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十六
柳木白閉眼聽著他們對話,努力壓抑著腹中傳來的饑渴感覺,許久未曾進食,剛才那兩口饅頭一入胃就頗有些翻江倒海的意味。
「給我些粥。」梅子傾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
很快一碗熬得黏糊的白粥被端到了柳木白面前。米香鑽入他的鼻尖,刺激著他的味蕾。
「柳大人,這是何必呢?」梅子傾親自上陣,「平白和自己過不去,傷了的也只有自己身子。」
柳木白稍稍抬眼看了下他,又閉上了眼睛不說話。
「莫非柳大人還想著此處能有人心疼你不成?」梅子傾稍稍上揚了語氣,「事到如今,柳大人如此行事,會不會太……亡羊補牢了些?」
許久,柳木白終於平靜地睜開了眼睛,「不勞梅公子費心。」
梅子傾笑了笑,「柳大人……」
「別和他廢話。」剛剛出去的石曼生不知何時又返了回來,手上正拿著一根豬皮長管,「黃老闆,拿這個給柳大人灌吃的去。」
「啊?」黃老闆看著那粗粗的管子,心裡一憷,這麼粗的管子搗到喉嚨口一定難受。
自從石曼生進來,柳木白的視線就未曾從她身上移開過,見了那長管也沒有任何反應。
她看都不看他,把管子放到黃老闆手中,「灌。」
「啊?這、這我可沒弄過呀。」黃老闆連連擺手,有些怕,「萬一要是弄不好……」
「這會不會太……過了些?」梅子傾也有些猶豫。
石曼生冷哼一聲,「柳大人不配合,我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見黃老闆一副害怕模樣,她拿著管子往鐵籠走去,「我親自來。」說到灌食,她可是熟練得很,當初那些被拉來做毒試的動物哪個不是她灌的食。
柳木白抿著唇,沉默地坐在那處,依舊看著石曼生,清冽的眸子無聲無息。
石曼生先取了銀針將柳木白餘下穴道全部封住,以防他上身灌食的時候隨意動憚。
一旁,躍躍欲試的老張主動請纓,隔著鐵欄杆就掰開了柳大人的嘴巴。姿勢很彆扭,但柳木白還是睜著眼,一瞬不瞬地看著石曼生。
她刻意忽略著那道視線,「把他的頭仰起來。」
「好的,石姑娘。」
石曼生目不斜視地拿著管子,對準柳木白的食道插了下去……渾身動彈不得的柳木白沒有吭一聲,只是忽地閉了眼睛睫毛一顫,下巴的弧線被撐到極致,連著纖細的脖頸顯出幾分柔弱的美來。
「妖女!放開大人!」
「放開大人!」
隔壁籠子的阿甲和四個侍衛俱是被封了四肢的,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現在比籠中鳥還不如,鳥兒起碼還能上躥下跳。
石曼生充耳不聞,一個用力,管子終於插好了。柳木白的喉嚨幾次翻湧,卻無能為力,因為難受他整個脖子眨眼間就變成了紅色。
梅子傾嘆口氣,將手中的粥碗遞給她,「已經不燙了。」
石曼生接過,那碗確實已經不燙,溫度正好。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將白粥從管子灌了下去……
柳木白的額頭、鼻尖因為難受而有了一層薄汗,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著。
心底閃過一抹異樣,她加快了動作,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收回長管放到了一邊,石曼生回頭解了柳木白除四肢以外的其他穴道。
喉嚨的異物取出,柳木白難受得弓起了身子,靠在鐵欄上幾次欲要乾嘔。
石曼生正想給他再來幾針,以免剛喂下去的東西又被吐掉,可剛剛蹲下身子,就聽得柳木白極其虛弱地說了一句。
「放心,你喂的,我都吃。不會吐的。」
她眸中眸色一深,站起身後退一步,「柳大人,果然不同凡響。」
柳木白終於面色稍稍變好了些,「石頭,這下消氣了嗎?」
聞言,石曼生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半響,輕笑出聲,「柳大人,未免太小瞧我了。」而後,她拿著管子離開了屋子,步子沒有絲毫停頓。
「呸。狗官現在還賣可憐。」老張看不慣柳木白那副小白臉的柔弱模樣,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一肚子壞水的破書生。
石曼生一離開,柳木白又回到了誰人都不搭理的狀態,喉嚨依舊有著不適感覺,他擰著眉頭緩緩喘息——慢慢來,他還忍得住。
~~~~~~
第四天白天的時候,丁澤找到了明月清風劍,被壓在了一堆書底下。
……
時間進入到第五天,柳木白自從被強制灌食之後態度依舊沒有軟化,每一次都必須是石曼生來才會吃東西,當然,被她灌的也算。
