」他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遍,「只對你一個人。」

「可是你不愛說話。」靈藥晃晃腦袋,又怕他疼,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的路,「也不是,你有時候愛說,有時候不愛說。不知道你心裏面在想些什麼。我就不一樣,我不愛藏著掖著,有什麼話說的清清楚楚,不樂意猜來猜去。」

「我以後絕不讓你猜,你愛聽什麼我就說什麼。」他說的懇切。

靈藥撇撇嘴巴。

「也不能違心呢,比如現在,你能對著我這張臉誇我好看嗎?」她有些心酸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老是塗黑粉,皮膚都便壞了。

陳少權輕咳了一聲。

「你不需要多好看。」他逗她,「我好看就行了。」

靈藥皺起一張小臉,想去錘他,卻又怕弄疼他,作罷。

「你騙人,你不就是因為我漂亮,才喜歡我的嗎?」她諄諄善誘,「第一回,在牛首山下,你還記得嗎?我吃素麵你吃炒飯,指不定是因為我吃飯的樣子文雅又漂亮,你才喜歡我的。還有在聚寶門大街上,你為什麼會救我?還不是因為我漂亮……你承認吧,你就是喜歡我漂亮。」

陳少權閉了閉眼睛。

再愛你,也不能任由你自吹自擂啊。

人怎能為了愛折腰?

「漂亮這種東西太過淺薄。」他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在她的耳旁溫語,「我喜歡你可愛。」

他說的誠懇極了,聲音隨著兩人踉蹌的腳步微微顫動。

若玉石之溫潤,若星光之清冽。

「我喜歡你可愛,在桌上撿我的飯粒兒,在賭館里紅眼圈。」他如數家珍,「穿男裝畫黑黑的眉毛,騎馬不會下馬,只會掉下來……。」

靈藥紅紅著洗不幹凈的小黑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就沒有一點內涵嗎?」

山林婉約,溪水淙淙。

他覺得還是要縱容她一下,說些讓她高興的話。

「沒有,內涵這種東西,你這樣又可愛又漂亮的姑娘,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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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不嫁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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