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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位第四年,盤踞遼東的鮮卑一族興兵作亂,蕭正御駕親征。

十月初十,初雪覆蓋恢弘殿宇,一片絨白光景。

棲鳳宮忙亂一團,宮人進進出出,忙中有序的喧嘩聲為冬日添了一抹暖色。酉時一刻,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雪幕。滿院的內侍宮女齊齊鬆了口氣。

內殿錦緞鋪就的綉榻上,姜艾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汗水浸透了衣衫被褥,眼前朦朧不清。

侍女井然有序地清理穢物,為她更換寢衣。不遠處,沈氏向抱着襁褓的乳娘低聲囑託着什麼,隨後回到榻前,把姜艾的手掩進被子。

姜艾含糊著叫了一聲:「娘……」

「娘在呢。」沈氏柔聲應,拿手帕細細擦拭她頸邊的汗。

姜艾嘴唇囁嚅,含混地說了句什麼,昏睡過去。

她這雖是第二遭,卻一點不比頭胎輕鬆,今兒個着實吃了一番苦頭,胎兒足足七斤七兩,胖滾滾的一個姑娘呢。

沈氏擦著姜艾的臉頰,想起她懷頭胎時,多少參湯補藥喂著,一點兒不見胖,這回倒是珠圓玉潤,臉蛋兒上肉嘟嘟的。沈氏忍不住捏了一捏,眉眼間儘是溫柔。

姜艾醒來已經天光大亮了,殿裏靜悄悄的,依稀聽到外頭走動低語的聲音。她動了動,身上又乏又疼。

外頭殿門開了,沈氏抱着一個錦緞包裹的襁褓,進了內殿,瞧見姜艾躺在床上懨懨的樣子,快步走到床畔,笑着將襁褓抱向她。「茸茸睜開眼,瞧一瞧你的母后。」

這乳名,是昨日姜艾生產中臨時起意。

她撐起上身,小心地撥開明黃色的錦緞。小傢伙還睜不開眼,酣然睡着,小小的一團,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那一番辛苦煎熬便算不得什麼了。

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用早膳,姜艾抱着孩子,一刻不撒手。沈氏親手端了養身的湯藥,哄着她喝下。「遼東可有消息?」

姜艾搖頭。

沈氏輕嘆:「也該回來了罷。」

姜艾像沒聽到,手指輕輕點了點茸茸粉嫩的小嘴。

跟母親說了會兒話,乳娘叫茸茸抱去餵奶,姜艾泛起困,躺下歇著。睡意朦朧間,察覺到溫熱的感覺覆在額頭,她睜開眼,入目是一雙近在咫尺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大眼睛彎成月牙,四歲的皇長子蕭燁拿開放在姜艾額頭的小手,從榻上出溜下去,有模有樣地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姜艾坐起來,柔聲問:「今日可有給先生惹麻煩?」

蕭小燁昂起下巴:「兒臣可乖了。」說完就跑過來,小腿往榻上扒,一邊使勁把小腦袋往裏頭探,「母後母后,妹妹呢?」

侍女快步上前,給他脫掉鞋襪抱上去。他謹記着外祖母的叮囑,不能驚擾母后,不能鬧母后,小心地從床腳繞着爬過去。

喝飽奶的茸茸被放在床榻里側,小臉紅紅的,蕭燁屏著呼吸伸出小手,快碰到時又忽然縮回,鼓起腮幫子,朝她吹了口氣。睡夢中的茸茸不滿地蹬了蹬腳丫子,小拳頭從襁褓里掙脫出來,粉粉嫩嫩的,像個肉團。

蕭小燁立刻變成星星眼,伸着手指頭去戳她的拳頭。

才碰一下,姜艾便將茸茸又包了進去。

蕭小燁蹭到姜艾身邊,眨巴着眼睛問:「母后,父皇什麼時候回來啊?」

姜艾微笑:「燁兒想父皇了嗎?」

蕭小燁哼哼唧唧:「我想留下來和母后一起睡……」

他才不想父皇呢,父皇好凶的,還天天霸佔著母后,都不讓他和母后一起睡覺覺。這次父皇出去打仗,他可開心了呢,可是她們又說母后腹中有妹妹,不許他過來,現在妹妹都出來了,他可以跟母后睡了吧?母後身上香香的,抱着可舒服了。

姜艾抓了抓他的腦袋:「還不行哦。」

蕭小燁皺着小眉頭,憂心忡忡。真希望父皇可以晚一點回來。

眨眼見,又是一月光陰。

月子裏調養有方,姜艾身體恢復得很好。滿月禮操辦隆重,群臣恭賀,整個皇宮喜氣洋洋。當天夜裏,姜艾卻做了噩夢,在深夜驚醒。

連續三日。血光,劍影,揮之不去。

姜艾心中不安日益加重。

第四日,她不顧母親與宮人的勸阻,只帶了一名貼身宮女,著一隊影衛護從,天一亮便出了宮,快馬趕往遼東。馬車行了幾日,姜艾等不及,棄了車駕,直接乘馬前行。

鳳駕抵達軍營,影衛拿着令牌暢行無阻,沒人認得出其中一身便裝的俊秀小生乃是皇後殿下。姜艾直奔主帥大帳,正逢侍衛掀開帳簾,軍醫模樣的男子端著一盆血水匆匆出來。

姜艾心頭一緊。

軍醫後頭跟着個子拔高不少的石頭,瞧見姜艾便是一愣,連忙跪地,不知是驚喜還是慌張地喊了一聲:「皇後娘娘千歲!」

接着便聽裏頭一陣丁啷咣鐺。

帳外兵士呼呼啦啦跪成一片。

「娘娘您怎麼親自來了,也沒提前讓人捎個信兒……」石頭絮絮叨叨地說。

姜艾直接從他身側繞了過去。

石頭閉了嘴,小心地往後瞅一眼,縮縮脖子先溜了。

姜艾一進帳子,便見黑熊迎面大步走來,鴉青色的織金龍紗曳撒不齊不整地披在身上,一臉鬍子拉碴。他上前一把將她拽到懷裏,低頭便是一通啃。

姜艾哪兒顧得上親熱,好容易把他推開,嘴唇已經被吸咬的發麻。她的視線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你受傷了?」

