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慷慨赴死死無悔

59 慷慨赴死死無悔

趙政開成公布,對韓非以誠待之,一開口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這是連董慈也沒預料到的,她心裡很受震動,震驚之餘又覺得這個年代的明主似乎都是這樣,戰國是平民士子的時代,明君霸主們為了自己的宏圖霸業,求賢若渴已經到一種瘋狂的地步了。

趙政就是其中之一。

六國基本都吃過秦國的虧,有些說是仇視都不為過,韓國剛剛才被秦國打得滿地找牙,趙政坦誠相待,此時人又在臨淄,冒了多大的風險董慈不難想象。

董慈知道韓非的才能品性,這才堪堪忍住了想否認制止趙政的衝動。

一個人的才能如何一查便知,一個人的私德如何則需要長久的相處,趙政是個很多疑的人,他不可能沒想到這些,但董慈還是覺得他膽子太大,太冒險了,韓非的身份可是韓國公子,這裡是臨淄,齊王建的地盤。

只是風險伴隨收益,韓非也很震驚,面上神色複雜,震驚欣賞遺憾悵然皆有之,靜默了一會兒,也鄭重地朝趙政行了一禮道,「下臣韓非,見過王上。」

待他國的國君如同自己的國君,是自周到春秋流傳下來的禮儀,趙政示意韓非不必多禮,兩人相視一笑,相互道了聲請,便在案幾面前相對坐了下來。

趙政韓非身邊都沒人,留下了董慈給他們添茶倒水,董慈做好自己的事便退到了一邊靜候著,其實此次會面的結果她已經料到了,就是一場單純的會面而已,趙政乘興而來,必定要敗興而歸,韓非是不可能跟趙政回秦國去的。

房舍里茶香繚繞,這是董慈特意給書舍準備的,茶里並沒有加稀奇古怪的東西,合著滾燙的熱水翻滾出陣陣寧靜宜人的清香,房間里一時安靜極了。

韓非身在稷下學宮,那麼他就是士子學子,與韓國公子的身份無關,趙政一國之君特來相見,還以國士之心待之,個中真意不必多說一目了然。

韓非起身朝趙政行了君臣大禮,又垂首拜了一拜,坦言道,「承蒙王上厚愛,只非乃韓國公子,韓國積弱危在旦夕,非學成后自當回韓,上書父王變法圖強,以謀求還生之路。」

趙政聞言略有些詫異,韓非在韓國宮室里沒什麼地位,韓然子女眾多,有的是子女膝下承歡,偶爾提及此子也是厭惡居多,韓非自小在兄長弟臣的欺凌下長大,背井離鄉求學苦讀當時也是不得已為之。

趙政沒想到如此景況,韓非還一心愛國,倒也說明了他有一顆忠信堅韌的赤子心,有才有德,實在難能可貴。

趙政不以為忤,對韓非的喜愛反倒又多了兩分。

看來這個人他暫時是請不回去了,趙政便笑道,「今日無君臣,否之不必在意,否之《孤憤》《五蠹》說理精密,議論透闢,直擊要害,吾讀之心中驚喜暢快,便想著若有一日能得見否之一面,此生雖死,也不悔矣!」

董慈明白韓非的學說言辭對一個心懷大業的霸主雄主來說多震撼多驚喜,但親耳聽趙政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說出「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這句話來,她還是側目了。

趙小政這個人吶,愛才簡直到了一種無可救藥的地步,也不知他見到李斯的時候,又說的是什麼。

受到震動的不止董慈一個,士人所求的,不就是國君的禮遇和重用么?

韓非心裡一時激起了千層浪,潮起潮平,竟是想當場便浮一大白以舒胸中的激蕩酣暢之情,當下亦不糾結君臣之界,爽然笑道,「今日不論君臣國界,非便與君論道,論民道,君道,王道,論強國之道。」

韓非語氣舒朗暢快,想來是胸中舒悅,這真是董慈沒想過的,兩個站在敵對立場上的對手,現在要一起討論強國之路了……這等奇景,說實話,董慈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得見,在歷史上,在戰國。

韓非言道,「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

國家的大權應該集中在君王的手裡,君主必須有權有勢,才能治理天下,這是韓非法家思想主張的核心內容之一,君主專[制中央集權。

趙政聽得點頭,董慈站在角落裡也忍不住跟著點了點頭,是的,亂世之下,君主專[制中央集權帶來的效益是國富兵強,只有國富兵強,才能在弱小就要受欺凌吞併的戰國存活下去。

韓非暢然道,「萬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諸侯,以其威勢也,散其黨,奪其輔,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君主必須有權有勢,有了這些權勢,便用這些權勢手段來清除世襲的奴隸主貴族,打散他們的同黨,消滅他們的權勢,然後選拔出經過實踐鍛煉的人才來取代他們,這才強國之路。

趙政聽得出神,董慈心裡震驚之餘,忍不住朝韓非看了一眼,韓非的思想觸及到了貴族階級的既得利益,幾乎是與所有的貴族、王室為敵,沒有一個足夠強勢的君王來匹配,他如何能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天下之大,除了秦國,除了嬴政,誰能給他這個。

韓國貴族執政,韓非當真學成回國,主張不被採納不說,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都有可能。

董慈明白個中的緣由,心下長嘆了幾聲,韓非作為諸子百家代表人物里年紀最輕的巨子,人心人性他也能看得透徹,但對親近之人甚少防備揣摩,滿腔熱血地朝韓然上書強兵富國,不被採納不說,還遭到了王室貴族的厭棄,最後甚至於丟了自己的性命,實在是可惜可嘆。

