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85.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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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們,你太牛了!」

「我他媽早八百年就想這樣罵李玉蓉內裝逼犯了!」

「就是,教的那啥JB英語,單詞跟音標都對不上,還tm說自己是倫敦腔……」

一班的學生多少有點優越感,以往和其他班級的學生從不往來。胡玉怕林驚蟄從全是優等生的一班轉到這群不太講規矩的同學當中心理落差太大,趕忙想要驅趕。只是出乎預料,林驚蟄並未如同她想象中那樣排斥或者厭惡成績差的同學,面對大批調侃,他毫不怯陣,甚至還歪著嘴露出個不屑的神情來,抬起胳膊帥氣地錘了為首那男生肩膀一拳——

「都快畢業了,我怕她個屁。」

那男生怔楞了兩秒,笑容立刻真摯許多,抬手推開幾個方才有意無意擋住去路的跟班兒,順手將胳膊搭在了林驚蟄的肩膀上,這下語氣是真的親熱起來了:「哥們兒,林驚蟄是吧,我叫鄧麥,以後就是好哥們了。」

他個頭高,皮膚黝黑,卻因為五官立體的緣故,看上去反倒有種另類的帥氣。林驚蟄哪能不認得他?鄧麥未來在五班這群學生里算是混得最好的一個,這人從上學起就會來事兒,後來沒再讀書,也跟高勝他們似的出去瞎混。只是他沒跟「大佬」,反倒開起了酒吧,做到最後酈雲市臨近的幾個城市的酒吧幾乎都在他名下。林驚蟄對他印象不錯,因為這人重情,後頭時常去探望胡玉。高勝判決下來時林驚蟄趕回來送行,鄧麥提前了一步,還也跟他似的,隱瞞了胡玉去世的消息,叫高勝不至於走得那麼痛徹心扉。

這一點,林驚蟄很感激。

有時他想到自己上輩子的沒心沒肺,總會由衷感到懊悔。那時的他難以接受自己被轉到五班的現實,對周圍的一切都保持著抵觸的姿態,他拒絕和這群印象中「不走正道」的同學們來往,也從未想過胡玉的心裡會為此有多麼難過。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多麼寶貴的東西。

******

高三年級到了這個時候,課業就幾乎都是在複習從前學過的東西。林驚蟄坐在檯燈下,將一本數學書從頭翻到尾,極為迅速地閱讀著。

他的手邊已經摞起了厚厚的一疊書,各門科目應有盡有。

這一年高考到底考了什麼,過去二十多年,他真的記不清了。但依稀中還有些範圍的印象,無非就是些對一中學生來說,非常難,非常非常難的題。

上了一整天的課,林驚蟄完全沒有感覺自己被觸碰到那個「依稀的點」,指望老師複習估計是不可能了,他決定自力更生。

回家給停靈的外公上過香后,他就直奔新華書店,在複習區域一本本挑選,將自己的評價中最困難的那些全都買了下來。

一進高勝家門他就開始苦讀。

任誰在放下了十幾年後重新撿起學習,都會發現曾經深刻的知識統統被還給了老師。除了經常要使用的英文水平還在外,林驚蟄需要非常賣力,才能恢復對其他功課瞭然於心的掌控。

高勝連當天的作業都無能為力,蹲在一旁瑟瑟發抖:「咱能歇會兒嗎?喊你來我家是為了吃飯啊!」

林驚蟄停下筆,皺著眉頭回首看了眼他,筆帽敲了敲桌子,沉聲道:「你過來,我給你講講這道題。」

高勝遙望他掌下壓著的那本書上完全不在自己世界觀內的公式,驚恐交加,只是拒絕的勇氣卻如何都生不出來,他下意識順從了。

「你看這個三菱錐,DE垂直平分SC…………」

林驚蟄講題很慢,教導的同時自己也在複習,過了變聲期后,他的聲音變得比以往清朗,此時壓低了一些,聽得進門的胡玉都有些怔然。

高勝對題一知半解,又有一半的注意力落在林驚蟄的臉上。燈光下的少年人側臉瘦削而立體,眼睫濃密纖長,他眉頭微皺著,表情非常冷淡,卻也非常好看。

高勝有一點懵,林驚蟄身上散發著一種讓他感覺陌生的氣質。

那是一種不屬於酈雲市的氣質,從今天一早去接人時,高勝就感覺到了,林驚蟄這一天對除了他和母親之外的人,都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冷淡。

