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一零三
此時,離驛站不遠的一處民宅里,十幾位氣喘吁吁的「刺客」正在忙不迭地換衣裳。
不一會,一個個都換上了家常服飾。若是站在人堆里,看上去都和平常務農的百姓無二。
「主上。驛站裡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了。」一個提著打更用具的少年急沖沖走近了院子,長相還帶有幾分稚氣,可眼神卻很沉穩,正是年初時剛被選為貼身侍衛的梅七。半年來,他的各自足足長了有一個頭。
「我聽到他們在說大人不見了,桑大俠應該已經得手了。」梅七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歡喜。
梅子傾聽罷,點了下頭,眼中亮了幾分,「好。我們即刻離開,你也快去準備。」
「是。」梅七把手中更鼓一扔,就去換衣服了。
過了大約半刻光景。
十幾匹駿馬從宅子的後門被牽了出來,眾人翻身上馬,冒雨賓士,連夜就從小路離開了鎮子。
快馬揚鞭,飛濺的雨滴打濕了他們的褲腳。
按照約定,三日之後,梅子傾會和桑曲在五亭里會和,屆時桑曲會帶來他朝思暮想的一個人——石曼生。
五里亭距離此地,快馬加鞭也需一日多才能趕到。之所以約定在三日之後,是因為有一個人,拜託他了點事,正好也要桑曲幫忙。既是順手之事,梅子傾何樂不為?
而柳木白那邊,卻萬萬沒有想到,他請的劍客桑曲,恰恰是梅子傾早就安排進無傷樓的一枚暗棋,就像當初那些被柳木白設計殺害的各派武林人士一樣。
「駕——」
風水輪流轉,這一次,該到他了。
梅子傾眼中暗了暗,嘴角經不住微微上揚。
他已經有些等不得了,三日之期……許久沒有見過她了。
………………
驛站。
人心慌慌,所有人都知道柳大人不見了。
阿丙、阿丁面色有些難看。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叫人把大人給劫了。
「丁大人!馬棚裡頭的馬都死了!還少了兩匹!」
阿丁阿丙立時就往馬棚跑了去,想尋尋看可有什麼蛛絲馬跡。
來到馬棚,鼻尖立時傳來了濃重的血腥味道,哪怕大雨傾盆都無法將那腥味除去。
阿丙皺著眉頭,觀察了下四周情況。
馬棚邊上有個側門,門鎖被一劍削斷。從此門出去的話一共有兩條路。那賊人為了防止他們追蹤,直接把棚子里剩下的二十幾匹馬通通殺了個乾淨,皆是一劍封喉。
阿丙眼中一緊——殺了這麼多馬竟然都沒鬧出大動靜,這個人的劍法果然深不可測。
匆匆出了側門,奈何雨勢太大,地面的腳印很不明顯。況且,平日里從驛站離開的人也會騎馬從這兩條路走,泥地上的淺淺印子根本辨不出是不是今天留下的,更無法確認賊人走了哪條路。
「前院還拴著幾匹馬,我們分頭追?」
「好!」
阿丙、阿丁二人分別領了幾人,從前院拿了馬,沿著兩條路追去。
臨走前,他們還派了一人去最近的留城報官,讓他們即刻派人馬增援。
——柳大人,決不能出事。不然,他們所有人怕都性命不保。
阿丙、阿丁分別在兩條路上,一口氣跑出了有二十多里,結果發現那路又有了好幾條岔路。
「丁大人,怎麼辦?」
怎麼辦?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這麼追下去完全就是白費力氣,他們已經把人分成了兩隊,馬匹本就不夠。
現下再分幾路還能保證一路一人,可再有岔路呢?
況且,他們追了這麼久,一點兒賊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很可能賊人早就走遠了。
阿丁拉了韁繩調轉馬頭,狠狠踢了一下馬肚,「去留城衙門,讓他們派兵找人!」
柳大人的身份擺在那裡,誰敢怠慢。若是這消息傳去京城,怕是能立馬掀了無傷樓!
——對了!無傷樓!
