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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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命運

一仗打過,白連富死了。白連貴也死了。狗屁娃不知道死了沒有?命運真是很奇妙,你想他死,命運如此,不該死就怎麽也死不了;該死的,也不能活下來。那該死的安禿娃,就怎麼也死不了,白蓮富兄弟,那是多好的人啊,卻死了。好人命不長禍害幾千年啊。

狗屁娃死了沒有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槍聲響起,朱雲貴來不及想什麼,只是見到狗屁娃癱瘓在地沒辦法活動,背著他就跑。追擊的大兵警察在後面開槍,子彈應該是全部打在了他身上。一念之仁,想救了狗屁娃,背著他逃跑,沒想到無意間確實找了一個擋箭牌。救了自己害了狗屁娃。爬上那躲藏的洞口,放下他,看看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傷啊,就是沒有氣兒了。是因為軍警的手槍,在三四十丈遠開槍射擊,不能形成貫穿傷吧。狗屁娃的傷都在他的背後,朱雲貴放下他,沒有看見。當時,槍聲密集,子彈蝗蟲一樣在他身邊亂飛,也沒有翻過狗屁娃的身體,看看他究竟傷在哪裡,致命不致命,逃命要緊啊。就逃掉了。

逃掉了,因為那山洞軍警們並不熟悉,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所以他能夠逃掉。在山洞裡找到了藏在這裡的大洋,一鼓作氣跑到現在躲藏的地方,才想起,更致命最致命的,就是不知道狗屁娃死了沒有。他如果沒有死,他認識安禿娃,順藤摸瓜,軍警會不會查到,這裡會有楊幺姑的男人朱雲貴呢?老婆孩子以後怎麼辦?

朱雲貴逃掉了,逃出來躲在他過去選定的一個窩主家裡。這裡離涪城大約六十里路,屬黃土場管轄,主人姓鄧叫鄧金生,是一個三十多歲老實巴交的庄稼人。和自己的獨生女兒住在這裡。朱雲貴他們搶人殺人,並不拉肥豬抱童子,也沒有必要找窩主的。朱雲貴還是在山外面找了幾家窩主,每次出山辦事,辦完回山,都在這些窩主家住一會兒,歇歇腳,四周偵查一下有沒有被人跟蹤,再去辦事、再回山裡回爛桃溝。現在,他逃到這裡,就是養傷了,他小腿肚子中了一槍。

很無聊,就是朱雲貴一個人在家裡。房主人鄧金生出去下地幹活了,這正是五黃六月搶種搶收的季節,他說沒有時間陪大爺玩,地里的活路太多了,他耍不起。主人的獨生女兒也走親戚去了,家裡就是朱雲貴一個人。

青梅如豆。院子中間有一棵杏樹,花開過了,籽實如豆。

這裡是一院遠離人家的房子,鄰居距離最近的,也有五六十丈遠。修在山邊上,山,就是黃土梁了。從圍牆上看出去,一脈橫亘,幾十座山峰,就像蹲在那裡的癩蛤蟆,一致的嘴朝著南方。有傳說,這是當年竇圕山竇真老主和魯班師傅鬥法的遺迹,說是竇真老主選定了竇圕山作為修行的地方,他要在山頂數十丈高的懸崖絕壁的三座孤峰上修造廟宇,建造三座大殿——竇真殿、魯班殿、天王殿。請來了魯班仙師,魯班仙師功夫卓絕,會人不忙,說沒有問題的,大家都是仙人,你也要給我漏一點兒法術啊。竇真老主就說,我趕著癩蛤蟆上成都。武都,竇圕山在武都,到成都是三百餘里路,趕著不聽話的癩蛤蟆上成都,也是一件很不好做的活兒。魯班仙師就和竇真老主打賭,相約以雞叫為準,一夜之間,魯班修好三座大殿,竇真老主趕著癩蛤蟆到成都,誰不能誰輸。竇真老主趕著癩蛤蟆上路了,要一夜趕到成都,當然很不容易,癩蛤蟆不聽話啊。那魯班仙師運起神功,遣天神小鬼六丁六甲,鬼斧神工,沒用多久就修建好了三座大殿,看看山下的竇真老主,才走了不足三十里,走到黃土場。促狹,學著雞叫。一隻雞叫,所有的雞都叫了。竇真老主就不明白了,今天的雞怎麼會這麼早就亂叫呢?回顧竇圕山,人家魯班仙師已經修建好了三座大殿,不管怎麼說,自己的肯定輸了。就回竇圕山修行去了,把趕著到成都去的癩蛤蟆,永遠留在了黃土場。