以往的林驚蟄,雖然對人也很疏離,但和現在的狀態絕對大不一樣。高勝了解自己的朋友,深知林驚蟄其實是一個外表要強內里反倒自卑羞怯的少年,而今天,對方身上那種以前被努力隱藏仍不時露出馬腳的畏縮徹底地不見了。

「都歇會兒。」胡玉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見林驚蟄並不因為一模的失利氣餒,欣慰地端著兩個湯碗進來。她將晚飯放在兩個孩子面前時順便看了眼林驚蟄正在為高勝講解的書,有點疑惑:「這個資料,好像不是學校建議範疇里的吧?用來複習高考會不會難度太高了?」

林驚蟄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碗,小臉盆一般大的面積里盛了山一樣的飯菜,甚至橫放了一大塊蹄髈。

而高勝那一碗里,只有一小塊帶骨的蹄尖。

這年頭普通市民生活質量不高,胡玉又沒有正規教師編製,因此沒有分到學校的房,日常福利也會相對差一些。高勝的父親在外地打工,母子倆就蝸居在學校附近一處租來的民居里,十分狹小,肉價於胡玉的教師工資相比較,算是很貴了。

林驚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一中教師雖然編製有限,可胡玉已經任教多年,按理說怎麼也該輪到了。只是去年年初,一中新交給教育局的編製名額里偏偏沒有這個老教師的名字,高二時才接替離任英語老師入職的李玉蓉反倒位列其中。

當前形勢比人強,林驚蟄心知賺錢刻不容緩,心中籌謀后才緩回不順的氣。面對胡玉,他臉色柔和得多,一面將大塊的蹄髈夾成兩半一面解釋:「學校的複習卷和建議的教材題目難度都太低了,我覺得不太樂觀。」

他正想將半塊肉分給高勝,筷子還沒出去,碗就一沉。高勝相當自然地夾給他半塊蹄尖,隨即開始就著剩下的菜狼吞虎咽。

林驚蟄愣了下,也給高勝遞肉,高勝卻把碗面一捂,側過身去:「吃吧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胡玉也對林驚蟄自己找教材這事兒有點莫名:「學校的複習卷和推薦書都是老師們深思熟慮過的,你只要把那些看完,知識鞏固就不會出問題了。」

她撿起書仔細地看了兩頁,眉頭也微微蹙起:「這些都是題綱外的內容,不會被考到的。」

她從鄉村長大,在臨市師範畢業,一輩子也不曾去過更遠的地方,理所當然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林驚蟄已經過了什麼事情都據理力爭給人分析的年紀,他更看中目的,索性框她:「我外公之前跟我說,省城群南一中的學生都用這套教材複習。」

群南一中!那是什麼地方!

胡玉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如果說酈雲一中對酈雲市來說是位列第一的學府,那群南一中,就是群南省下轄最聲名顯赫的高中。群南一中每年的重本率,比酈雲一中簡直高出了五片大西洋。

這個名字讓深知升學不易的胡玉一直以來都深刻敬畏著,她小心地捧著那本書:「你說真的?」

「還有這幾套。」林驚蟄將自己翻閱過梳理出的那疊書也推了過來,「我們學校的進度好像和他們不太一樣。」

那是可是群南一中啊!胡玉有些慚愧地想,能一樣嗎?

