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勺子畫家

2.勺子畫家

騎回小鎮的主街,鹿塵才放慢了車速。傍晚的風挾裹着些許涼意,讓她徹底清醒。

如果那怪人真的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她這麼一走了之,是否欠妥?

木嶺鎮民風淳樸,尚未被過度開發成旅遊景點,所以很多原住民對於外來人員很是友好,不僅不排斥,而且還主動幫助那些遇到困難的傢伙,比如徒步旅行迷了路的驢友、車子拋錨干著急的司機等等。

從鹿塵決定留下來的那刻起,她看到聽到的都是外界對木嶺鎮的肯定和讚揚。每逢周末她都到A市圖書館上網,搜集關於木嶺鎮的新聞報道,然後打印出來張貼在鎮中心廣場的宣傳欄里。風雨無阻地堅持了一年多,鹿塵榮獲了「木嶺鎮義務宣傳員」的稱號,鎮長親自頒發了一枚特製的徽章給她。

一個人的能力越強,承擔的責任也就越大,更何況鹿塵向來古道熱腸,她的「公司」也是幫忙為主、盈利為輔。

時間久了,人們漸漸了解了她的性格,不再強行往她手裏塞報酬,而是拿一些家中自製的特色吃食給她送來,解了她佐酒的燃眉之急。她在忙碌了一天之後,總是喝上兩杯解解乏,雖然有這個嗜好,卻淺嘗輒止從不貪杯。

大家喜歡叫她「愛喝酒的小鹿」,談起她的時候像是在說自家孩子那樣隨意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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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騎到了七嬸家門口。鹿塵停下車,酒完全醒了。她剛要敲門,門已經被人拉開,而門裏站着的竟是……那個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鹿塵瞠目結舌。

「他啊,聰明得很!知道抄近路,沿着湖邊走,半袋煙的功夫就到我家了——」跟在男人身後的七嬸代他答道,「小鹿,你們已經見過了?」

鹿塵點點頭,「剛才在老屋門口遇見過。」

「那可巧了!」七嬸樂呵呵地瞅瞅男人,再瞅瞅鹿塵,「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房客,遠道來的畫家,還留過洋,學問大著呢!」

畫家?難道藝術家都是這樣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鹿塵打量男人的眼神帶着嫌棄的意味,對方倒是不介意,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我不是壞人。你不用逃那麼快,喊都喊不住。」

「我的反應很正常。」鹿塵面露尷尬,卻努力保持着微笑,「畢竟我從沒見過你,你的樣子、說的話,都不像正常的好人……」

男人又笑,「是嗎?那你告訴我,正常的好人長什麼樣?」

「呃……」鹿塵抿抿嘴唇,「好吧,那請你回答我,哪有人初次見面就讓陌生人請吃晚飯的?我不搭理你,你就厚著臉皮盯着我幹活?」

男人索性大笑起來:「哈哈——我從來都是這樣,見過面就是朋友,何來陌生一說?」

七嬸插嘴問道:「哎哎,聽着不對勁,你倆咋了?」

「沒什麼,之前可能有一點誤會。」鹿塵感激地望着七嬸,「老屋的院子我已經收拾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打掃房間,周六入住肯定沒問題!您先忙,我走了——」

說時遲那時快,鹿塵騎上自行車狂奔而去。七嬸嘆道:「這孩子,啥時候變得毛毛躁躁了?」她回頭望望似笑非笑的房客,說:「小夥子,咱們走,你先到趙猛家借住兩晚上,後天再搬進老屋吧!」

-

周五傍晚,七嬸的孫女在放學回家路上被鹿塵攔下,歸還了老屋大門的鑰匙,鹿塵像擺脫了燙手山芋那般一身輕鬆,唯恐再和畫家房客打照面,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住處。想着第二天要乘長途汽車到市裏辦事,她吃過晚飯,早早地洗漱,剛換好睡衣,門鈴忽然叮咚叮咚地叫了起來。

透過貓眼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她想避而不見的那位畫家——當地方言稱這種人為勺子,腦子缺根弦的那種。

「這麼晚了,你有事嗎?」鹿塵隔着門板發問。

「不要總是你你你的稱呼我,我有名字,蕭雲溪。」

鹿塵才不管他姓甚名誰,語氣極不耐煩地發問:「我要休息了,沒事你請回!」

「我來請小時工幫忙搬家!」

「對不起,我沒空——」鹿塵喊道,「門上不是掛着停止營業的牌子嗎?你找別人吧!」

蕭雲溪並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七嬸告訴我,整個鎮子只有你的公司提供搬家服務。我沒法找別人,只能找你。」

