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合(一)

歡喜合(一)

張耿無奈地看了看懷裡的小奶娃,然後直接塞給了躲在門背後的小徒弟,然後繼續拉風箱打鐵。

王玉鳳等了半天都沒等來張耿的哄勸,最後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她只能抹了抹眼淚繫上了圍裙開始生火煮飯。吵架歸吵架,飯還是要吃的,這是最樸素的心理。

只不過張耿中午回到屋子用飯時,王玉鳳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但看張耿只顧著埋頭吃,吃了三大碗都還沒有個說話的跡象,王玉鳳就知道肯定等不到這木頭疙瘩跟她認錯了。

「你心裡住著的人是她吧?」王玉鳳將圍裙解開往旁邊一扔,冷冷地搶過張耿的飯碗。

張耿一把又搶了回來,「說什麼呢?我現在每天晚上抱著睡覺的不是你?我打鐵賺的錢給的不是你?我難道給了她一錢一厘?」

這是實在話。實在人總是實實在在的過日子。

王玉鳳還想說話,卻聽見旁邊的小奶娃開始哭了,只得抱起了孩子來餵奶,之後也就再也顧不上清理她男人心裡到底有誰了。

過日子就是這樣,重要的不是心裡有誰,而是身邊陪著的是誰。

卻說張耿輕輕鬆鬆就在王玉鳳那兒過關了,就不知道姬央有沒有這等運氣了。

沈度攻下長安的第二日就趕回了新豐,第一件事就是摸姬央的肚子。

「芝麻是我的福星,那天我摸著她的時候就知道長安應該馬上就要攻下了,果不其然回去第二天就打了下來,勢如破竹。」沈度緩緩地摸著姬央的肚皮。

「正是呢,大將軍這是芝麻花開節節高,小芝麻這名字也取得好。」玉髓兒在一旁幫腔道。

這女生外向,跟了沈度身邊的人,連說話都向著那邊了,還會拍沈度馬屁了,姬央心裡醋道。

沈度笑了笑,但笑容並沒抵達眼底,似乎攻下長安也沒讓他心情好上多少,反而還有些沉鬱。

姬央很快就察覺了沈度的異樣,連用飯時他也不來歪纏她了,比如央她給他夾塊菜啊,又往她嘴裡塞塊肉啊之類的慣常動作居然一個也不見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姬央關切地問道。

「沒有。」沈度略顯冷淡。

姬央這個孕婦都還沒沈度這般情緒化呢,她噘了噘嘴,也撇開頭不理會黑臉沈度了。

現如今姬央雖然時不時還是會天真,但經歷得多了總會成長的,就沈度現在這模樣,那是故意做出來讓她看的,若他心裡有事想瞞著她,她是絕對看不出他的喜怒的。

果不其然,剛吃過飯沈度就往姬央面前一坐,「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

姬央心裡「嘿嘿」地得意一笑,她就知道沈度忍不住的,遲早要來找她。

但姬央能有什麼話對沈度說啊,前前後後也就發生了那麼一樁值得一提的事情,可姬央卻並不想提。

「沒有啊。」姬央道。

沈度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來遞給姬央,「拿著。」

「怎麼突然想起給我玉佩啊?」姬央奇道。

「你的玉佩不是送人了嗎?」沈度理所當然地道。

得,在這兒挖坑等著她呢。姬央道:「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呀,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是你的眼線吧?連玉髓兒和露珠兒都被你策反了。」

沈度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轉而道:「你不必對張耿心存愧疚。我會饒他不正是因為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心地純善,我知若殺了他你定然更加同我生分。」

哎喲,瞧瞧這話說得多委屈,姬央卻沒想到沈度不殺張耿是這個原因,她還以為是因為張耿以前立過不少功,何況他兩個義兄還是沈度的得力助手。

姬央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沈度揉了揉眉心道:「沒有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夫人……」沈度並沒往下說,算是留了口德。「總之依照我的脾性,他們三兄弟我都會殺了斬草除根。」

沈度當時在激怒的時候,的確是這麼想過的。他只要一想到張耿曾經親過姬央,就恨不能親手宰了他,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那種衝動。

姬央眨巴眨巴眼睛,這是沈度第一次正面跟她提那件事。那件事本也是姬央心頭的一道疤痕,正是從那時候起,她心裡就徹底斬斷了自己和沈度的可能。那傷口是她自己都碰不得的地方,一碰就疼。

可如今再想起那一幕,卻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和滑稽來,當年真是做了不少蠢事兒的。

沈度見姬央臉色沉沉,也不敢再繼續說這個話題,或者該叫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若沒有辦法真正地做到大度,假裝的大度只會產生更大的隔閡,讓人心越來越遠。沈度絕不願意看到姬央不開心。

沈度握住姬央的手道:「行了,你心裡不要再惦記那些事兒,既然玉佩給了那個孩子,若他有事我會替你看著的。」

姬央不解地看著沈度,這坑她這麼輕易就爬出來了?