這裡的地名就叫24個癩蛤蟆朝圕山。(作者註:竇圕山。這竇圕山的圕字,本來是一個方框。裡面是端的一半,沒有那立旁。音Tuan。電腦上沒這字。竇圕山在四川江油武都鎮,是一個旅遊景點。距離竇圕山直線距離三十來里的安縣黃土場,真有這樣一處很像一大群癩蛤蟆的山景,作者年輕時,也聽見過這樣的傳說。現在問安縣的老人,問黃土鎮的老人,卻說不知道。特收錄,以備補缺拾遺吧。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北川縣城被毀,新北川縣城選址,就在安縣黃土場,距這些癩蛤蟆不遠。讀者如有可能,不妨去看看。)

這天,瘟豬子太陽,懶洋洋的,烘照著大地,照著外面秧母田裡綠油油的秧苗,照著田野大地的綠樹黃花。大雁北飛,收走了人們身上的棉衣;燕子歸巢,剪細了嫩綠的柳條。春末夏初,油菜麥子收了,田地里到處都是平滑如鏡的水田,倒映著一天流雲,卻被老牛拉著沉重的木犁,一次次耕破那水中高遠的藍天。

朱雲貴現在坐在鄧金生家的院子里,坐在那杏樹下。杏樹枝葉初成,斑斑駁駁的漏下一些陽光,不熱,暖洋洋的。他現在很無聊,無事可做,小腿受傷了,也沒有辦法跑路,做事。院門被鄧金生鎖著,外人看來,屋裡是沒有人的。他就這樣,每天坐在杏子樹下發獃,一天又一天。

杏子樹下有一個螞蟻洞,洞里生活著很多小黃螞蟻,有頭很大的,那就是小黃螞蟻的官兒吧?和頭小小的,螞蟻王國的老百姓。朱雲貴就這樣,看著那些螞蟻,看著它們,有一隻螞蟻,發現了朱雲貴剛才踩死的一直蛐蟮(蚯蚓),回家找人報信,不一會兒就集合起成百上千隻螞蟻,同心協力的搬運那蛐蟮。從朱雲貴的腳下,慢慢地,搬運到杏子樹下面的螞蟻洞里。蛐蟮,蜿蜒曲折,像活著一樣,一點兒一點兒的,進入螞蟻洞。

當蛐蟮進洞,露在洞口外的尾巴還有一點兒的時候,朱雲貴促狹,拈起蛐蟮,拉出來,放回自己的腳邊。他看著那些螞蟻四散奔逃,驚慌失措;再看著有一隻螞蟻,發現了那蛐蟮,也許它並不知道那就是剛才它們費儘力氣搬運過的蛐蟮。那肯定是它們的食物,美味。就趕緊回家找人,報信,再聚集起成百上千的螞蟻,搬動蛐蟮。搬動著,慢慢進螞蟻洞。蛐蟮快要被螞蟻搬進洞里了,還有很少一點兒露在外面,朱雲貴再次把蛐蟮拉出來,仍然放在自己的腳邊,等著螞蟻來發現,來搬運。

周而復始。

螞蟻是有腦袋的,有的腦袋大一些,有的腦袋小一些。螞蟻都長著一個腦袋。這些螞蟻的腦袋會想事情嗎?它們怎麼看待這個比它們強大無數萬倍的很無聊的東西——人,這樣無情的作弄它們呢?

不知道,人,朱雲貴不知道螞蟻是怎麼想事情的。螞蟻們的大腦袋小腦袋,很多腦袋,好像都沒有想,沒有總結一下,這蛐蟮怎麼總是會在努力搬運,眼看就要進到螞蟻洞里,成為食物的時候,就很奇怪的跑掉了,回到原來的那地方。

螞蟻好像就不怎麼想事情,不會總結經驗教訓。它們一次次被人作弄,一次次地把作為食物的蛐蟮搬進洞里,有一次次的被大力拉出來。這肯定不能算是螞蟻的失敗,雖然螞蟻們沒有成功,它們付出努力,辛苦勞動,一次次無功而返,魂飛魄散;一次次聚集力量,從頭再來,決不放棄。螞蟻們也許不懂總結經驗,卻懂得堅持,懂得永不放棄。它們現在沒有成功,那只是有一個比它們強大了千百萬倍的東西,對它們的殘酷作弄。

