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一一七
石曼生看著那越來越旺的火勢,只是略微停頓了片刻,便按照原計劃往茅屋的方向走了。
柳木白說過——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必為他擔心。他能說出這番話,定是有了完全準備的。自己只要在鬼醫谷最多等上十日,十日之內,他就回來尋自己。
十日之內……
回到茅屋的時候,那古華寺的衝天黑煙已經燒到了幾里可聞的程度。哪怕遠在鬼醫谷,她都能隱隱嗅到山火的味道。
「小姐姐!」見石曼生回來,回生急吼吼地沖了過來,「古華寺那邊著火了!火勢好大的樣子!」他們可是剛剛離開古華寺才幾個時辰啊。
定定心神,石曼生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沐大門主讓我們不用擔心。」
「也是……」回生點點頭,「可火勢那麼大,真的沒關係嗎?」
她沒再糾結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事情辦好了沒?」
「妥妥的!」
回生提前回來,已經將茅屋周圍的山路換了一種瘴氣,為得就是不讓梅子傾的人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能隨意進出。
「鬼醫谷和沐流雲的關係好像比梅子傾還要好一些?」石曼生問出了她一直以來的疑惑。
「那當然啦。」回生皺皺鼻子,「梅公子成天的挾恩求報,鬼醫谷受他祖上恩惠不假,可這麼多年來,鬼醫谷也為他辦了不少事,就沒見有個頭。分明就是要把我們鬼醫谷和他綁死在一條船上。還有哦,就是因為你那個師父。」
「我師父?」石曼生有些詫異。
「嗯,就是易先生。她也是被梅子傾帶來鬼醫谷的,本來身子沒那麼快就壞了的,就是幫他研究這什麼破蠱,搞得自己反噬了的。我那掌門師叔為此看梅子傾分外不順眼,漸漸的就默認了鬼醫谷與他梅子傾得划個界限了。」既然想與梅子傾劃界限,那麼沐流雲就是鬼醫谷最好的選擇。
「掌門師叔?」石曼生再次抓住了重點。
「唉?你不知道嗎?二十多年前,我們師叔和易先生是一對,本來可好了。結果掌門師叔後來救了個身受重傷的女子,那女的還來頭不小,說掌門師叔碰了她的身子,一定要娶她。」
「可你們掌門不是沒成過親嗎?」
「最後是沒娶啦,但這過程中,易先生氣得不輕,直接說要與我那師叔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然後就回百里宮繼承宮主去了。」回生說起這些故事的時候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跟你說啊,我那掌門師叔為了不娶那個女的,直接拿刀說要剁了自己雙手賠她。那女的最後是一路哭著離開鬼醫谷的。唉……這男女之情,虐得很啊。」
石曼生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一個小丫頭片子的口中知道了百里宮與鬼醫谷之前老死不相往來的真相。
「這些事你都怎麼知道的?」
「有一次掌門師叔喝醉酒,我一句一句問的。」回生得意地抬了個眉毛,「你可要保密啊,這事情,鬼醫谷上上下下知道的可沒幾個。」
回生這丫頭膽子確實大,趕在掌門喝醉酒的時候去審八卦。石曼生很慶幸自己滴酒不沾,不然這丫頭指不定哪天也會試著從自己身上知道點什麼故事。當然……她的故事可不少。
兩人聊了沒一會兒,丁澤也來到了茅屋。
「小哥哥,怎麼樣?」回生問的自然是關於後來梅子傾的事情。
「我走得快,不知道。」丁澤答了一句就走到了石曼生身邊,「古華寺那邊……」他也看到起火了。
石曼生輕快地說了句,「不急。他不是說不會有事的嗎?」
「哦。」丁澤點了下頭,「我住哪?」
「來來來!我帶你去。」回生立馬就去拉他袖子,卻被丁澤一個閃身就躲過了。
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小丫頭眯了眼睛,「功夫不錯嘛。」
「還好。」丁澤還是冷著張臉,卻不知道回生已經對他起了興趣。
又看了他一會兒,回生沒再動手,領他去了空屋子,「丁澤,你住這邊。」
聽她這個稱呼,丁澤不由瞥了她一眼。
——這丫頭喚稱呼了。之前還一副天真模樣喚自己小哥哥來著。
接下來幾天,三人在茅屋的日子過得很充實。回生似乎和丁澤卯上了,趁他不注意,總要試著去拽他的袖子,可丁澤偏偏就像是背後,不對,是全身都長了眼睛,每一次都完美避開。這便更加激起了回生小姑娘的勝負欲,越發纏個不休了。
石曼生沒有注意到回生與丁澤之間的打打鬧鬧,這幾天,她總有些渾渾噩噩。
她每日都會看看古華寺的方向。
那場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方才停了下來。
見火滅了,她爬上屋頂,卻只遙遙看到古華寺的山頭一片炭黑。
——他說過沒事的。
石曼生心底暗暗對自己說。
時間一天天過去,石曼生對手頭上的事情變得有些心不在焉——今天是第八日了,柳木白應該快來了吧?