沈度難道能不知道姬央心底的那點兒狐疑?他低頭親了親姬央的手指,「我沒有怪過你,當初是我自己太自以為是了,錯的都是我。」

「你本來就怪不著我,是誰把我關著的?看得那麼嚴都沒法兒逃。」姬央嘟嘴道。

能攤開來抱怨,這絕對是一種進步,沈度嘴角開始上翹,「嗯,下回給你留個縫。」

「還有下回啊?」姬央憤憤。

姬央和沈度之間似乎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和睦。誰也不提以後,正是因為決定了以後會分開,所以當下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好好享受。

卻說沈度攻下長安后,就要返回洛陽,他自不會在長安坐鎮。但一直期望能坐擁雍、秦兩州的祝家卻沒能如願,雖然此次他們對攻打長安也出了一分力。

且這一次沈度並沒用自己的人,反而用了原雍州馮翊郡郡守郝晉坐鎮長安。對沈度而言,他在長安要的是一個治世能臣,而不是一個擅長打仗的武夫。郝晉在馮翊郡是頗有政績,治下算得上是清明太平,所以沈度才用他,而並不是任人唯親。

沈度回洛陽自然要攜姬央一起。

如今姬央的肚子雖然漸漸大了,但比前三個月身體卻好多了,沈度怕她回洛陽的路上太顛簸不舒服,特地在長安找工匠做了一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車廂足有平日三個車廂那般寬敞。

一路回去,見那馬車有狹路而無法通過,沈度心裡對將來新朝官道的修建便有了新的盤算。他腦子裡想的儘是怎麼叫姬央舒服了。

後來新朝的官道修得出奇的寬敞平坦,為四方八面往來的客商提供了不小的便利,使中原成了萬邦來朝經商的地方,其民也就自富了。

不過沈度願意叫姬央舒心,有人卻似乎很不希望他舒心。

荊州那邊有消息傳回,李鶴已經離開了黑巾軍,黑巾軍的統帥換人,絕對是大肥肉一塊,四方都虎視眈眈。

劉詢知道消息后,樂得直捋鬍子。王景陽面上也有喜色,唯獨沈度面黑如漆,因為他最清楚李鶴為何會離開黑巾軍。

也有些不齒李鶴,居然為了別人的夫人而放棄男兒的功業,實在可恥。

為了姬央李鶴說放棄就放棄,還真是毫不戀棧權勢。這恰恰是沈度所沒辦法為姬央做到的,他肩上有太多擔子,並不能任性地丟開,李鶴一個孤家寡人做起來當然容易。

這也恰恰是沈度最嫉妒李鶴的地方。情敵顯得比他還情深,這可不是個好事兒。

而女人可不管你有沒有擔子和責任,李鶴這一招一出,沈度情知姬央肯定會心軟,覺得他沈度做不到的事情,李鶴卻能做到,心就拐了彎了。

這輩子大概最能給沈度添堵的人就是李鶴了。

而且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李鶴放著流民帥不做,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沈度面前,確切的說應該是姬央面前,只求重新當回姬央的親衛。

放著流民帥不做,要來當親衛,這也太「自甘墮落」了,沈度心裡忍不住飈了句髒話。

對於李鶴的要求,姬央很自然地拿眼去看臉比黑炭還黑的沈度,「你怎麼說啊?」

「是公主的親衛,自然是公主自己做主。」沈度說話的語氣異常輕柔,就好像在說「家裡的事情一切由你做主」一般自然。

姬央瞪了沈度一眼,這人真是討厭。

姬央自然是不能答應李鶴的,她沒有辦法給李鶴任何回應,就不應該再耽誤他,給他任何虛假的希望。但人總是不願意對著自己關心的人說「不」的,這時候原本就該沈度這把「刀」出鞘的。

結果沈度卻開始假扮大度,姬央當然生氣。

姬央重新面向李鶴,硬著頭皮道:「我……」

哪知這時候沈度卻突然道:「那甚好,李將軍就留下吧。」

姬央和李鶴同時抬頭詫異地看向沈度,這話誰也料不到會從沈度嘴裡說出來。

「青木更擅長做暗衛,暗衛便由他領著。李將軍則領鎮國軍。」沈度道。姬央身邊那支兩百人的軍隊正式的名字叫「鎮國軍」。

其實一個長公主雖然能有親衛軍,但號為「鎮國」卻是過了。不過大概是沈度表現得太過強勢,他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的反對的。

這支鎮國軍在姬央手裡雖然沒有發揮出鎮國的威力,只是名字聽著高大,但卻在新朝開啟了一個得勢長公主可擁有親衛軍的先例,到了沈度的子孫輩鎮國軍為新朝的確起到過鎮國的作用。

姬央原本以為沈度剛才那話說的是氣話,可聽他這樣安排,卻似乎是認真在打算。

姬央跟著沈度重新回到馬車內后,急急地就開口問,「李鶴的事,你是認真的嗎?」

沈度點了點頭,「嗯。」

姬央只覺得莫名其妙,沈度這大度得也未免太過了吧?先是放了李鶴,如今又同意他回來做鎮國軍的領軍將軍,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這樣反常,難免不讓姬央懷疑沈度是不是又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兒了,才這樣彌補。比如迫於無奈是要重新納妾了?還是學石遵一樣要立一個左、右夫人?