韓非直抒胸臆,說得暢快無比,當下便提出了以法為教,法不阿貴,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去除五蠹,防八奸的政治學說。

其中五蠹包括學者、言談者、帶劍者、患御者,商工之民。

八奸里君王的妻妾、叔侄兄弟,親信侍從,還有特意討好君主的人臣,在民間私自散發財物取悅民眾的士人,收買人心製造輿論的說客辯士,豢養亡命之徒的貴族士大夫,結交大國培養個人勢力的臣子們……諸如此類的人都有良好的條件威脅國家安全,韓非就提議君王要防備他們。

董慈抽絲剝繭聽得分明,除了戰士和農民,韓非這是把天下人挨個得罪了一遍,這些理論一旦公諸於眾,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韓非心裡定然也清楚。

董慈忍不住看了韓非一眼,法家弟子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血性。

吳起死的時候還利用自己的死清除了楚國的一大波貴族勢力,商鞅呢,商鞅削了秦惠文王嬴駟太子傅贏虔的鼻子,推出的新法得罪了朝中所有貴族勢力不說,就連嘗到了富國甜頭的百姓們,對他亦沒有愛只有恨,最後連君王都保不住他了,落得一個車裂身死的下場。

韓非創立的這套思想學說是站在維護國君的絕對統治權的立場上的,當真說出來,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他估計也是心知肚明。

慷慨赴死,雖死無悔,這大概就是流淌在法家弟子血脈里的最為讓人肅然起敬的信念和風骨了。

韓非最後也死了,但他的學說被秦始皇採納了,他創立的法家學說為大天[朝第一個統一專[制的中央集權制國家的誕生提供了理論依據。

雖死由榮,便死有所得。

這大概是這個年代賦予士子們最高的風骨和使命,這樣的人在春秋戰國多不甚數,韓非只是其中之一。

一個直抒胸臆,一個聽得心嚮往之,韓非的身份若非是韓國公子,兩人必定能攜手創建霸業,秦國歷史上定然會多出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話了。

房舍里漸漸暗下來,韓非陡然發現自己嗓子竟是已經干啞了,外面天色已經黑透了。

韓非平了平心裡激動翻滾的情緒和抱負,朝趙政行了一禮,失笑道,「竟是天黑了。」

趙政心緒浮動,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是黑透了,但他竟是覺得有些悵然若失,意猶未盡。

此人他志在必得。

趙政亦起身回了一禮,真心實意地讚歎道,「否之不但有大才,還有條厲害的舌頭,詞鋒機敏推理論事有理有據,聽得政忘寢忘食了。」

韓非面上情緒涌動,朝秦王政鄭重拜了一拜,道,「今日之論,非必銘記終生。」

趙政點頭回應,想了想便相邀道,「吾初來乍到,還未得見都城風範,明日否之可有空閑,若得空,你我二人陌上遊玩一日,如何?」

韓非先是一愣,隨後便笑應道,「非莫敢不從。」

兩人身份特殊,不好招人耳目,否則趙政都想邀韓非秉燭夜談了,趙政將韓非送了出去,來日方長,韓非在韓國必不能久呆,以後有的是機會。

趙政將韓非送至門口,心裡還一直回想著韓非慷慨激昂的言辭,就有些心不在焉。

秦鳴看了看樓上漆黑的房舍,再看看正往外走的主子,納悶問,「姑娘人呢。」

趙政腳步一頓,想起董慈還在樓上房間里,便轉身大步上了樓。

董慈果真還站在角落裡當屏風,臉上的表情痴痴傻傻的,似乎還沉浸在韓非的說論里回不了神。

趙政把人從陰影里拉了出來,見董慈這才驚得回過神來,便笑問道,「在想什麼,想這麼入神。」

董慈唉了一聲,去點了燭火,點著點著又坐在案幾前發起呆來。

趙政跟過去坐在了董慈對面,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問,「你聽了韓非的話,是不是有什麼不同的想法,可以跟我說說么?」

董慈當然有話想說,韓非的理論對目前的秦國來說是好,但秦國逐漸強大,這種理論好的方面對秦國更有利,某些方面不好的弊端也漸漸顯露出來了。

尤其是在統一六國以後,秦國滅亡的原因很多,這就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因為法家的手段是高壓強權,威政,重刑苛政。

到秦國統一天下雖然還有二十幾年,但對一項政治舉措,一個國家改變政治方針來說,已經很緊張了。

董慈心裡有千言萬語,壓在喉嚨里翻來覆去,最後忍不住問了一句,「王上你很喜歡李斯和韓非的主張么?」

趙政看著董慈燭光下已經透出些精緻美秀的五官,心裡覺得很新奇,跟一個女人談論政事,甚至可能還會涉及他心裡的抱負和志願……

聽起來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這女人如果是董慈的話,似乎又不無不可。

趙政便也不敷衍她,點頭道,「他兩人雖同為法家,但所擅不同各有所長,兩個人我都要。」

趙此言在董慈的意料之中,壓在她胸腔里的話起起伏伏,最終還是歸於平靜了,董慈心裡刀刮火燎一般的難受,心裡有些怏怏的,靜默了半響,勉強提了提精神,點頭敷衍道,「嗯,他兩個都是有才之士,咱們回去罷。」

人是藏不住心裡話的,董慈聽完韓非的話,還特意提起了法家的這兩個傑出弟子,如此神色,定然是對兩人的學說有疑問了。

趙政定定看了董慈一眼,並未多說什麼,董慈的脾性他再了解不過,學問上的事,只要有人悉心求教,她必傾囊相授,她現在不肯說,那些被壓回去的千言萬語,他一樣有辦法知道。

趙政便也點頭應下,未再多說什麼,當真起身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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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秦朝當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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