鹿塵感覺心火已被點燃隨時要形成燎原之勢了,她強忍着不快,隨手抓過一件運動外套穿上,鎖好防盜鏈才將門拉開一條縫,「我感冒了,想早點休息。搬家的事,你問問七嬸,讓她幫着找幾個街坊幫忙。」

「嘿,不要沒病裝病。」蕭雲溪一眼就識破了她的託辭,「生意找上門,你沒有拒絕的道理。再者我的行李不多,重的我自己提,你拿小件,用不了半個鐘頭就能搬完,我給你這個數——」

鹿塵看了看蕭雲溪手指比劃的V字,「二十?謝了,我不缺這點錢。」

「兩千。」

「成交!」

鹿塵從來不會和錢過不去。正好她幫忙籌備鎮中心小學的圖書室,從社會各界募得一些童書和工具書,再進市裏添置幾個書架就能向孩子們開放了。搬家費用如此可觀,錯過豈不可惜?

她折回房間,在睡衣褲外面直接套上了幹活時穿的藍色工作服,戴好手套,和蕭雲溪一起去了趙猛家。待她看到對方口中所謂的小件物品,頓時怒火中燒。

「這位大叔,你確定沒有捉弄我?」她指著十多套牛皮紙包裹着的大小各異的畫框,「這些都是易碎品,我綁在自行車後面肯定會顛壞的……」

蕭雲溪說:「對,所有的行李要保持完好無損你才能拿到搬家費。」

這種時候,稍微有一點領悟能力的人,都能感覺到搬家只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鹿塵當然清楚蕭雲溪心裏打的什麼小算盤,她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喜怒形於色,而是很快想出了一個變通的法子。

誰也不會和即將到手的報酬過不去,對吧?

「你真的很缺錢么?」

蕭雲溪拉了一下燈繩,老屋的客廳瞬間亮了起來。鹿塵從平板拖車上慢慢卸下所有的畫框和裝着顏料畫筆的紙箱,才直起腰來,答道:「是的。有錢傍身,總好過飢一頓飽一頓。」

「看不出你還經歷過那麼悲慘的生活……」

「大叔,東西都搬完了,你驗收一下,如果沒問題的話就把款結清吧!」鹿塵的臉上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只寫了四個字——請您買單。

蕭雲溪碰了一鼻子灰,無奈地搓了搓雙手,象徵性地檢查了行李,「行,那就這樣,稍等會兒,我拿錢給你。」

見他去開拉杆箱的密碼鎖,鹿塵避嫌地背過身走開幾步,四處望望,整間老屋煥然一新,從拍鬼片的陰森宅子變成適宜居住的世外桃源,這些天的辛苦沒有白費,她滿意地笑了,成就感油然而生。

「小鹿,一共兩千元,你點點吧!」

蕭雲溪將錢遞過來,鹿塵毫不客氣地當面點清,拔腿要走,又被叫住了,「方便留個手機號嗎?我可不想聯繫你的方式只有半夜敲門這一種。」

鹿塵眨眨眼,「對啊,我還沒給你發過名片。」她翻遍衣服口袋,也沒找到一張,只得徑直報上手機號,末了還囑咐道,「沒有急事最好不要半夜打電話,我睡眠淺,被吵醒就糟了。」

蕭雲溪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只問道:「回去的路上沒有路燈,你自己行嗎?要不我送你……」

「謝謝,不用,」鹿塵笑道,「再黑的路我也走過。」她擺擺手,告辭離開了。

-

回到住處,鹿塵渾身累散了架,簡單洗把臉就躺到了床上。藉著透過窗欞的月光,她舉起手,端詳著掌心悄悄長出的老繭,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每天從事重體力活,手上的皮膚早已不復往昔的柔嫩光滑。然而勞動的樂趣蓋過了身體的疲憊,心裏充實,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闔上雙眼,鹿塵唇邊浮起一絲淡淡微笑,翻個身,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正當她捧著烤製得色澤誘人香味撲鼻的羊腿準備饕餮一番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歡快的土耳其進行曲震徹耳膜。猛地坐直身體,她大腦一片空白,心砰砰亂跳,睜開眼睛才意識到面前並沒有熊熊燃燒的篝火和農家自製的美食,而是家政公司的二層小閣樓。

極不情願地接通電話,鹿塵聲音沙啞地問:「喂,哪位?」

「是我……」聽筒里傳來畫家模糊不清的聲音,「小鹿,救……救我……」

「你說什麼,救命?怎麼了,你大點聲——」鹿塵的瞌睡醒了大半,她想起老屋牆邊有幾處電路老化嚴重,還沒找專業電工修理,會不會剛住進去這位大勺子畫家就不慎觸電啊?

想到這兒,鹿塵完全清醒了,她一邊換衣服一邊在電話里大聲囑咐——

「你原地別動,我立刻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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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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