「你不必這樣。便是要立什麼左、右夫人,我也不會不同意。都是為了大業嘛,何況我們本來就說好的,等生下孩子我……」姬央一開頭說得倒是硬氣,但是越說眼眶越紅,到了最後連話都說不出了。

「什麼左右夫人?我曾在菩薩跟前立過誓,這輩子只有你一人,如果你能醒來,我願一輩子茹素。」沈度氣道,氣姬央居然到現在還不相信他。

「茹素?」姬央這才想起來,這許久的確是沒見沈度吃過肉的,她平日並沒發覺,因著他實在太忙,他們一起用飯的時間並不多,何況每一次用飯都是沈度照顧她,她也就沒太留意那些細節。

想到這兒,姬央自己先就慚愧了,「那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我才不相信你會真心同意讓李鶴回來。」

「我自然不想看到他。但是如果你要離開,要出海,我將你交給任何人都不放心,唯有他,我知道他絕不會傷害你,還會像我一樣用命來護著你。」沈度道。

到這一刻姬央才真的相信,原來沈度是真的打算放她走。

得到預期的結果,並沒有讓姬央覺得欣喜或者快慰,只有惆悵湧上心頭,離別從來就不是愉快的事情。

日子過得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慢,日升月落,很快就到了姬央臨盆的時候,而沈度剛剛攻下荊州,收編了流民軍,為將來南下一統南北打下了前站。

沈度連夜趕到姬央身邊時,她已經痛了四個時辰左右了,一看見沈度就將他的手到嘴邊狠狠地咬了下去,「你怎麼才回來?」

生孩子真的疼死了,姬央的眼淚直流。因為那種疼並非尖銳的刺疼,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脹痛,你還不能任由這種脹痛之感肆意,必須深呼吸一口將它收斂回去,與之對抗。

「對不起。」沈度是算著姬央臨盆的日子的,接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跑死了五匹馬,中間一刻都沒停過。哪怕他武藝再高強,其實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若非惦記著姬央,怕也是堅持不住的。

穩婆看見沈度闖進產房的時候簡直嚇呆了,「大將軍,這……你……」產房污穢,便是平常男人都忌諱進來,更別說刀口舔血的將軍了,更該忌諱這些的。

「我就在這兒,公主的情況怎麼樣?怎麼疼了這麼久還沒生?」沈度問道,他沒辦法在外面聽姬央的慘叫,非得親自看著才放心。

「宮口還沒開完,怕是還要再疼一會兒。」穩婆戰戰兢兢地道,主要是沈度氣勢懾人,尤其是在他板著臉說話的時候。

姬央已經疼得頭髮全部打濕了,冷汗順著臉頰而流,沈度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現在回來,荊州打下來了嗎?」姬央分神問道。

「打下來了。小芝麻急著要出來見世面,所以打得很順利。」沈度道。

姬央正待說話,肚子又開始抽痛了起來,她痛得猛地掐住了沈度的手,待稍微緩過一點點才喘著氣道:「要是什麼萬一,一定要保住孩子。太疼了,我不想再生第二次了。」

沈度道:「下回換我來生。」

姬央被沈度這話逗得「噗嗤」一笑,下一刻就聽得穩婆道:「好了好了,開全了,公主快使力。」那穩婆在姬央的肚子下方摸了摸。

姬央一聽精神便來了,先才那穩婆讓她憋著勁兒,千萬別使勁掙扎,否則有撕裂的危險,憋著、忍著可比痛來得更難受。

「你快出去吧。」姬央推了推沈度,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定然既難看又猙獰。

沈度並不挪身,姬央吼道:「你快出去吧,你在這兒,我沒法兒用力。」

沈度這才不得不起身道:「我就在門邊。」

姬央再無力氣回答沈度。不過她這一胎其實算得上生得很順利又平安的了,沈度出去沒多久,屋子裡就傳來了孩子嘹亮的哭聲。

那穩婆臉帶狂喜地抱著小孩子到門邊給沈度看,「恭喜大將軍,是個小公子。」每個穩婆都想產婦生兒子,那樣她們得的賞錢才好,有時候遇到缺兒子缺得發瘋的主兒,那出手才叫一個大方。

這穩婆是沈府接生的老人,當然知道沈度有多缺兒子,所以才歡喜得比沈度這個當爹的還厲害。

「好。」沈度點了點頭,並沒將孩子接過來,只探頭看了看,便掀開門帘往裡走了。

那穩婆看著沈度的背影覺得甚是奇怪,從來沒見過生了兒子這般不高興的,何況沈度現在又還沒兒子。

姬央此刻正躺在床上閉目休息,聽見沈度的腳步聲才勉強睜開眼睛,「是個兒子,你高興了吧?」

沈度替姬央撥了撥貼在額頭被汗水打濕的頭髮,「我更想要個女兒,我夢裡夢到的就是個女兒,長得跟你一模一樣,活潑可愛,會甜甜的叫我。」

姬央沒有回答沈度,因為實在太累了,她不自覺就睡了過去。

(捉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百媚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百媚生
上一章下一章

歡喜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