只是林驚蟄透露的消息給了她極大的啟發,酈雲一中每年的升學率和省城的高中區別那麼大,原因會不會就是題綱範圍太僵化狹窄?

她毫不懷疑林家外公的消息渠道,林驚蟄已經去世的外公大抵是她這輩子見到過的最儒雅最有文化,社會地位也最高的老人了,對省城的動向瞭若指掌那是當然的。

事關學生的前途,這問題一經深想,立刻變成了火燒眉毛的要務。胡玉連碗都來不及收,找來紙筆匆匆記下這幾套書的名字,轉頭就跑去研究了。

高勝雙手哆嗦得快要拿不住碗:「驚……驚蟄,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胡玉一走,林驚蟄又恢復成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樣,他瞥了眼高勝故作抱怨的臉色,有幾分的恨鐵不成鋼:「胡老師成天被李玉蓉指著鼻子罵,你從來沒想過要為她爭口氣嗎?」

高勝面色一變,玩笑的心態也收了回去,眼睛里透出由衷的痛苦來。

林驚蟄敲了敲桌子:「你還有心就好,過來,我給你講講這道題。」

******

這邊即將踏入歧途的少年被一道激將法激出血性,江家,江潤的母親卻被兒子帶回來的消息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記過?!」

這幾日江曉雲連父親的停靈儀式都沒時間參加,一心忙活著為兒子弄保送,錢都已經送出不知多少了,這臨近升學的當口,學校突然來個記過?!

開什麼玩笑,保送是那麼簡單的嗎?酈雲一中每年就一個去群南大學的名額,多少家長搶破了頭盯著呢,條件不知有多麼嚴苛。除了品學兼優,獲得市級榮譽外,學生在校的檔案記錄絕不能有任何污點才行。

江曉雲連教育局那邊打點市三好學生的錢都已經送出去了,記過處分一旦下來,這些就都成了泡影。

「怎麼能這樣!」江曉雲氣得心跳都險些驟停,「你們李老師錢都收了,她答應過會幫你的!」

江潤嚎啕大哭,這會兒真絕望了。臨到放學他還惦記著記過的問題,可李玉蓉一下課就跑了個沒影,他連求情的機會都沒有。

李玉蓉收錢是私下的活動,只不過是答應在學校里幫著裡應外合罷了。保送名額多稀罕的東西,江曉雲送錢,其他學生的家長也送啊,一中校長自己就不知道收了幾個,指望校長為江潤公開出面杠上行政主任,根本就不可能。

聽江潤說完事情經過,江曉雲破口大罵:「又是林驚蟄!這有娘生沒娘教的小雜種,他肯定是故意的!」

江潤的父親在一旁悶頭抽著煙,聞言眉頭不禁蹙起:「你講點道理,明明是咱兒子主動去……」

「你閉嘴!」江曉雲恨林驚蟄的主因是古董,這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她一聲大喝,因為倒插門一直沒什麼地位的江父習慣性住了嘴。

他一個小學老師,徹頭徹尾的好脾氣,哪裡能跟江曉雲斗?江曉雲看他垂回頭抽煙那沒出息的樣兒,還想再罵幾句,好在被茶几上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江曉雲面對電話時,聲音變得恭順無比:「王科長,是您呀!哎呀,那個事情啊,您放心好了,寶劍贈英雄,我過些日子,一定親手給您送過去!」

放下電話,她頭都脹痛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兒子保送的事情迫在眉睫,林驚蟄那堆古董也沒個進展。

來電話的是省城某資源局的一個科長,管理土地划批。江曉雲和弟弟(林驚蟄的舅舅)江知前些年組了個地產公司,一直沒搞出名堂,虧就虧在了沒關係上。現在好容易經人牽線認識了這位財神爺,那簡直是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將對方雙手捧在頭頂上。

