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五十八
三里路算不得特別長,可在夜晚山路面前便生生延長了幾分。對於梅子傾一行人來說更是如此——後有毒障追趕,前頭還有要逮他們的重兵。雖說那些兵馬也在擇路而走,但只要他們停下回頭一看自然就能發現梅子傾等人了,到那時候就是翁中捉鱉。
——不能這麼一味地跑下去。
「丁少俠。」梅子傾先停了腳步,「我來背夏師叔。勞駕你先到前頭,用毒殺些跑得慢的敵兵。」這毒自然指的是石曼生交給他們的制敵毒/葯。
丁澤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梅子傾的意思,「好。」
夏近秋很是著急,「等會兒殺也來得及啊。」幹嘛偏偏急在這個時候,先跑才是要事。
「我去去就回。」丁澤將夏近秋交給了梅子傾,而後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卓絕輕功一目了然。
「主公?」
「繼續走。」梅子傾背好夏近秋,一行人繼續往遠離百里宮的方向逃離。
丁澤很輕易就追上了前頭正在急急後撤的兵馬,借著夜色。他身形閃動,幾瞬之間便將毒撒在了跑在最後的幾人身上,而後快速隱匿到了一旁山林之中。
幾聲短促的驚叫之後,那些中了毒的兵士立即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了一下便沒了聲息,但鐵青的面容和扭曲的身姿都顯示出了他們是中毒而死。
接連的動靜,吸引了前頭人的注意。有人回頭一看,立時炸開了鍋。
「死人啦!快跑啊!!!」
「那霧毒死人啦!」
本來還整齊撤退的兵馬立時作鳥獸散,他們都以為身後的毒霧範圍已經波及到了此處。於是,原本規整的隊形很快就有了個大缺口。
丁澤快速折返,而後與梅子傾他們一道,趁著兵馬大亂之時從缺口逃了出去。
很快,他們就到了離百里宮三里之外的一處平地,梅子傾再次停了腳步。。
看到忽然停下來的梅子傾,素西連忙道,「主上,柳木白的人就在後頭不遠,我們不能停的。」
「要等石姑娘。」梅子傾放下夏近秋,她說過會隨後就到的。
素西急得臉色都變了,「可是那些人就要追上來了。」不遠處已經傳來了聲音,有馬蹄聲,也有人的叫嚷聲。不能再耽擱了,若是繼續等人,他們可就要被追上了。
就在此時,丁澤主動開口,「你們帶師叔先走,我來等她。」這裡頭輕功最好的就是丁澤,若是被圍,只他一人的話借著夜色還能逃脫。
梅子傾略一思考,便點頭應下,這確實是最好的安排,「好。那到時我們怎麼聯繫?」
「只要師叔在,我們就一定能找到你們。」百里宮的回鄉蠱自然是用在這個地方的,丁澤也是知道的。
「那丁少俠保重。我們先走一步。」
「小澤,小心點啊。」夏近秋有些不放心地看著他,不過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留下只能是拖累。
丁澤鄭重點頭,「師叔放心。」他會帶著石頭一起回來的。
梅子傾他們已經繼續往前走,丁澤則尋了棵不高不矮的樹,跳上去隱蔽起了氣息。
不一會兒,有部分逃命的兵馬從樹下經過,嘈雜一片。有人跑著跑著就摔到了,叫叫嚷嚷地以為自己也中了毒,一時間更亂了起來。
此時的他們根本顧不上先前所謂撤退三里的命令,那從山上流動而下的詭異黑霧讓他們聞風喪膽,人在面對未知事物的時候,總下意識會將它的恐怖之處,放大再放大。
丁澤默默看著,一動不動伏在樹上。三里,他所在的位置並不會被毒障波及。
黑霧行徑速度很快,眼看著就已經到了山腳,正平鋪著往四周展開。鋪天蓋地的滾滾黑霧,所過處寸草不生。
漸漸的,最前頭的黑霧變得越來越淡,終於,在近三里的地方停了下來,絲絲縷縷卻再未往前一寸。此時,抬頭看去,天空似被黑霧一分為二,恰似兩個世界。
七絕毒障已成,黑霧遮擋了一切。
從此之後,再也無人能近得百里宮一步。
大功告成,石曼生收起縱蠱狀態,小東西立時清醒,又懶洋洋地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它似乎很喜歡周圍的毒障,滾了滾身子,喉嚨處還發出了呼呼的聲音。
對這隻小東西,石曼生一直保持著警戒,但她現在還不能殺它,起碼要等自己離開此處。
黑霧之中,她懷著複雜的心情,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不知道柳木白他們有沒有逃離毒障範圍。若是沒有……
人死如燈滅,那她與他的恩怨也能算就此了了。
這麼一想,也沒什麼不好……
莫言無情,枉說情深。不道悲恨,全話死別。
……
走了許久,石曼生終於走到了山腳。
將將下得山來,她便看到了雪地上凌亂的腳印、以及馬蹄印,心中暗叫不好。柳木白定是派人在山下守著了,不知道師叔他們可曾逃脫。此念一起,石曼生不由加快了步子,趕忙往黑霧變淡的方向而去。
走著走著,她又看到了幾個倒在地上的兵士,皆是中毒而死,但中的並不是七絕毒障,反倒更像是她給的毒/葯。難道師叔他們在此處與官兵交手了?