這一天,她在給素西試蠱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油燈,差些燒了素西的衣服。
「小姐姐,你怎麼有些心不在焉?」
「有嗎?可能是這幾天太趕了,有些累。」
「不用擔心的,大人不是說十天嗎?這不還有兩天嗎?」回生眨眨眼,一副沒事的樣子。
這兩天,丁澤悄悄去那古華寺看了一眼,發現那山燒沒了,但並沒有見到什麼屍首,梅子傾和柳木白的人都沒見到。光這一點,就該叫人放心才是。
可是石曼生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不然怎麼越接近十日之期,她的心裡就忐忑呢?
「小姐姐,你這是自己嚇自己。」回生大咧咧總結道,「沒事噠!」
嗯,沒事的。石曼生也這麼和自己說著。
第九天……
第十天……
明明是說的是十日之內,這第十天也能算十日之內的吧?
然而,這一天,石曼生什麼事都沒幹,從日出等到日落,又從日落等到了子時……
直到第十一天的太陽已經升起,她依舊沒有見到那個說會來尋自己的人。回生給了柳木白瘴氣的解藥,他不可能會被瘴氣困住,唯一的解釋,是他沒有來鬼醫谷……
「小姐姐……」回生一早起來,就看到石曼生還坐在院子里,「你不會一宿沒睡就坐在這裡等吧?」
她有些恍惚地轉過腦袋,看著回生,只說了一句話,便昏了過去。
她說:時間過了。
……
在院中等了一夜,石曼生本就偏寒的身子立時雪上加霜,很快就發起熱來。
模模糊糊中,她聽到回生正在喊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額頭。
思緒越來越重,石曼生似墜到了一片混沌之中,找不見方向,也辨不清明暗。很多人從她身邊走過,卻又在她眼前消失。
石頭?
石頭……
石曼生。
他們都在喚她,可卻又在遠離她。
師父?
她撲向了一個影子,可那影子乍然散了開來,一個聲音在質問——「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麼!」
「石頭,你……唉……」有人在嘆氣。
師叔?是師叔!
師父,師叔……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
臉上傳來火辣的痛感。
「石曼生。今日起,你我二人,恩斷義絕。」余夏的臉近在咫尺,她眼中滿是失望。
師姐!不要!
「你忘了師父是怎麼死的嗎!」
我沒忘……沒有……
……
「石頭,這輩子,你都丟不開我的。」
……
……
石曼生這次的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回生的精心照顧下,當天晚上就醒了過來,除了喉嚨有點啞,其他都無大礙。
「小姐姐。喝點這個,喉嚨會舒服點。」回生端著葯碗,藥味衝天,倒讓她的鼻子通了幾分。丁澤也站在一邊,神情有幾分擔憂。
喝完葯,石曼生覺得舒服了不少,身上也有了點力氣。正準備下床洗把臉,卻看到回生站在床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怎麼了?」也許是病了一場,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啞。
「小姐姐……」回生咬了咬唇,「大人他……有些事,來不了了。」
石曼生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繼續穿著鞋,「嗯。」
「小姐姐。」回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後頭,「你不問原因嗎?」
石曼生用水抹了把臉,轉向回生,眼中還有些迷茫,「他……有讓你帶話給我嗎?」
「大人把那俱屍體送到山腳了。」回生答非所問。
「嗯。」石曼生看著銅盆里的清水,微微愣神——所以,他沒有話留給自己。
「小姐姐,其實大人……是回京城了。」回生還是忍不住一骨碌說了出來,「這些天,大人打下了風林谷。可京城裡的老皇帝竟然這個時候背後插刀,突然就抄了華國公府。大人是趕著回去救人了。」
石曼生足足停了有半刻時間,才僵硬地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回生繼續說著,「梅子傾被柳木白一同帶上京了,大人就是厲害,把風林谷整個兒抄了個底朝天。那梅子傾不是想燒了古華寺嗎?結果大人吶早就把古華寺地下打通了。給他來了個從后包抄,一網打盡。」回生搖頭晃腦地說著,對柳木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姐姐,我和你說啊……」
「有吃的嗎?」石曼生忽然開口打斷了回生的話。
「有!灶上還有粥。」回生剛要跑出去,丁澤已經把粥和小菜放在了石曼生面前。
「剛熱的。」
石曼生安靜地坐在桌邊吃了起來,吃到一半,發現回生和丁澤都在看著自己。
「怎麼了?」
回生兩手扭著衣擺,「小姐姐,你還好吧……」
「挺好的。」石曼生一口一口慢慢吃著粥,「都別圍著了。」
丁澤看了她一會兒,首先離開了屋子。
回生又磨蹭了會兒,見石曼生沉穩冷漠的模樣,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屋裡安靜了下來,石曼生悶聲繼續喝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