這位財神爺也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收個古董什麼的,江曉雲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父親那群收藏價值幾何。靠著江外公的那堆古董,他們成功和這位王科長有了來往,空頭支票開了好幾個月,現在對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居然開始公然催促古董的進展。

江曉雲急得心尖都在發痛,她猛灌了幾口水,實在想不出頭緒來,咬牙一拍桌子——

「劉德,你去書房把電話簿給我拿來。」

江潤的父親一愣:「你要幹嘛?」

江曉雲陰沉道:「給我姐打電話。」

她的親姐,也就是林驚蟄早早改嫁離開的媽,二婚的丈夫,就在省會做地產生意。

副校長被擠在李玉蓉後面,看著緊緊前方緊緊黏在一起的一男一女,眉關緊鎖,教導主任在他身邊搖頭,壓低了聲音:「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在高三複習最後階段這樣的重要時期,其他有課的教師一個也不敢懈怠,全都在正常上課,憑什麼李玉蓉就能例外?還被校長安排站在了副校長前面!她一個普通老師,能力也不出色,憑什麼?學校里的作風全被這兩個人給帶壞了!

更有甚者,教導主任不忿地朝副校長道:「你說他剛才在會上吩咐的那叫什麼?!啊?學校食堂的菜色學生們已經反映了無數遍了,他當時說的是什麼?學生多吃蔬菜有益成長和健康!哈哈,這次上頭來視察,倒是知道做做樣子,讓人去買肉了,怎麼不說有益健康了?可憐我們的孩子們啊!」

副校長嘆了口氣,校長在一中任教多年,樹大根深,積威已久。他雖是副校長,在財政上卻沒有一點話語權,對此深惡痛絕,卻也有心無力。

教導主任與他同病相憐地拍了拍肩,語氣鬱郁:「這還不算,你知道他剛才給各個年級長偷偷傳了什麼話?」

副校長側目:「什麼?」

說起這個,教導主任就忍不住咬牙:「他讓年級長通知各年級的普通班班主任,說萬一遇上課間到了,但視察的領導們還沒走,班主任們務必約束好自己班裡平常性格跳脫的學生,能不出教室盡量不出教室,尤其是五班的那些孩子,即便出教室,也要低調,不能走教學樓中間的大樓梯!」

副校長難以置信地聽完,當即火冒三丈。這種話也是一校之長能說出口的?被帶到話的班主任們該有多麼心寒!萬一普通班的孩子們知道了學校的這種差別歧視,心裡該有多麼的傷心!

他氣得手都開始發抖,立刻想上前同校長陶方正理論,只是正在這時,守在街口的校保安一邊高喊一邊疾奔了回來:「來了!來了!來了好多黑車!」

在場眾人都面容一整,李玉蓉迅速摘掉了滿腦袋的髮捲,陶方正更是莊嚴肅穆,見狀,副校長只能作罷。

杜康從車窗內看出去,對上數十道殷切的目光,不禁失笑地朝秘書道:「那麼多年了,一中還是老樣子。」

「您不說我都忘了。」秘書笑道,「一中可是咱們酈雲最老牌的重點高中,也是您的母校吧。」

杜康點了點頭,目光和善:「我還記得當時的校長和班主任的名字呢,那可是一批優秀的教師,對學生和藹負責,為我的人生打下了深厚的基礎。只是後來他們都調到了省里,就再也沒見了,我很想念他們。」

「這一批新教師的考評也很不錯的。」秘書下車為他開門,「您百忙之中還抽調時間回來視察母校,真是個重情的人。」

杜康笑了笑,接下這句奉承,心中卻知道自己的來意遠沒有那麼簡單。

那群通天的領導們並古董悄然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個調查組和以他為首的戰戰兢兢的酈雲市班子。杜康丟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丑,已經好幾天沒能睡好覺了,羞恥還是其次,他更擔心自己的形象如何被上級評價,前途會不會因此受損。