天天灌活人食物,而且那人每次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任石曼生內心再強大,再有多少怨恨,也不禁有了幾分動搖。
第五天的晚上,她放開了柳木白的一隻手,沒好氣地將碗放到了他面前,「自己吃。」等他吃完再封了穴位就是。
於是,柳大人終於為自己爭取到了好好吃飯的權利。
「好。」柳木白從善如流,這一次,他吃下了兩碗粥,蒼白的臉色漸漸有了紅暈。哪怕只有一隻手能動,粥碗還放在腿上,但他不緊不慢喝粥的姿勢依舊溫雅清致得很。
「裝什麼裝。」老張又看不過眼,狠狠咬了口饅頭瞪著鐵籠子。
這幾天下來,所有人的身子都休整得不錯,眼看著還有兩天就要到突圍時刻了。大家心裡卻都忐忑不安起來——已經五天了,怎麼那些撤出去的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就算他們忌憚人質,但既不突襲也不試圖交涉就有些反常了。
「主上,我們要不要出去探一探?」素西看出了大家的顧慮,主動找了梅子傾。
梅子傾有些猶豫,「柳木白的另一位手下阿乙的功夫你也是見過的,我們敵不過他。」還未等靠近,肯定就被發現了。
素西眼珠一轉,「敵暗我明怕是不妙。主上,您看要不要請石姑娘幫這個忙?」
梅子傾不悅地斂起眉,「不行。」石曼生蠱毒厲害,但功夫明顯要差一大截,根本不是探查的料。
「主上,我想說的是……」素西上前一步,視線悄悄瞥瞥裡間,「那位姓丁的小哥。」
這幾日素西好生觀察過,那位丁小哥走起路來沒有一絲聲響,呼吸極輕。昨日一早,他在院中提氣試了試身手——踏雪無痕。此人必是輕功高手。
梅子傾心中一動,丁澤確實是個好人選,可是他剛受過內傷,怕是不大合適。
素西連忙又說道,「主上,探消息的話,只要輕功好,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見她如此積極,梅子傾有些奇怪,看了她一眼,良久,緩緩道,「素西,你在打什麼主意?」
素西臉色一凜,「主上,屬下只是為我們的處境擔憂,這才想到了丁少俠。」
梅子傾沒說什麼,又看了她一眼,離開了。
丁澤功夫是不錯,但他身上有傷。另外,那個阿乙的功夫與丁澤相比絕對不差。素西著急的心態他理解,但想著慫恿別人去做危險的事,還是石曼生那邊的人……梅子傾暗了暗眼神,果然,還是把她送迴風林谷的好。
不過,話說回來,坐以待斃確實不行,他們有必要去探探。梅子傾決定去和石曼生商量一下。
聽罷梅子傾的話,石曼生去找了丁澤,再三檢視了他的內傷,確定沒有大礙后,又為他備了許多防身毒/葯,並仔細叮囑,「不要靠太近,早些回來。」
丁澤點了點頭,趁著夜色離開了。
然而,不過一個時辰,天還沒亮的時候,丁澤就回來了。
「怎麼樣?怎麼樣?」大伙兒紛紛圍住了他。丁澤面色有些肅穆,「沒人。」
「什麼沒人?」
「百里宮外,一個人都沒有。」
什麼?眾人一愣,今天白天還看到外頭冒炊煙的,現在沒人了?難不成突然撤了?不會啊,柳大人還在這裡,不可能丟了不管的呀。
丁澤將他所見詳細說了一遍,百里宮外確實有紮營的痕迹,但現在也確實是一個人都沒有。
「行李呢?他們的行李也都不見了?」
丁澤搖頭,「不見了。」
一夜之間全下山了?
為了確認,梅子傾與丁澤一同又出去了一趟。確實是空無一人,什麼東西都沒留下。這般反常情況,讓眾人心裡越發沒底了。對於突然消失在山上的小兩百號人,大家都有些忌憚。
時間在不安中一分一秒地過去,眨眼間又過了一天,到了第六天的晚上。七絕毒障的準備工作都差不多了,忙活到現在的石曼生有些眼睛發花,她揉著腦袋準備睡覺——明日一早起來就能布障了。
走著走著,她忽然聞到了空氣里有一種若隱若現的奇怪味道——有些酸?
石曼生吸了吸鼻子,順著味道走,走著走著就到了正屋裡,大傢伙都正在睡覺。而那味道似乎就是從這屋裡傳出來的。她俯下身仔細聞了聞——這味道……好像來自地下?
不好!
還未及石曼生喚出聲,兩個鐵籠下的磚地忽地整片坍塌了下去。
「轟——」
連人帶籠子,柳木白他們都掉了下去。那一刻,她正對上了柳木白忽然抬起的臉,他的嘴角又揚起了熟悉的笑容。
而後,煙塵瀰漫,遮擋了全部視線……
震天的響聲驚動了所有人,等他們回過神來,屋子裡只剩下了一個大洞,,掉下去的鐵籠早就不見了。屋子下頭五米深處竟然被挖出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腐石水……剛才的酸味是腐石水。石曼生面色沉重。
想不到他們竟然打穿了山體,這麼近的距離,照理說丁澤應該能發現動靜,只可惜就是這兩日他離開了百里宮外出查探,這才被他們有機可趁。現在人質已經離手,再追只會落得下風。
她看著那大洞,一下站起了身子。他們需要馬上離開,而且現在就布毒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