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30.第三十章

夜涼如水,寶雲庄中庭的每一棵扶疏花木,在暮春夜的清風下都分外鎮定。

路過中庭,目不斜視的侍葯竹童與端著葯膳粥的小丫鬟格外鎮定。

值夜的門房小僮揉著眼睛開了門,也格外鎮定。

相形之下,親自將人送到大門外的齊廣雲,就不怎麼鎮定了。

齊廣雲嗓音里明顯有努力剋制著幸災樂禍的喜悅,貌似認真地與梁錦棠交代著需注意的各項事宜。

此時若有一道雷劈下來,那該有多好哇。

傅攸寧木然仰頭,望著那銀月當空,心中滿是遺憾。

直到梁錦棠以極其自然而嫻熟的手法牽起她的手,傅攸寧才覺得,自己彷彿應當說點什麼。

「我……明日再回城,不知是否可行?」面無波瀾,心如止水。眼神麻木地向下,瞧瞧被人牽住的手;眼神再麻木地向上,瞧瞧梁大人笑靨如花。

這位梁大人梨渦里的蜜都快撲出來灑一地了。就說當真有這樣開懷嗎?

梁錦棠一徑笑著,極好說話:「按理,也是可行的。只是,等天一亮,就得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城……」

她看出來了!

他眼神里的未盡之意是,屆時秉筆樓的《四方記事》里就會出現「梁大人與傅大人一同在外過夜,至晨方歸」!

僵手僵腳地上了馬車后,傅攸寧心內生出一股荒謬的無力感。

拿後腦勺在車窗欞的邊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磕著,喃喃道:「傅靖遙是想整死我吧……哎,梁錦棠,你幫我想想……嚯,你做啥?」

她騰地端正坐直,詫異地回頭看看梁錦棠護在窗欞上的手。

梁錦棠白她一眼,確認她終於肯好生坐著了,才將手收回來:「莫非你以為,撞得跟佛像一樣滿頭包,就會生出同樣的智慧?」

「哎你說,如此喪心病狂又沒頭沒腦的主意,傅靖遙是不就是撞著腦袋才想出來的啊?」傅攸寧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無助地看向梁錦棠。

「你也是奇怪。你可是威風凜凜的梁大人啊!對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怎麼就默默接受了呢?」

「並沒有『默默接受』。」梁錦棠微微將臉側開,以免自己面上藏不住的笑意要惱到人。

威風凜凜的梁大人自然不會「默默接受」,他是欣然接受啊。

「我此刻只想抱頭尖叫,」傅攸寧看看自己骨折的右手,嘆氣,「可惜就一隻手,不夠用。」

梁錦棠無比自然地將自己的手放進她左手掌心:「喏,我的借你。」

他的手指乾淨修長,骨節分明,掌心有慣使用兵器留下的薄薄的繭。從前沒注意,這人的手……真好看。

噫!你拿著別人家的手想做啥?

傅攸寧被自己驚了一跳,趕緊將他的手甩開。

抬眼見他笑著瞪過來,慌亂中口不擇言:「齊廣雲說了,我暫不能拿重物!」

梁錦棠含笑挑眉看看自己重如泰山的手,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呃,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就說,你是忘了傅靖遙的陰謀了是吧?還笑得出來,」傅攸寧憂心忡忡地單手捂臉,「他這人怎麼回事?一把年紀了還胡搞瞎搞,實在太不穩重!」

「他是哪裡來的勇氣挑你做這個倒霉催的受害者啊?他就不怕你拿玄鐵銀槍直接將他釘在椅子上?」

傅攸寧通常在重壓之下想事情時總是亂七八糟、顛三倒四的。此時想到這血腥兇殘又大快人心的場面,她忽然拿下遮在臉上的手,滿眼求認同地向梁錦棠。「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梁錦棠毫不遲疑地點頭:「有病。」

「你說我該不該提醒他,其實他該挑韓瑱,至少韓大人脾氣沒你這樣大,他尚可保住狗命,哼哼。」傅攸寧咬牙,決定從此與傅靖遙不共戴天。

梁錦棠聞言心中警鈴大作,立刻悍然否決:「不該提醒。」否則,韓瑱的狗命就該保不住了。哼哼。

「好吧。其實,我跟韓大人也不熟,」傅攸寧心中清楚,事已至此,不如含淚笑著活下去,「你放心,我父親的在天之靈可以明鑒,我絕不會對你亂來的。」

雖說整件事情透著一股莫名其妙瞎胡鬧的氣質,可傅靖遙的陰險老辣卻是實實在在的。他的措辭很明確,不是「商量」,不是「建議」,直接就是「命令」啊!