命運,肯定是有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命中注定。那就是一個比人強大了千百萬倍的什麼東西,也許是神佛鬼怪,也許是後土皇天,總是和人開玩笑,惡作劇。就像朱雲貴之於螞蟻。

朱雲貴就是一次次被命運作弄著。沒有和那該死的安禿娃打交道以前,他一直是平安幸福,家庭和美,妻賢子孝,走船也是順水順風。不知道怎麼,就答應了要安禿娃上船,就燒了船,就殺了人,就當了土匪。這個該死的安禿娃,怎麼就要收留狗屁娃呢?他們兩年多來,一直住在爛桃溝,挖金子,沒有挖到金子挖出來黑色的煤炭,就是幾個倒霉的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啊。就因為安禿娃收留了狗屁娃,朱雲貴知道這肯定不行,要壞事,但是,也知道狗屁娃認出了安禿娃,那就不能再就那樣放狗屁娃回家了,害怕因為他回家說起安禿娃,牽連出他朱雲貴,最終株連楊幺姑他們受苦。就這樣,人家找狗屁娃,找到了爛桃溝,找到了他們。這個該死的安禿娃啊,真是害死人了。

安禿娃,就是那個一直作弄朱雲貴的命運嗎?

肯定不是。他也不比朱雲貴強大啊。就沒有朱雲貴強,更不比他大。

安禿娃是命運派到朱雲貴身邊的誘餌,剋星。就是現在朱雲貴手裡拉著的蛐蟮,很不準確。但就是這樣吧。

周而復始,記不清楚是第幾次,或者幾十次。朱雲貴就是做著這樣一件無聊的事情。拉出蛐蟮,那些笨螞蟻四散驚逃,要很久才能找到蛐蟮;螞蟻力氣也很小,搬動曲蟮也非常慢。這中間,朱雲貴沒事,就拿出腰裡別著的手槍,玩耍。是,就是玩。這槍是原來土匪頭子龍金庭的。他們,具體地說,應該是他朱雲貴摁住了龍金庭,安禿娃抵住龍金庭的腦袋開槍,打死了他。這槍就歸了安禿娃。安禿娃沒有拿槍在殺過人,槍里的十二顆子彈就再也沒有用過。安禿娃在爛桃溝,這槍就歸他帶著玩,出門,就被朱雲貴收了。害怕他拿出去惹禍。安禿娃就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惹禍精!朱雲貴殺人是不用槍的,殺了數不清的人了,都是用石頭猴子,用剃刀。很鬱悶的是,這次遇到軍隊警察來圍剿,他拿出槍來還擊,卻沒有打響。一個土匪頭子,快意恩仇,殺人無數,兩年多了,卻不會開槍。這不是笑話嗎?這也是命運嗎?

玩著手槍,他現在已經弄懂了,應該怎樣打開大小槍機,扣動扳機擊發射擊。如果現在在遇到軍隊警察,他倒是真的很想開槍殺人了。玩著,玩手槍,玩弄那些螞蟻。他不是對手槍有興趣,更不說對螞蟻感興趣。他現在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就是沒有事情可以做,心裡鬱悶得像長了草,煩啊!

在這裡養傷,已經十天了,每天就是吃了飯睡覺,睡醒了吃飯。他傷本來沒有什麼,子彈打在腿肚子上,撕掉了一塊肉,很痛很恐怖,卻是皮肉傷,養幾天結疤了,就好了。就是沒事,無聊,睡得骨頭都散了架一樣酸痛,昏沉沉的就是想睡,倒在床上睡,又睡不著,睜著眼睛,早就把鄧家房子上的檁子椽子瓦片數清楚了。

朱雲貴現在是在等著安禿娃。他狗日的,不知道怎麼,憑一張醜臉,就當了一夥爛兵土匪的老大,現在在哪裡風流快活呢?他找不到他,只能在這裡等著安禿娃來找。安禿娃知道這個地方。

還有呢,就是龜兒子鄧金生了。他怎麼就想到,朱雲貴來了,他就把他女兒水香打發了,去走親戚。現在這樣的時間,如果有一個人陪著說話,那是多好啊。那水香,十六七歲吧,粗手大腳,不漂亮。特別是她左邊臉上有一塊胎記,漆黑還生著黑毛,三角形,小孩巴掌那麼大。過去,他們路過這裡進來坐坐,都是水香給他們燒水煮飯。那是一個很能幹的女孩子。生生的就是另外一個醜女子。

