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初遇

6.初遇

當夜,惠安和季嬤嬤便死了。

據說是咬舌,也有說是服毒,死相難看。

蘭因也死了,就埋在明感寺後山的樹林子里。

第三日,便有話本子流了出去:「假尼姑野戰荒山,六公主縱奴/淫/亂。」話本子裡頭模糊了地點,只說京中有一小庵,裡面有個假尼姑,有縮陽入腹的本事,勾搭了宮裡頭來替六公主還願的嬤嬤季蘿衫,二人苟且也便罷了,還暗害了許多來燒香的少婦姑娘,最後竟被庵里人捉姦在床。

這還不夠,其中更詳細地說明了那季嬤嬤的身份,乃是當朝皇后所出的親女六公主周洵美宮裡的教養嬤嬤,一時間三人成虎,好不熱鬧,更有好事者扯出了這六公主時常微服出宮,在京城裡鬥雞走狗不學無術之事。

此話本一出,不出五日,坊間口口相傳,流傳甚廣,至於真假,百姓們也就聽個新鮮,流傳開來,誰還問真假,又結合六公主平日的口碑,市井之間都信了個十之**。

漪蘭閣遍植玉蘭,此時正值初春,蘭香四溢,一片閑適,屋裡頭的人卻不閑適。

十六歲的洵美公主,臉盤微圓,一雙丹鳳眼,長相甚是平庸,只一管鼻樑高挺,瞧上去多了幾分刻薄。

她著一身常服,在殿中摔摔打打。

「季蘿衫這個蠢貨!辦事辦不好還遭了別人的道,好在就是個低賤奴才,死不足惜。」她叫嚷著,「就是去教訓她一頓,結果倒好,自己還把自己教訓死了,本宮這手底下真是無人可用了!母親時常說做事就要做大事,本宮就不該只想著教訓她,應該斬草除根,直接殺了算了。」

她被自己這個靈機一動給驚喜了,側頭看小宮娥玉喜:「要不要直接殺了她。」

一旁跪著的小宮娥玉喜腹誹:「公主您可別再惹事了」

又怎敢宣之於口,小心翼翼道:「公主息怒。公主您想啊,殺了她,她倒一了百了了,還不如留著她的命,叫她好好看著公主您獨享尊榮,風光出降呢!」

「真看不出來你這麼聰明,」六公主洵美聞言狠狠誇了玉喜一頓,「若她死了,還怎麼讓她羨慕、嫉妒我啊,我就想看她嫉妒我嫉妒地發狂。」

她坐在了銅鏡前,看了看鏡中模糊的自己,只覺得美麗動人:「自小宮裡頭的人因為她那個西涼賤人娘得寵,都誇她美,眼睛都瞎了不成,如今明白過來了,開始知道本宮的美了,哼,晚了,你們就一直瞎著吧!」

玉喜閉了閉眼睛,暗道自己以前沒瞎,現在倒瞎的厲害,高聲奉承:「公主是咱們大楚第一絕色,什麼十公主,什麼西涼娘娘,都不及公主的小腳拇指上的一根毛!」

洵美公主略有些滿意,陰測測道:「我要毀了她的容。看她還怎麼覺得自己美!」

玉喜高呼公主英明。

六公主又悄悄道:「季嬤嬤這事你去著人打點一下,死一個嬤嬤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別叫母后曉得就好。」

玉喜應了聲是,恭敬地退下,抹了抹額上的汗,往外頭去了。

晨霧清冽,佛香透骨。

明感寺十公主所居的寮舍外,年界六十的住持師父虛雲帶著兩個尼師,腳步踟躕。

「師父,怎麼不進去。」惠法尼師問道。

虛雲微微嘆氣,道:「我與公主殿下見面不多,不知如何開口。」

惠語尼師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鄙夷,道:「這位公主娘娘來了寺里一年,她身邊的小丫頭指東罵西,刻薄無禮,便是殿下自己,平日里也是毫不掩飾對咱們的瞧不上,多有傲慢,師父何必自討沒趣。」

惠法卻不同意她:「……殿下公主之尊,傲慢自是有的。師姐何必介懷。」

虛雲搖搖頭,示意惠語出聲叫門。

過不一時,法雨自裡頭出來,見是虛雲住持領著惠法和慧語,撇撇嘴,沖著虛雲合掌行禮,又向著慧語尼師道:「喲,這不是慧語尼師嗎,前些日子我請尼師來這裡看看有多冷,尼師怎麼都不願意,今兒怎麼屈尊降貴來了?」