除非傅攸寧敢即刻脫了繡衣衛武官袍滾出光祿府,否則,即便明知傅靖遙就是假公濟私地亂來,她也不能對他翻臉。

什麼叫「為五斗米折腰」?看她就明白了。嚶嚶嚶,她真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梁錦棠略帶遺憾地看看她,低喃道:「傅懋安的在天之靈可真忙,這種小事也要管。」

傅攸寧沒聽清他在嘟囔什麼,只一徑又問:「梁錦棠,你平日都起得很早?」

見她一臉不甘心的幽怨,又兼有淡淡的不忿,梁錦棠眸色中帶起淺淺的防備:「也……不一定。有事?」

「若是方便的話,勞煩你明日早些叫醒我,越早越好,」傅攸寧面色平靜,語氣悲壯,「我想去……弔死在傅靖遙家門口。」

聽出她是在胡說八道泄憤,梁錦棠含笑,語氣正經:「為何要自己弔死呢?其實我可以幫你……將他弔死在他家門口的。」

「梁大人你義薄雲天!我喜歡!」傅攸寧哈哈笑著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對這個有些上道的梁大人表示滿意。

梁錦棠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握拳抵住自己的唇,輕咳了一聲。

傅攸寧好奇地歪著頭打量他:「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梁錦棠避開她的視線,看向一旁,留給她一個耳根微紅的側臉。

他想說,其實義薄雲天就不必了。不過她最後那三個字,他接受。

*********************************

次日一早,梁錦棠起來時,發現傅攸寧已經跑掉了。

他無奈搖搖頭,含笑低罵了句,「無膽匪類」。

不多會兒,梁家大宅的管事大娘照例帶著一車人來例行每日洒掃。

梁錦棠想了想,便交代管事大娘從大宅挑兩名機靈不多話的小丫頭過來照應幾日。

管事大娘實在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聽到他要丫鬟,又驚又喜的差人趕緊回大宅,還站在門口大聲交代「趕緊的!回去告訴大爺,三爺要兩個丫鬟!」

窘得梁錦棠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早飯也不用,就匆匆往光祿府去了。

傅攸寧特意起了個大早,做賊似的自梁錦棠宅子里溜出來,跑回自己先前租住的小院去換了衣衫,才又偷偷摸摸獨個兒去了光祿府。

她心懷僥倖,指望著府中除了傅靖遙外,旁人還不知她被塞到梁錦棠宅子里暫住的事。

往常她總是最後一個到府點卯,今日難得竟是跟尉遲嵐前後腳到的。

「今兒這樣早?」尉遲嵐隨口問,「怎不跟梁錦棠一道出門?」

傅攸寧被他的話燙著似的,一蹦三尺遠:「說、說啥呢?」

尉遲嵐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樣重大的消息,藏不住的。」

誰?是誰?!是哪個大嘴巴傳的話?

傅攸寧真想抱頭鼠竄。

她手下的小旗陳廣湊到她身旁,低聲稟報:「頭兒,昨夜上寶雲庄替少卿大人傳話的,是吳大人旗下的人……」

繡衣衛總院的另一位總旗吳非,是個神人。

世人皆知繡衣衛最擅長搜集消息,而吳非和他旗下的人最擅長的,卻是……散!布!消!息!

吳非就是個大喇叭!他旗下的人加起來就是一群大喇叭!

既昨夜是無非的人前去寶雲庄傳話,那毫無懸念,今日太陽升起之前,

這個消息大概連光祿府的耗子都知道了。

傅攸寧已然沒什麼表情了,聲音平板地對在場興緻勃勃滿臉打趣的同僚們道:「多謝各位捧場,我會笑著活下去的。」

傅靖遙,恭喜你大仇得報。

「在下傾盡畢生功力掐指一算,」尉遲嵐笑得眼角都是飛揚的華彩,「這事兒你不吃虧。真的。」

傅攸寧腦中靈光一閃,倏地瞪大了眼:「是你?!」就說傅靖遙怎會想出這麼不三不四的主意!