杜康不想看到最壞的結果,他必須儘快做出補救措施。

他想起了那個隨同方老一起前去營救的年輕人。方老為了他,那天幾乎雷霆震怒,專程趕來的領導們也效率空前,甚至明確表示要追究到底。眼前就像遮住了一層迷霧,杜康實在看不清對方是個什麼來頭,他手裡的資料分明寫著對方就是一個在酈雲土生土長的剛成年的孩子,父母離異,跟隨小有薄產的外公長大,可一個這樣普通的孩子,卻偏偏讓整個群南省都為之動蕩了起來。

這幾天他隱隱還聽到省里有消息傳回,說是要給這個捐獻古董的孩子頒發重大的表彰,杜康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拖了,他的轄下隱匿著這樣一尊大佛,他卻跟睜眼瞎似的一直沒能發現。

一中的校長殷勤地上前,還打開了一柄遮陽傘,小心翼翼擋在杜康的頭上。

杜康笑道:「陶校長,這麼熱的天,打擾了。」

「哪裡哪裡!怎麼會打擾!」陶方正大氣而也不敢出,拚命扯著笑,「我們一中的全體師生,都對您的到來感到由衷的喜悅和榮幸。」

他說罷,趕忙招呼後頭有些露怯的李玉蓉上來,介紹道:「這是我們學校高三重點班一班的班主任,李玉蓉,她對您非常崇拜,聽說您要來,可是激動得不得了呢!」

杜康對上眼睛都在發亮的李玉蓉,伸手微微一握,點頭道:「李老師那麼年輕就能負責一個重點班,想必教學能力十分出眾,巾幗不讓鬚眉啊!」

他說著場面話,實際上心中已經有些不耐,放眼在教學樓處一掃,就意識到現在是上課時間。

後頭幾輛車裡的視察組成員已經出來,杜康打斷了還想介紹李玉蓉的陶方正,笑容微斂,渾身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陶校長,大家都等著呢,閑話少說,咱們還是快些進去吧。」

這會兒一中的學生們正在上上午的最後一堂課,杜康一路進來,不露聲色,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眼角的餘光無時無刻不在分辨學生的面孔。尤其在路過重點班時,他放慢了腳步,幾乎在一個個篩查,但很遺憾的,就是沒有找到那張記憶深刻的面孔。

難道情報有誤,對方並不在一中上學,不可能啊!

杜康隱隱有些著急,面上卻什麼情緒也看不出,至多也只是看向班級內的目光略微認真了一點。

李玉蓉見杜康一路走來,唯獨在自己的重點班這兒停留最久,心中的喜悅簡直難以言表。她和校長陶方正對視了一眼,校長迅速上前介紹:「這就是李老師負責的重點班了,一班的孩子們成績優異,品學兼優,都是我們一中學生里的佼佼者。」

杜康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下意識說著場面話:「看來這都是李老師教導有方。」

李玉蓉聽到這話,高興得險些要跳起來,拚命咬住了下唇,才不至於忘形笑出聲音。

杜康目光一掃,又掠過走廊的另一頭,一連上了三層,陶方正都沒有帶他去到過。

那邊的光線格外陰暗,從這裡看去,根本看不清楚,杜康不由問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那裡是五班啊!各年級雲集所有垃圾學生的五班啊!陶校長心當即提了一下,和李玉蓉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笑著回答:「那邊就是廁所了。」

陶方正心中很有打算。五班學生,尤其是高三五班的學生,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目無尊長。他們連李玉蓉的英語課都敢罷,成績又那麼差,誰知道在領導面前會鬧出什麼幺蛾子?這次視察可千萬不能出一點紕漏,索性就別讓他們出來丟人現眼了。

杜康不疑有他,點了點頭,陶方正緊接著道:「馬上就要下課了,不如大家先去我辦公室坐坐?喝杯熱茶?校方的各種學生表彰名單保送名單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您過目批閱。稍後午飯時間,各位不如就在學校食堂用餐?我們一中食堂的菜色,絕對葷素搭配營養均衡,不讓各位領導失望。」