慧語面色一紅,冷哼了一聲。

法雨見她哼,自己也哼了一聲。

前幾日倒春寒,惠語尼師管著寺里的俗物,她便去問慧語要些木炭,結果惠語一口拒絕,只說寺里木炭本就不多,法雨一氣之下便和她爭吵了起來。

虛雲合掌道:「法雨姑娘,公主此時方便?」

法雨對虛雲住持倒是不敢造次,剛想答話,便聽裡頭傳來靈藥的聲音:「請師父進來。」

法雨便引著虛雲進去了,關上門前,又沖慧語扮了個鬼臉,大搖大擺地將門關上了。

慧語氣的面上一紅,慧法寬慰道:「別生氣,你瞧她的鬼臉多醜啊。」

……

「我這裡清寒,只能為師父奉上一盞桐城小花。」靈藥看著法雨引虛雲師太坐下,又為為她奉茶,便笑著說。

「龍眠山上茶,紫來橋下水。此茶吸取龍眠山靈氣,清香甘醇,好茶。」虛雲師太細細聞了聞茶香,嘴上說著,心裡卻還在思量。

上一回與這位公主相對而坐,還是她初入明感寺,嬌嬌弱弱,不言不語,與她說話,十句倒有九句聽不到回答,眉宇間也滿是不平和倦怠,沒說一會兒,便皺著眉頭不想搭理人——好在還有些公主的教養,沒有直接趕客。

她的小丫頭法雨潑辣的緊,大約是與寺中的尼師們有了些許誤會,從此變得更加蠻橫,成日里見誰懟誰,虛雲作為明感寺的住持,沒少聽到寺中尼師們的抱怨。

今日再見這位十公主,卻感受到了平靜。

比那日在藥師殿中,還要平靜。

虛雲踟躕開口:「公主,那日藥師殿的事端……」

十公主靜靜地看著她說話,眉眼平靜,含了一絲笑意,似乎在等她說下去。

「那日,公主遣侍衛封鎖了藥師殿,又將此事按下,老身感激不盡。」虛雲道。

靈藥笑了笑。

「我既在寺中捨身,便也是寺中一員,明感寺的聲譽關乎我的聲譽。」她說的清楚,「不過,住持師父久不問俗事,日後還需多加上心才是。」

虛雲默然良久,才輕言:「公主教訓的是,老身省的。」

「怎麼是教訓呢,只是閑談罷了。」靈藥接過她的話認真道,「我日後還要在寺中修習,請住持師父多擔待些。」

虛雲點點頭,道:「公主日後若有事,多與老身說說。」

靈藥笑著點頭。

話已說盡,虛雲不善寒暄,便站起身,告退了。

法雨跳了過來,看著桌上未動的茶水,捧起來一口乾掉,喝完抹抹嘴巴,埋怨道:「下回不給她上茶了,泡了又不喝,浪費。」

「好喝嗎?」靈藥笑著問她。

法雨猛點頭:「香香的。」

「那就不浪費。」靈藥笑道,「快去換換衣服,咱們下山去。」

法雨高興地應了一聲,復又遲疑:「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靈藥自顧自地披上外頭的霜色衣衫,不理她。