石曼生急急查看了一番,只見那雪地雖然過於凌亂,但卻沒有血跡。應該是沒有正面碰上起衝突。她稍稍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走出黑霧的剎那,小東西很有些捨不得,見她要離開,依依不捨地伸長脖子嗅了半天。但最終還是石曼生對於它的誘惑更大,乖乖又趴到了她的肩膀上。這一次,小東西忽然伸出舌頭舔了下她的脖子,涼絲絲的黏膩感讓石曼生渾身一震。
——看來,小東西是要長大了。
「你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石曼生愣了一下。
丁澤從一旁的樹上跳了下來,動作悄無聲息。周圍他都注意過了,沒人,現下此處很安全。
「小澤?怎麼是你?」石曼生欣喜的跑了過去,見他狀態不錯,心裡放心不少,「師叔他們呢?」
「他們先走一步,我在這等你。」丁澤回道。
「那好,我們也快些去找他們吧。」
「嗯。」此處不宜久留,萬一柳木白手下回頭找來就不好了。
二人同行,放了回鄉蠱,一路跟著往前走去。回鄉蠱會就近尋找百里宮人,現在最近的自然就是師叔,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待見到師叔,再做下一步打算吧。他們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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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看著身後不遠處靜止不動的黑霧,柳木白的臉色有些陰鬱。他們早已撤離到了安全地段,但剛才得到的消息,先前西邊山腳,有幾個兵士忽然死亡,導致人心大亂,失了隊形。石曼生他們很可能已經藉此機會,從隊伍缺口逃出了包圍圈。現在再想圍起來,就不大可能了。
「大人,那些違抗軍紀,四下逃散的人都已經押回來了。」阿乙進到零時搭建的營帳中,單腿跪下復命。
「嗯。」柳木白語氣如冰,「都按軍法處置吧。」
「可是人數眾多,而且,我們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阿乙有些猶豫,畢竟這一抓就是百來號人,而軍法處置,對於此種情況,只有一個字——死。
柳木白輕輕捶了捶自己不能動彈的雙腿,沒有一絲表情,「本官從不用違抗軍令之人。處置了。」
「是……大人。」
接著,他又吩咐道,「將代先生請來。」
「是。」
阿乙退下,柳木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眸色暗了暗——似乎連痛感都降低了不少。
代源收到口信,很快就趕了過來,「柳大人。」
「代先生,請坐。」柳木白指了指自己身旁不遠的一張椅子。
「謝大人。」
代源很年輕,看上去三十不到,身材偏瘦,有些弱不禁風,常年蒼白的臉龐帶著幾分毒蠱師特有的寒氣。看到代源,柳木白自然而然想到了石曼生——那妖女身上就沒有這種寒意,但她變成那詭異模樣的時候可比代源要駭人得多。
「對那黑霧,先生可有眉目了?」
代源答道,「回大人,那黑霧便是毒障,但具體是何種毒障,在下暫時還不清楚,不過,這毒障威力不小,百里宮近期怕是上不去了。」
「近期?那以後還能上去?」
「要等毒障自然消散,只是不知要多久了。可能數日、可能數月、可能數年,也有……百年不散的。」
柳木白點頭表示明了,看來是急不來的事情。
「可否請先生幫在下看看這一雙腿。那妖女用銀針封了本官穴道。」
代源點頭應是,蹲下身,掀起了柳木白的外袍,仔細查看了一番。
「那妖女如何封的穴,大人可有印象?」
柳木白思索了一下,「依稀是在小腿上前後扎了幾針,具體記不清了。」
代源面色凝重,躊躇再三,終是說道,「大人,您這是被封了腿部大半筋脈。若要解開,須得知道那妖女封穴的順序,若是亂了,很可能造成筋脈倒流,直接廢了雙腿。」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若是不解開,近來還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長此以往,可能就……無法恢復了。
「所以,代先生的意思是——只有那妖女才能解了?」柳木白聲音稍稍上揚。
「怕是……只有如此。」
對話停了下來,良久柳木白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氣氛凝滯起來,代源低著頭有些不敢看他。
忽然,柳木白輕笑了一聲,聽得代源禁不住心中一慌。
「麻煩代先生了。來人,送先生回帳。先生早些休息吧。」
「謝大人,謝大人。」代源忙不迭的離開了。
代源走後,柳木白靜靜坐在那處,看著晃晃悠悠的燈芯,面色緩緩沉了下來——他的雙腿絕不能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