杜康暗嘆了口氣,在心中琢磨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面對這樣的安排,只能頷首同意。

陶方正話音剛落,下課鈴聲就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

杜康被陶方正緊急護在了拐角處,擋住離開教室的學生。眾人不得已停留了數分鐘時間,剛想動身,正在此時,杜康視線的餘光處卻忽然觸到了什麼。那瞬間雷聲乍起金芒四射天地萬物飛鳥走獸皆為無物,只有走廊盡頭的那一側,陰暗的光線中,一個穿著普通校服的年輕男孩被同學簇擁出來的身影。

對方和第一次見面時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身形清瘦,短髮柔順烏黑,面容俊朗又冷淡,不帶一絲表情,更有一身渾然天成的氣場,讓他在學生中鶴立雞群。

林驚蟄!!找到他了!!

杜康幾乎綳不住臉上沉穩的神情,他目光緊緊地盯在了目標身上,眼見對方即將轉身離開,立刻著急地開口喊了一聲:「林驚蟄同學!!」

林驚蟄下意識轉頭看了過來,見到杜康的瞬間,他好像還辨認了一下,微皺的眉頭隨即才舒展開。

對方身邊此時圍攏了大批校領導,看起來是在工作,林驚蟄點了點頭,充作問候,心說自己還是別去打擾的好。

誰知對方卻立刻撥開了人群,疾步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一邊走,一邊還露出了相當溫和親近的笑容,走到近前,他甚至主動伸出了手:「驚蟄同學,原來真的是你,我們又見面了。」

林驚蟄不知道他的目的,但臉上也露出一個笑容,一邊不動神色地審視著他的舉動,一邊伸出了一隻手:「您好。」

杜康雙手握著那隻瘦削纖細的手掌,慎重地搖了搖,臉上拉開了一個自進入一中大門以來最為真切熱情的笑。

而他的背後,走廊拐角處,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丟在原地的一眾校領導全然懵了。

陶方正獃獃地看著那道和面對自己時完全不一樣的背影,認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今天壓力過大,以至於都出現了幻覺。

他心中翻騰著的驚愕難以言表,他機械地邁開步子,跟隨著回過神的秘書追上前去,遲滯的腦子費力地轉動著。

杜康剛才好像喊了一個名字?喊的是……誰來著?

陶方正目光一頓,他終於想起來,也終於看清了。

因此腳下一軟,左右互搏,噗通一聲,摔了個驚天動地。

錯愕過後,仔細想想,這事兒卻也沒那麼不科學。

林驚蟄畢竟原本是一班的學生嘛!以前成績也不差,前段時間因為一模考砸了,李玉蓉才死活要把他調走。為此李玉蓉還丟了好幾次人,現如今提起這個名字還都是咬牙切齒的,平日里更是寧願上下樓,都不願意路過本層的五班去上廁所。

自她調到一中以來,只有仗著後台耀武揚威欺負人的份兒,哪裡吃過這麼樣大的虧啊!學校老師們表面上裝作不知道,其實都是暗地裡看笑話的多,此時列完林驚蟄的總分,發現竟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了一百多,驚嘆過後,都悄悄去看李玉蓉的反應。

李玉蓉難以置信地端著林驚蟄的英語卷子。

她是英語老師,這年頭英語老師少而金貴,但其實絕大多數專業能力都稱不上登峰造極。李玉蓉的英文,大概就是跟外國人能自如對話的水平,辭彙量並不多麼豐富。因此當初在批閱到這張試卷時,她全程都是滿心的欣賞和肯定,看到作文部分,更是驚嘆不已,她不光看,還抄錄了下來,勾出了好詞好句和幾處看似不經意的點睛之筆,預備二模試卷下發給學生后,拿回班上給學生們做個學習的典型。

她全程理所當然並十分篤定地認為,這名考生一定是她們一班的學生。

直到封鎖線被打開,她翻出這張試卷,看到考生姓名的那一刻,李玉蓉眼睛像被針刺了一把,瞬間紅了。

林驚蟄?!林驚蟄?!