朱雲貴在心裡把鄧水香和醜女子做了一個比較。還真看不出有什麼差別。都很醜陋,都不愛說話,都其笨如牛,都勤快能幹。也不知道誰有福氣,娶了這個女子。丑妻近地家中寶啊。真要討老婆,還就是要討醜女子鄧水香這樣的,放在家裡,自己出門千里萬里,也不擔心會有人免費奉送綠帽。

想著,又想起了醜女子。自從那次回家,想和醜女子一床睡覺,她不幹。朱雲貴就有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了。屋裡,楊幺姑醜女子和孩子們過得太辛苦,他不能再回去給他們艱苦的生活增加麻煩。

朱雲貴起身,到豬圈裡,對著豬槽,撒了一泡尿,饒有興趣的看著那四五十斤的黑豬,吧唧吧唧的喝尿。每天就是這樣,吃飯、睡覺、拉屎、撒尿、閑坐,燒煙。無聊地打發無聊。

狗日的安禿娃,他就是一個福將,不做正事,專門幹壞事。卻總是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那次到中壩場搶清香園醬園,沒有得手。被中壩場的團防追出來,逃跑中,安禿娃順手拉了一個老太婆做人質,進山後問起,才知道那女人是一個嫁了三家,剋死了三個男人的寡婦。三十七歲了,很老丑的一個女人。安禿娃弄了人家,算是給自己破處吧。三十七歲啊,比他安禿娃的老媽還大,狗日的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生死就是要娶那女人,做牛頭馬面的壓寨夫人。他現在人強馬壯了,會不會到那女人那裡去了呢?溫柔鄉,英雄冢啊。

安禿娃,不算什麼英雄吧?

就出了這樣的事情,爛桃溝被軍隊警察剿滅了。安禿娃知道嗎?他現在在哪裡呢?

後悔無益,怪安禿娃也沒用。船載千斤掌舵一人,朱雲貴只能怪自己的命運作弄自己。就像自己作弄這些螞蟻一樣。

這個窩主鄧金生,本來是下河方向柳樹沱的人,打短工遊盪到了安縣,人很能幹,勤快。就在這裡找了老婆成了家,開荒擁有了幾畝地。他是個老實人,當然跟土匪沒有什麼瓜葛。是朱雲貴看上了他們這一院房子,這裡背靠大山,面向平壩,單家獨戶,左右鄰居都離著很遠,百十丈吧。他選中了這裡做窩點,出山進山,只要走到這裡,就要進來坐坐,探聽一下身後有沒有跟蹤盯梢的。在這裡,他覺得很安全,因為有什麼情況,只要他們上了大山,誰也奈何不了他們。面對一馬平川,有人盯梢跟蹤也容易發現,警覺,再決定打,還是跑。打,可以準備充分,保證打贏;跑,可以有條不紊,能夠跑遠。

朱雲貴他們沒有在這裡打過,也沒有在這裡被人攆著逃跑。他也沒有虧待鄧金生,每次來了,都會給他們幾元錢。只是要去他做一件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姓什麼叫什麼。鄧金生也是聰明人,知道這些土匪心狠手辣,惹不起又躲不了。就裝糊塗,不管、不問,也不說什麼。給錢就拿著,不給,也不要。

這次,朱雲貴來了,是受了傷,也沒有另外的人。過去,他們總是三個人四個人一起,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鄧金生就知道,出事了。好幾次問:那幾個人呢,怎麼不來看你?你什麽時候走?

朱雲貴無法回答,就給他錢。錢,現在是朱雲貴的無敵利器!因為朱雲貴現在也不知道那幾個人在哪裡;怎麼就不來這裡看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走,走到哪裡去。

爛桃溝,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安禿娃倒是做了一幫土匪的老大,他還會來找朱雲貴嗎?

家,因為不知道狗屁娃究竟死了沒有,不知道楊幺姑醜女子和幾個孩子好不好。也不敢貿然就回去。孫師長的師部,炮團都住在涪城。沒弄清楚情況,肯定不能回家。

鬱悶、寂寞、苦惱啊。啊,啊!

想高聲喊幾嗓子,也不敢。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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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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