阿丁急急拉停了馬,「先去無傷樓討說法!」
桑曲是無傷樓的人,無傷樓自然有尋他的法子。
之前,他們聯繫上桑曲也是通過無傷樓的一處暗點,那暗點就在離此不遠的三橋村中。
……
「砰砰砰」
雨夜夜半的敲門聲,急促用力,幾乎要將那木門給拍出個洞來。
「開門!快開門!」
睡夢中被驚醒的老人家,顫巍巍披了件外袍,看到外頭下雨,又從牆角舉了把破了邊的油紙傘,這才穿過積了不少小水坑的院子走去開門。
「幾位……有事?」
看到門口站著的幾個高大人影,老者稍稍後退半步,眼神還有些沒睡醒的迷糊。腳下的步伐看似隨意,卻已經擺了架式,滴水不漏。
阿丁看出此人身手不凡,雙手一拱,盡量放緩了語氣,「深夜叨擾。實在是事態緊急。我等是柳言之柳大人的手下,前日曾來您處,借劍客一名。」邊說他邊拿出了令牌,以證身份。
老人家眼睛一轉,想了起來,「哦。桑曲那小子是吧。」
「正是他。」阿丁眼中戾氣一閃,「他擄走了我家大人還有一位姑娘,現正下落不明。」
「擄人?」老者眉頭一皺,顯然有些吃驚。
「千真萬確。」
所以他們這是來無傷樓討說法了。
柳言之柳大人……華國公府次子……
此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無傷樓定討不到好去。
老者嚴肅了神色,側開身子,「各位裡面請。」
阿丁帶著人進了小屋,坐下等待。
只見那老者神色凝重的去到隔壁屋子,拿了幾樣東西出來。
而後走到院子中央,朝著天空放出了一隻響箭。
「嗚——」
鳴嘯聲穿破雨幕,尖銳刺耳,十里可聞。
接著,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從院子的四面八方躍進來了數十位裝扮各異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拄著拐的。
老者看了一圈,從懷裡拿出了一張畫像,「即刻捉拿桑曲,務必從他手中救下此人。」
畫像上正是柳木白,很快便在眾人手中傳閱了一番。
「桑曲還擄走了一位姑娘,也需一併就回。」
「是,吳老。」眾人齊聲答道,相當訓練有素。
剛聚起的人很快便又散了去,一個個身形靈活地越過牆頭,就像是散落在地面的彈珠,彈了幾下就沒了蹤跡。
看著無傷樓這般實力,阿丁稍稍松心——應該能找到大人的。更何況大人那般身份,擄他的人定會忌憚。只求大人平安無事,不然這川蜀武林怕是要一片腥風血雨了。
吩咐完事情,被稱作吳老的老者走了過來,非常抱歉地沖他們鞠了一下,「各位先請回吧,一有消息,老朽定及時派人告知。無傷樓上上下下,一定全力捉拿叛徒。」
「那就麻煩了。」阿丁正了正身上披風,「到揚風驛站報信即可。告辭!」
「大人慢走。」
待阿丁等人離開,吳老深吸一口氣,一抬手狠狠擊碎了院中的石桌——桑曲,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和無傷樓作對!
想了想,吳老也披上了蓑衣,走了出去。
雙手背在身後,腳底一個輕點,輕巧地躍出圍牆。
動作行雲流水,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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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離驛站四十里開外的一處荒宅,已經許久無人問津了。
可這夜半時分,卻從院子里傳來了對話。
「桑大哥,麻煩你了。」女子的聲音,清亮嫵媚。
「我把女的帶走了。」男子的聲音,暗啞冷漠。
「先別。」女子出聲阻攔,「我還想和她敘敘舊,一會兒就好。」
「那快些。」
……
穴道被解開,石曼生悠悠轉醒。
雨還沒有停,身上的衣衫濕了不少,風一吹,寒氣肆虐,她不覺打了個顫。
睜開眼,石曼生髮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破屋的屋檐下,頭上的瓦片勉強遮了些雨。
「喲,醒啦?」一隻手隨意地在她的肩上拍了幾下,不輕不重,「好久不見啊。石頭。」
「師姐?」見到那張熟悉的容顏,石曼生一時間有些發愣。
面前的余夏穿著一身黑色衣裳,帶著一頂寬邊斗笠,打扮和當初在青州她每次到金樹院夜探自己時一模一樣,唯一的變化就是……她瘦了。
雨水順著斗笠的邊沿落下,像是透明的帷幕模糊了余夏的容顏。
「快別這麼叫我。我可當不起。」余夏笑著站起身,俯視著還側躺在地面的石曼生,「你最近過得……挺不錯的?郎情妾意,真是讓人羨慕。」
說著,余夏往邊上走了幾步,石曼生順著她的步子看到了躺在一旁的柳木白。
此時的柳大人正在昏睡,素凈的衣衫沾滿了泥水已經濕透。
他的位置偏外,雨水一遍遍沖刷著他的面容,從他散落的黑色發梢凝成小流匯入地面。
這是……
終於到這一天了嗎。
撐著身子坐起來,石曼生抬頭看著余夏,「師姐……」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石曼生偏過頭去,耳朵有些嗡鳴。
「不是說了,不要這麼叫我。」厲喝的聲音滿滿皆是恨意,雨聲都彷彿凝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