法雨見公主淡定便也不再遲疑,服侍著公主換了衣衫,又打點了一下,往背囊里裝了幾兩碎銀子,嘆道:「公主,就這麼點銀錢,能出門嗎?」

「咱們就是出門掙錢的。」靈藥笑著將束成男子髮髻的頭頂再插上一根玉簪固定,轉身去給法雨瞧,「像不像少年郎。」

法雨回頭看自家公主,眼中不掩驚艷,嘖嘖讚歎:「公主好生俊秀!」

額發全梳至頭頂成髮髻,用一根簡樸的青玉簪固定,露出一張白生生的面容。

天下間漂漂亮亮的小美人兒不少,可少的便是十公主的這種美。

她眼睛並不是很大,臉龐也不是很精巧,便是嘴唇,也有些薄了。

她若不動,便有一種慵懶頹廢的清氣。

她若動,那每一分每一絲都是美的,一咬唇、一蹙眉,便是微微一笑,都令人心魄不寧。

世間尤物,不過如此。

主僕二人著男裝,便往後山門而去,繞是繞了一些,卻不顯山不露水。

法雨的背囊中,裝了五張帕子,而她們今日的首要目標便是京城守備軍火器營翼長,那位有口臭的夫人。

山路崎嶇,又因才下了雨,一片泥濘,晌午頭才到了山下,靈藥一身霜色衣衫上已被甩了許多泥點子,一雙鞋也是臟到了極致。

同樣一身臟污的法雨連天抱怨:「公主怎能受這樣的苦!早知如此,便雇一台轎子又能費多少銀錢。」

靈藥不以為意,笑道:「咱們還背著一萬兩的債,腰裡連整銀子都掏不出來,你就別抱怨了。」她指了指山腳下搭著的草棚,又道,「今日就吃湯麵罷。」

這牛首山山腳下,常年開著一家歇腳棚子,售賣揚州炒飯、素湯麵、熱水等物,供著上山的遊客、善男信女。

上一世剛進明感寺時,法雨常偷偷下山,為她端一碗素湯麵上來,講述山下的好玩之事,只是後來她逐漸疏遠了法雨,便再也沒吃過這素湯麵。

今日草棚雖無多少歇腳食客,卻也只剩一張方桌,主僕二人便在方桌前坐了。

要了兩碗素湯麵,店家自去整治,法雨聽著四周的遊客竊語,氣的坐不住。

「歸歸①,這小公子長的雪□□嫩的,真好看。」

「這麼臟思巴塘②的地方,他也來,看不出來是什麼身份。」

「你去拾搭③拾搭,問問來路?」

「嘖嘖,這通身的氣度,定不是尋常的公子哥兒」

……

法雨氣的一扔筷子,靈藥按住了她。

「好歹也是佛寺里出來的,一點定力都無。」靈藥不以為意,輕言。

「公主就有定力嗎?」法雨不服氣地小聲說。

「沒有啊。」靈藥笑。對上法雨氣鼓鼓的小眼神,「可我就喜歡聽人誇我呀。」

法雨噗嗤一笑,頓時心裡頭不氣了。

主僕二人正說笑,卻聽馬蹄聲臨近,幾聲嘶鳴后,止住了。

草棚的眾人均往來人處看去。

來者二人。

十二三歲的小童系馬,十/八/九/歲的青年人往歇腳棚子而來。

一襲魚白緙絲錦袍,溫潤清冽。

頭髮束起,正中一頂白玉小冠——青色的肱帶系在下巴上,刻出極其俊秀的弧線。

草棚里人人屏息靜默,均被此人相貌氣度折服。

法雨一時瞧呆了,推推自家公主的胳膊,輕聲道:「公主,快看。」

靈藥並未看那男子——不是她傲嬌,而是在想事情。

要去看東陽長公主,需要許多許多銀兩。

她並未理睬法雨,低頭不語。

而那青年徑直往靈藥和法雨這桌坐了下來。

那小童疾步趕過來,清脆道:「店家,兩份揚州炒飯。」說罷便站在自家公子身旁。

法雨一時間心慌意亂,低下頭不再與此人對看,側身對靈藥附耳道:「這公子好英俊……」

靈藥醒神,介面笑道:「可有我俊?」笑著抬起頭來。

因對桌而坐,靈藥乍一抬頭,仍是呆了一呆。

眼神相接。

青年仿若星子般靈動的眼眸閃爍有光,這樣的眼睛看著你,一擊即中。

忍住心中的驚心動魄,靈藥猛一低頭,法雨湊上靈藥耳朵哧哧笑:「如何。」

縱然兩世為人,靈藥仍有些羞赧,紅雲立時從耳朵漫上了後頸。

店家她們這一桌奉上兩碗湯麵,兩份炒飯。

靈藥和法雨同時垂首,低頭用面。

大骨湯底,灑了些許蝦皮,淋了些醬油,入口鮮香。

一時間,靈藥吃的額上出了細汗。

吃著吃著,靈藥的飯碗面前掉了一粒米,本著不要浪費的宗旨,靈藥撿起來就吃了,再次拿起筷子時,靈藥腦袋突然一轟。

她吃的是湯麵,哪裡會有米粒啊!!

天呢,她竟然,竟然撿了別人掉下來的一粒米吃了……

窘迫的抬起頭,那青年拿著調羹的手稍稍頓了一下,繼續垂首吃炒飯。

還好,還好,靈藥在心裡默默給自己打氣:沒人看到。

坐立難安,靈藥吃完湯麵,會了賬,便逃也似地拉著法雨跑了。

桌前只余小童並青年兩人。

小童似乎是極力忍住了笑,過一時才吭哧吭哧笑著說:「您瞧見了嗎,那小公子竟然,竟然……」

青年眉目疏朗,含笑點頭。

小童又問:「再行三十里路,便進聚寶門了。」

青年微微點頭,嘴角含笑。

那哪是小公子,分明是個少女,還是個頂頂可愛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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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不嫁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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