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64.六十四

——候什麼候!等死還笑!

見他這麼無所謂的模樣,石曼生一口氣頓時悶在了胸中,看都懶得看他,徑直盤腿坐在火堆邊用樹枝挑著裡頭的白果。

沒錯,只要是百里宮的人,就能跟著回鄉蠱找到自己,但在有人尋來之前,她豈不是要一直和柳木白一起被困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石洞裡頭?再說,還不知道百里宮的人什麼時候才能尋來。

不是師叔就是師姐,但師姐和丁澤那邊……從那橋上摔下來時,霧太重,石曼生壓根兒沒看到他倆的情況。

說來,也是她福大命大,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都沒死,還能一路被衝到了這麼個小石洞裡頭。唯一可惜的就是她不會輕功。若是丁澤和師姐被衝到此處,醒來就能出去了。

唉……

一聲嘆息。石曼生挑了個白果慢悠悠地嚼著,嘴裡苦,心裡也苦。

雖然這銀杏樹的年頭不小,地上的斷枝也多,燒火也能燒上不少時日,可成天這麼燒著出不去,總有燒完的時候。那白果也是,吃著吃著總能吃光,何況尋常人吃不得太多,吃多了都是有毒性的。再說那魚,好吃是好吃,但總不可能每天都釣到幾條吧。

石曼生越想心頭越重,越想越煩躁,她緊鎖眉頭,抬頭看著頭頂樹枝——明明就在眼前,怎麼就出不去呢?

「啪——」

一聲脆響,立時吸引了她的注意。

轉頭一看,石曼生正看到柳大人拖著不能動的雙腿在地上緩緩爬著移動,剛才那聲音正是他壓到了一小截枯枝。

「你要去哪?」

柳木白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依舊吃力地,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往一旁挪。從大氅中爬出來的柳大人只穿了一身白色裡衣,烏髮散肩,垂順飄逸,隨著他的動作,裡衣衣襟微微打開,露出了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還有那緊抿的雙唇,微斂的眉頭,俊美的側臉……

嘖嘖。

想不到,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柳大人爬起來……也挺好看的。

頂著石曼生的目光,柳木白一聲不響地爬著。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移出去了兩丈不到,石曼生忍不住揶揄道,「柳大人,您這是要遠行去哪兒呀?」

病體未愈,加上力氣不多,柳木白有些爬不動了,聽她這麼說話,他停了動作,雙手撐著身子,靜靜看向她。

「過來。」他說,「幫我一下。」

「柳大人還要人幫啊。」話是這麼說,但石曼生到底是站起了身。

柳木白支撐著身子的手有些顫抖,面色也白了幾分,「麻煩快些。」

「真會使喚人。」她故意放慢了步子,好一會兒才踱了過去,特特半彎了身子,笑著俯瞰他,「柳大人,有何貴幹吶?」

柳木白伸出了一隻手,臉色不是很好,「拉我一把。」

石曼生裝作為難模樣,「柳大人,男女授受不清。」

他依舊伸著手,語氣很淡,「在下渾身上下,姑娘……不是都已經看過了嗎?」

一口氣又堵在了胸口,石曼生板著臉不再與他拌嘴,手一伸,「喏。」

柳木白立時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撐,竟是「站」了起來,整個人都靠在了她的身上,壓得石曼生幾乎向後摔到。連退兩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看著這個把自己當支撐的偽君子,她下意識就要推開,可還未及動手,柳木白突然換了個方向,一下就「撲」進了她懷裡,腦袋正蹭到她的耳邊,聲音有些低。

「麻煩石姑娘了,在下想要如廁。」

!!!

如、如如如廁?

石曼生立時僵在原地,「你……你很急嗎?」

「本來尚可。」柳木白緊緊撐著她的手臂,「可是石姑娘走得有些慢,在下怕是就要……忍、不、住、了。」最後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憋著!」

事不宜遲,石曼生立時架起他,拖著就往石洞的最最邊上走。可不能把睡覺的地方弄髒了!

……

背對著柳木白,石曼生成了他的靠椅,聽著那水流般的聲音,黃花大閨女的石姑娘從脖子一直到頭頂心全都忍不住紅了。

「你好了沒!」尷尬,真是尷尬,自己竟然要伺候一個大老爺們上廁所。

柳木白在她身後幽幽地說道,「好沒好,石姑娘不是聽得見嗎?」

石曼生:……

——其實,和一具屍體一起待在山洞裡真沒什麼不好。

漫長的水流聲結束,柳大人終於方便完畢,石曼生黑著臉把他架了回去,丟在原處。

坐在地上,柳木白臉色好了不少,「麻煩石姑娘了,在下還需洗洗手。」

石曼生心裡還堵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自己爬水邊洗去。」

柳木白看了看還是有些距離的水邊,接著又抬頭看向她,「有些遠,在下爬不過去。」

「你不爬怎麼知道爬不過去!」石曼生背過身,不想見他,耳朵邊似乎總迴響著剛才的水聲。煩人!這還只是第一次,接下來若是困上幾天,豈不是還要好幾次?

