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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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當媽媽的姐姐

轉眼就過去了幾個月,秋天到了,桂子飄香。

這天中午,米老爺正在書房寫字。臨帖,顏真卿的將軍貼。

裴將軍

大君制**,猛將清九垓。

戰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

將軍臨北荒,烜赫耀英材。

劍舞躍游雷,隨風縈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雲正崔嵬。

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

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

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

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

以前,人們總是把書法搞得四平八穩。認為那才是書法之最高境界,誠然,初學者應該那樣,但走完繼承的歷程后,若在不能衝破古人的藩籬,那是最可悲的事情,衝破藩籬后,盲無目的的亂走也是書家之大忌。老爺寫完了,看看,不像,完全不是顏真卿的風格。很是得意。想找米甫臣來批評幾句。

巧兒給他打扇。

老爺拿起鎮紙,扇子的風一吹,宣紙飄揚,墨跡污染了字幅。老爺惱怒的說:「巧兒你怎麼回事啊,你看你看,我這字——」

巧兒嚇壞了,趕緊給老爺跪下,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老爺很無奈。知道這不能怪巧兒。說:「起來吧。真是,以後我寫字,你要小心一點。」

正說呢。大姑驚慌的一頭撞進書房。大叫:「老爺,老爺。我們幺幺會喊人了。我們幺幺會喊人了嘢。」

「哦,是嗎?」米老爺很高興。這種情況是經常都有的。大姑經常就是這樣驚炸炸的跑來向他報喜:幺幺會笑了。幺幺會翻身了。幺幺會翻蠻話了。幺幺會爬了。幺幺這樣了那樣了。人之初,都是這樣。幺幺並不比任何一個嬰兒能幹。幺幺比別的嬰兒嬌弱瘦小,多病多災。什麼動作,發育都比別人晚一些。但是,他還是一天天的在長大。為人父母,都會為自己的兒女每一點成長高興。有什麼事,比看著自己兒女進步,更令做父母的高興呢?

大姑抱著幺幺米石種,讓他面朝老爺,逗他喊人。「來,我幺幺乖,喊一個。像剛才那樣喊一個。喊一個給爸爸聽。來呀,喊。」

米石種很瘦弱,臉上沒有多少肉,眼睛卻特別大,特別黑,分外的明亮清澈。他現在九個月大,嚴格的說,他還不會說話。呀呀哦哦的學語,翻蠻話,應該不算是真正的說話。他看著老爺,莞爾一笑,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樣,腦袋一偏,躲進了大姑的懷裡。

大姑很耐心,撥拉著讓幺幺面對老爺,逗弄著他說:「別不好意思呀,幺幺。來,喊一聲給爸爸聽,我們幺幺乖,能幹。剛才就會喊的嘛,再照著剛才那樣喊一聲。」

米老爺專註的盯著三女子逗弄自己的小兒子。非常想聽到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麼。他當然知道,無非是爸爸媽媽。人嘛,小時候都是那樣的。

「爺爺,我要糖糖。」很清楚的童音傳進了米老爺的耳朵。

這當然不是幺幺米石種喊的。老爺循聲看去,卻見一尺多高的門檻外邊,露出了清泉娃的小腦袋。

「哦,是清泉娃。」巧兒趕緊過去抱起他,遞給老爺。她剛才也嚇了一跳,幺幺不能喊得那麼清楚啊。

老爺接過清泉娃,大怒,叫道:「奶媽,奶媽,死到哪裡去了啊!」

兩個奶媽在院子里講話,聽見老爺叫,急忙跑進來。

清泉娃一歲三個月,自己能搖搖晃晃的走路了。就總是想擺脫奶媽的控制,自己跑。他現在雖然還是要吃奶,但是已經以飯食為主。奶媽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奶媽的責任主要是看管好孩子。她們進來,見孩子在老爺手裡,就伸手來抱。

老爺不給她們。給清泉娃拿了一點糖食,讓他吃。怒斥奶媽:「你們怎麼搞的啊?兩個人照看孩子,都還有孩子一個人亂跑的時候。萬一孩子磕著碰著了,怎麼辦啊?掉溝里井裡怎麼辦啊?我給你們說過無數次,清泉娃不能出事,他少了一根汗毛,你們就要脫一層皮。你們把細一些嘛。」