她竟忘了,全光祿府最不三不四的人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官啊!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尉遲嵐見她忽然想明白了,哈哈哈笑著就往外跑。

差點將迎面進來的索月蘿撞飛。

索月蘿揉著被撞到的肩,一頭霧水的望著尉遲嵐畏罪潛逃的背影:「傅攸寧,他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傅攸寧淚目:「索大人,若我詛咒他三生不幸,你會揍我嗎?」

「我想,」索月蘿略一沉吟,肯定地答,「會的吧。」

「那我就,祝你倆幸福!」

傅攸寧本是隨口胡言,卻驚奇地發現索大人她……臉!紅!了!

娘喂,她是不是一不小心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啊?

「哎呀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好忙的,再會!」

笑鬧過後,眾人各歸各位,奔逃而出的傅攸寧也開始正經做事了。

雖說她出京一趟對自己旗下人的影響並不大,但許多事循例仍要過問幾句。

將她去范陽這些日子落下的雜事一一檢查,核對卷宗記錄,一直忙到正午。

在往光祿府官廚去的路上,旗下的幾個人就一路問著春獵的事。

「頭兒,春獵真刀真槍么?」

「河西軍同北軍比怎樣?」

「范陽的慶功宴怎樣?」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美人在懷,隨意糟蹋?」

傅攸寧大驚,扭頭望向最後說話的人。

「沈蔚,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啊!」傅攸寧痛心疾首地走過去,單手捏住她的肩,不停搖晃,「你是個姑娘!怎能想著糟蹋美人呢?你若想糟蹋,該選美男!」

沈蔚被她晃得直笑,豪氣地揮揮手:「頭兒,不必在意這些細節!只要是美的,不分男女,我都可以!」

「女俠好氣魄。」傅攸寧被她壯麗的抱負震撼了。

「承讓承讓!」沈蔚朝她一抱拳,嘿嘿笑著搭住她的肩道,「頭兒,說實話,你也是美人……」

傅攸寧火速遠離她,躲到一旁瑟瑟發抖:「混、混……蛋!你誇我是美人我也不會高興的!」

「噫,對了,霍正陽呢?」鬧了半晌,傅攸寧才發覺今日一直沒見著霍正陽。

阮敏回道:「昨日尉遲大人叫他同羽林的孟大人一道出京了。」

霍正陽?和孟無憂一道出京?

傅攸寧皺起了眉。

見她不知此事,阮敏湊上來低聲道:「昨日劍南道分院有消息回來。」

「你又偷抓信鴿?!」傅攸寧瞪他。

「絕對沒有,當真沒有,」阮敏趕緊撇清,「是鴿房的人自己嘴不嚴。不過他們倒沒說是啥消息。」

傅攸寧這才放了心,對在場的人道:「都當沒聽見啊,他方才什麼也沒講,懂?」

在場幾個在傅攸寧旗下也都有一兩年了,自然都是懂事的。

沈蔚立刻撲過來與她勾肩搭背:「哪有說什麼,咱們不是在說美人的事么?」

「嗯,美人。」心知她懂事,傅攸寧也就笑笑,不再多說。

兩人東拉西扯的聊沒兩句,就在院中碰上樑錦棠與韓瑱並肩行來。

沈蔚興高采烈轉過臉來:「哎,頭兒!梁大人也是美人……」

「這個你不許糟蹋!」傅攸寧脫口而出后,見在場三張臉都是被雷劈過般的震驚,頓時自己也像被雷劈過一般。

嗯,一定是喝葯把腦子喝壞了。她真的不懂自己為何會說這句話。

她尷尬到滿臉通紅,轉身就走,卻被沈蔚追上來安慰道,「好好好,這個我不糟蹋,你糟蹋,你糟蹋……」。顧不得手上的傷了,一把捂住沈蔚的嘴,拖著她開始狂奔。

韓瑱望著她們二人打鬧的背影,有種「被雷劈翻在地,接著又被第二道雷劈得翻了個面」似的心情:「我方才聽到了什麼?她讓傅攸寧……糟蹋你?」

梁錦棠冷眼瞥他,無比鎮定:「誰糟蹋誰,重要嗎?」

韓瑱覺得……這第三道雷,才是真絕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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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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