這個學生她還不清楚嗎?以往在一班成績沒下滑時,他也就大概是個第二第三,且有些偏科,數理化成績比較好,語文,尤其是英語的水平,跟那位常年穩坐第一的同學很有差距。高三他成績下滑后,這種差距就被進一步拉大了,一模考試索性整張卷都前言不搭后語,這樣發展下去,說不準高考成績就是個全校吊車尾。也正是因此,李玉蓉才狠狠心,緊急將他給踹了出去。

可現在,林驚蟄的成績卻一個飛躍,將自己班級原本的第一名狠狠甩在背後一百多分!

她反覆確認過後,仍舊是不敢置信,也無心去注意別人偷偷看來的眼光,徑直跑到其他科目老師的桌上奪來了卷子,越看呼吸越急促。

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難不成胡玉找著了提高成績的好法子?可再怎麼樣的速效,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起到如此劇烈的改變啊!

其餘老師見她一臉的錯愕驚詫,互相交換了一遍眼神,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幾乎都要掩飾不住了,尤嫌不夠,還要當著李玉蓉的面七嘴八舌朝胡玉道喜:「胡老師,教導有方哦。」

「這次二模五班的其他學生成績提高也相當明顯,你這是用的什麼辦法啊?」

胡玉嘴角差點咧到耳朵根,笑得根本停不下來,學生成績提高,她心裡就跟喝了蜜似的:「哪裡哪裡,這都是林驚蟄帶的好頭,他轉到五班之後,把整個班的學習氛圍都帶起來了,那群調皮搗蛋鬼這段時間課間都被他按著背單詞做題冊吶!」

其餘人聽了,心中都止不住地羨慕,暗道胡玉這運氣也太好了,幾乎是白白得了個給自己長臉的好苗子啊!又偷偷去看聽到了胡玉的話后臉色難看得嚇人的李玉蓉,心中暗笑,該!機關算盡,反倒搬起石頭砸自己了吧?

李玉蓉明白自己肯定又一次成為了同事眼中的笑柄,那張平日里精心打扮妝容細緻的臉蛋此時已然黑如鍋底。手上那張署名林驚蟄的滿分化學試卷幾乎被她捏爛,她怒焰高漲,心中無數種猜測瘋狂躁動衝擊著胸口。她目光一斜,刺向一旁臉都快笑爛的胡玉,對方穿一身灰不算灰藍不算藍的襯衫褂子,腳上蹬的竟然是黑布鞋,習慣性微微駝背,土得讓她難以忍受,她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可能。

「胡老師,恭喜你了。」她陰著臉開口,卻又冷笑:「不過這也太神奇了,林驚蟄上次一模考成那樣,怎麼一到你們五班,成績就突飛猛進了?還不光是他,五班其他學生的成績也有些不合理吧?胡老師,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在你們班裡漏題了?」

模擬考試都是老師們集體出的,李玉蓉平時都愛在考前給自己班裡的學生划幾個必定會考到的題型,自然以為胡玉也一樣。她這麼一猜,反倒覺得這個理由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心中不禁大為鄙夷胡玉這種為了出風頭不擇手段的行為,口中嘲諷:「胡老師,考前大家划重點,都划,誰不划呢?我能理解,但你弄成這樣,就有點過分了吧?這不是弄虛作假呢嗎?」

「你說誰弄虛作假呢?」胡玉再好的脾氣,一盆冷水直接澆下來,也難免發火。加上林驚蟄成績好,她也有了底氣,在李玉蓉面前,她直接一拍桌子,聲色俱厲:「李老師,你說話不要太過分,你憑什麼這樣污衊我和我們班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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