奶媽張張嘴,想說:孩子說是摔大的,茄子是吊大的。哪有孩子學走路不摔跤的呢。特別是像清泉娃這樣的,精戰活潑的孩子。但不敢說,說了就真的是找打挨。

老爺說:「滾嘛,等一會叫你們,再進來領孩子。」

奶媽說:「是,老爺,我們就在門外等著。」

老爺不再理會奶媽,慈愛的看著孫子。

清泉娃吃糖,眼睛卻盯著大姑。

大姑伸手想撫摸他。說:「喊我,我是媽媽呀。」

清泉娃驚慌,一竄躲進了老爺的懷裡。他知道這個女人就是媽媽,但是他不和她親近,陌生得很。

老爺把清泉娃拉出懷裡,指著大姑手裡的孩子說:「清泉,這是你的小幺叔,知道嗎?」

清泉娃說:「他是種種。」

大家族聚居,他的長輩很多,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嬸嬸,姑姑姑父,姨媽姨父。清泉娃學著說話,主要就是稱呼這些人。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他就是叫種種。

老爺聽了饒有興趣,問:「這話是誰教你的?」

「五爺爺教的。」清泉娃說。

是啊,是種。這個孩子就是我們長房的種啊。老爺感該萬千。

大姑很心痛,自己的兒子都不和自己親熱了,疏遠了。她繼續逗手裡的幺幺說話:「幺幺,你說呀,哦,笑一個,不行。你給我笑了還是要說。來,快點說,說一個給爸爸聽。」

人說話,總是在媽媽的這樣反反覆復逗弄鼓勵,千百萬次的調教,聽得多了,才模仿學會的。我們都是這樣學會了說話的,就是在媽媽的反覆教育鼓勵下,發出第一個音節:媽媽。

——母語。

「媽媽。」米石種終於很清楚的叫了一聲。

大姑答應:「哎。我娃能幹。」熱淚盈眶,說:「爸爸,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幺幺會說話了,他在叫我,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我聽見了。」老爺激動萬分。說:「奶媽,來把清泉娃抱走,準備香案,我要給祖宗進香。我要告訴祖先,我的幺幺會說話了。」

奶媽進來,抱走清泉娃。臉上掛著忍不住的笑意。

巧兒想想,也忍不住嘻嘻的笑。

老爺見他們笑得很奇怪。問道:「你們笑什麼?怪怪的。」

奶媽慌張的抱起孩子走,說:「沒有。沒有笑啊。」

巧兒見老爺看著自己,就說:「小少爺會說話了。他喊大姑媽媽。他怎麽能喊大姑媽媽呢?」

老爺聽了,想:是啊,幺幺怎麽能把三女子喊媽媽呢?他應該喊姐姐才對呀。但是,人學說話,總是從阿喔哦咦烏這樣的用喉嚨發音,到配合嘴皮,發出媽媽爸爸這樣的音。就沒有人能夠開口說話就喊姐姐,或者另外什麼的。說:「這有什麼好笑的呢?誰人不是這樣的嘛,第一次說話,都是先喊媽媽,或者爸爸。巧兒你嘴巧,你回家去問問,看你第一次喊的是不是舅舅,或者嬸嬸,嬢嬢。」

巧兒不敢說什麼了。雖然她笑的不是這回事——輩分不對呀。

大姑也發現了,幺幺米石種喊錯了。老爺是一個很古板的儒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分得很清楚,絕對不能允許錯失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嗎。連忙給老爺跪下,說:「爸爸,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這樣教他,真的不是。只是,當初清泉娃才五個月大,就會翻蠻話了。幺幺都九個月大了,還不會說,怕他是啞巴,我著急了。就,就這樣教他了。」

老爺慈祥的拉起大姑,大度的笑著說:「這有什麼嘛,都是這樣的。他學說的第一句話,只能叫媽媽。你教不教他,都是一樣。再說了,你現在為他做的一切事情,不是只有媽媽才會那樣做嗎?哺乳照料,含辛茹苦;把屎把尿,夜以繼日。你當他的媽媽,這也是說得通的。古時候包文正,不是稱他的嫂子叫嫂娘嗎?沒什麼,他是叫對了,你也沒有答應錯。他沒有了媽媽,你給了他母愛,你就是他媽媽呀。」