身後傳來柳木白窸窸窣窣爬行的聲音,石曼生悄悄用餘光瞥了瞥,看到他吃力向前的模樣……眨眨眼,當沒看到。

「唔。」

一聲壓抑的輕哼,短暫十分。石曼生漫不經心地又用餘光看了過去。

柳木白正從身下扒拉著什麼,不一會兒,一個尖尖的小石頭被他用手推到了一邊。因為爬行,他的袖子和下身的褲子都沾了不少泥,胳膊露出的地方還有了划傷,隱隱透出血色。他沒有再叫她,繼續一點一點地挪著,身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迹。像是上了岸的鮫人,掙扎前行。

心頭莫名一顫,石曼生狠狠丟下手中的白果殼,起身拿了石碗,三步並兩步就走到水邊舀了一碗,又走回他身邊,把碗往地上一放,「喏,洗手。這麼點兒小事都做不好。」

聽到她的話,柳木白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他側著支撐著身體,低頭看了看那碗,而後沉默地轉過腦袋,繼續一點一點地往前爬。

「洗手。」石曼生擰了眉。

可那柳木白就像沒聽見一樣,還是自顧自地爬著。

「你這人怎麼回事,給你拿水來了,你還爬什麼爬!」她莫名就有了火氣。

柳木白終於停了下來,但只是歇了歇,喘了口氣,很快又再次伸手往前爬去。修長的手指沾了泥,破了皮,可他只是一聲不吭地爬著,露出的腳踝,仿如兩截枯木。

他的一舉一動在石曼生看來,忽然刺眼無比。這還是那個不沾塵世,款款而至的柳木白嗎!無邊落木蕭蕭下?他現在與一片殘破的落葉又有何區別!

「夠了!」

柳木白充耳不聞。

「我說夠了!別爬了!」石曼生站在他前頭,擋住了去路。

「洗手。」她蹲下身,將那碗水再次拿到了他的面前。

柳木白停在那處,緩緩抬頭,他的嘴角壓得很平,鳳眸里忽然帶上了一絲嘲諷,聲音依舊沙啞,「怎麼?看不下去了?」

對上他這般視線,石曼生心底忽如冷風過境。

他緩緩撐起身子,盡量與她平視,一字一句,隱有恨意,「在下的腿,不是全拜姑娘所賜嗎?」

……

四周都靜了下來,石曼生在那一刻忽然就清醒了。

小而隔絕的石洞讓她暫時放鬆了警惕,是她忘了,她與他不該談笑風生,她與他還有仇怨未絕。因為眼前人,葉青死了,師父死了,百里宮再也沒了;而他,也因為自己從此成了一個廢人。

只一瞬,石曼生就斂起了所有情感。

良久,他緩緩牽了嘴角,用冰封般的聲音說道,「是啊。看著柳大人『廢人』一般的爬著,真是讓人……心情愉悅!」

忽地站起身,她一腳踢開了石碗,水撒了一地,「爬啊!」

氣氛詭異地凝滯下來,她站在那裡,他半撐著身子伏在地上。先前還算平和的氛圍一掃而光,死裡逃生的慶幸散去,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粉飾太平。

他的人在找他,百里宮的人也會找她,就看誰能先到。而等到的那一刻,她與柳木白兩人之中必然有一位——下階成囚。

「呵。」柳木白忽然笑出了聲,只這一聲輕笑后,他復又往水邊爬去。經過她的身邊,繞過她的衣擺,沒有一絲停頓。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到了水邊。就著月色,柳木白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蒼白、疲憊、帶著戾氣。只一瞬,他就用指尖撥散了影像。冰涼的水濕潤了他的雙手,被石塊磨出的傷痕在水中漸漸變成了粉色。他吃力地撐起身子,洗凈了手,抹凈了臉。

回身的時候,柳木白看到了她,依舊背對著自己站著,明明不大的石洞,卻彷彿離得很遠。她穿著自己的外衣,寬大不合身,身子更顯單薄。

他忽然就想起了手札中的一句話——玲瓏心思,曼色妍生。

這是沒服下相思閻羅的自己給她的評價。石曼生是個聰明人,聰明得將他拖入如此境地。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個女子身上吃如此大虧,更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她的面前狼狽不堪。

正當他出神之際,石曼生轉過了身子,背著火光,她的臉頰晦暗不明。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而後走去了火堆邊,坐了下來。

「不早了,睡了。」說完話,她閉上了眼睛。

夜半來臨,柳木白終於又爬回了大氅,躺下身子,他背對著她也閉了眼。

「噼啪——」是火星崩裂的聲音。

枯枝在火中點點燃燒,耗盡了月光,蕩平了夜色。

石洞靜夜,兩相不語。

黑暗中,石曼生忽然想:若是那天從橋上掉下來,他們都死了……會不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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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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