「哦。」大姑聽了,才鬆了一口大氣。

相對無言,老爺覺得有一點尷尬。隨口問道:「虎兒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大姑說。

米甫臣進城去了。老爺叫他去幫二房的米百家,找余保利開脫一場官司。他做生意,進山裡,在龍安府惹著了白馬人。白馬族被歸為藏族,但是他們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民族群體,不與外界通婚。他們講自己的語言,穿自己民族的服飾,並自豪地沿襲他們自己民族的傳統和文化。他們也不追從喇嘛教。一位歷史學家說白馬族是三國時期生活在四川省和陝西省氐族中最大的一支部落。據說,在龍安街上,米百家為了收購麝香,討價還價,和一個白馬女子爭執起來,他一怒之下,殺傷了那個白馬頭人。幸好當地的土官,姓王,是一個漢人。馬上帶人來抓住了他,把他關起來,他才沒有被白馬人打死。審問他,知道他是涪城米老爺的本家,警察局局長余保利太太的老輩子。看在他們的情面上,把他押解回涪城,要余保利好好教訓他。其實,也是賣放了他。

余保利帶信回來,請老爺示下,看怎麼處理這個米百家。

老爺也不完全了解情況,就派米甫臣先進城去,問清楚了,總是先保住了他的性命再說。米甫臣進城都三天了,還沒有回來。老爺很擔心。

大姑笑笑,說:「老爺,你不是早就要懲罰這個米百家嗎?」

老爺莫名其妙,說:「我,有嗎?」

大姑說:「一年多以前,收麥子的時候,在漏風埡那邊。他罵他媽老漢沒名堂,人家都在外面忙活路,他們躲在床上做娃娃。你不是說要收拾他嗎?」

老爺想想,苦笑。他記起來了,確實有那麼回事。他也實在太不叫話了。說:「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犯事落難了,他是我們米家的子孫,我們不能落井下石,得先把他救回來。那句話,我以後會找他算賬的。那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啊。你還記得,他做的那對聯嗎?」

大姑想想,問:「是:早知土也是地,分厘開墾,升斗收成嗎?」

米家學堂,孩子發矇讀書,都是先從《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學習識字,再學《聲律啟蒙》,對對子。一字兩字,到長對子。學堂里有一句上聯:全憑兩點成金,一點勤勞,一點節儉;這是每一個米氏子孫讀書,都要學著對的。做得好了,拿給老爺看,老爺取一二三名,有賞。米百家比大姑大四五歲,但是發矇晚,和大姑米甫臣在一起讀書。那年,先生就是出了這個上聯,要他們幾個大學生屬對。對上了,選好的送給老爺看。

大姑當時對的是:金刀護貝原則,數次成資,分貝即貧。

米甫臣對的是:獨自一人最大,得點即犬,失一為人。

米百家對的是:早知土也是地,分厘開墾,升斗收成。

這是他們那些學生中對得最好是三份。拿去給老爺評議,老爺取了米百家第一,得了一個銅墨盒子。米甫臣第二,得了一枝狼毫筆。大姑的第三,得了一句誇獎。大姑一直不服氣,怎麼米百家的就算最好呢?

老爺指著祠堂神龕兩邊的楹聯叫大姑讀:教兒孫耕讀學藝;繼祖宗詩禮傳家。說我們米家,還是以農桑為第一要務的。米百家對的對子,說明了這個淺顯的道理啊。

也許,大姑和米百家的仇怨就是從那時就有了吧。大姑是一個愛記仇的人。

老爺說:「這個米百家,他是明白事理的人啊,怎麼就是要跑得遠天遠地的去經商做生意呢?守著家裡,不好嗎?」

大姑笑笑。

老爺繼續說:「一切,都只有等他回來了,才能問清楚。」

大姑說是。心裡卻說:那可得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因為,大姑給米甫臣說的,與老爺要求他進城去搭救米百家,完全相反。她要米甫臣去給余保利說,老爺要懲罰米百家,叫他先把他關起來再說。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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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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