「不礙事。」黑熊低頭,望着她目光熱切。

姜艾惦記着那一盆血水,蹙眉,「讓我看看。」

黑熊直接將她扛起來,大步往裏走。

前線戰場,一應用具自然比不得皇宮精緻,老爺們扎堆的地方,也毫不講究整潔。

「你放我下來,讓人瞧見成何體統。」

姜艾輕斥,只是聲音慣常輕柔,更似嬌嗔。黑熊心頭痒痒,將她放到榻上,強悍的身體便要壓下去。姜艾偏開頭,「讓我看看你的傷。我夢到你中箭了……」

黑熊動作停下,姜艾輕輕將手貼在他胸口。

那個夢境很亂,染血的刀劍,一隻貫穿胸膛的箭。大概因為曾親眼見過那樣的畫面,感受格外的真實。

「我沒事。」黑熊用帶繭的手掌撫摸她的臉。

姜艾解開他的上衣。怕是剛才匆忙穿的,外袍下便是染血的麻布。

她眼裏泛起淚光,黑熊只覺得酸酸甜甜的滋味,伸手去攬她:「哭什麼,我這不是還好好的。」

確實是箭傷,萬幸的是他反應敏捷避了一避,沒傷到要害,只是傷口也不淺,差點要了他半條命。

姜艾瞪他一眼,那眼神不輕不重,摻了幾分嗔怒,落在黑熊眼中卻是嬌滴滴的,盯着她的眸子愈發熱切。他又欲湊上來,被姜艾抵著額頭推開。

她起身出帳,叫人請來軍醫,仔仔細細地詢問黑熊的傷勢。

軍醫第一次面見皇後娘娘,雖然她瞧著面善心善,說話溫聲細語,他卻比面對皇帝還要緊張,不停地抹汗,再三保證皇上的傷勢已日漸好轉,絕無性命之憂,才打消她的顧慮。臨走時覷了眼面無表情坐在榻上、全程視線沒有離開她的黑熊,心下不免嘀咕,沒想到皇上粗暴剛烈的脾氣,在皇後娘娘跟前竟如此溫馴。

帳簾放下,姜艾朝黑熊走過去,被他拉到懷裏抱着,大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茸茸長得像誰?」

宮裏送來的她的手信,他一直貼身收著,讀了一遍又一遍。她為他誕下小公主,喚作茸茸。深夜裏睡不着,想着她和未曾謀面的女兒,心頭軟成一片,多想把嬌軟的母女倆擁入懷抱。

天亮時,唯有鐵甲裹身。

那日鮮卑大軍倉皇敗走,他領兵乘勝追擊時遭遇埋伏。利箭沒入身體的一刻,在硝煙沉雲中,看到她的身影,抱着小小軟軟的嬰兒,溫柔喚她的名字。

茸茸。

茸茸。

「眼睛像你。」姜艾輕聲道。黑幽幽的。

黑熊沉默地抱住她,手臂收緊。他答應會在她生產前趕回去,到底食言了。

姜艾摩挲著着他的鬢髮。她倒不怪他,只是偶爾夜裏醒來,身畔空落落的,思念格外磨人。

不等溫存太久,副將來尋,被俘的鮮卑首領要求見主帥。姜艾親手幫黑熊穿好衣裳,他捏了捏她的手指,「你歇著。」

他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時辰。一路風塵僕僕滿身疲倦,姜艾叫采芙將營帳收拾整潔,躺下歇了會兒覺。伙房送來晚膳,羊肉湯,白面饅頭,幾樣蔬果,軍營里拿得出來的最精細的糧食。

味道倒是極為鮮美,喝完一碗熱湯,暖和不少。

外頭夜幕降臨,采芙端來熱水,為姜艾擦身,隨後打開一個包裹,裏頭全是從丁師傅那裏討來的奇丹妙藥。她找到金創葯,為姜艾塗抹大腿側連日騎馬造成的擦傷。

黑熊掀簾進來,瞧見的便是姜艾披着柔色寢衣倚再榻上,采芙跪在床畔,手指從凝脂般的肌膚上撫過。

他眼睛都直了,姜艾臉熱,用被子掩住腿。

黑熊徑直走過去,瞧見采芙手裏的藥盒,「哪裏傷了?」

「回皇上,娘娘心急賴看您,騎馬趕路,腿上磨破了皮。」

黑熊伸手,采芙恭順地將藥盒遞過去,識趣地退下。黑熊矮身坐到榻上,掀開被子,粗礪的手掌握住一條纖纖玉腿。姜艾想抽回,他抓得很緊。

「我給你擦藥。」

姜艾伸手要搶藥盒,「我自己來。」

黑熊哪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不由分說分開她的雙腿,「我幫你。」

「不許亂來。」姜艾警告他。

黑熊不答,用手指剜出清涼的藥膏,慢慢在發紅的傷口上塗抹開,神色認真,彷彿沙場布兵。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

營帳外忠於職守的護衛忽聽帳內一聲嬌斥:「黑熊!」

江湖逸聞,當今聖上幼年遭逢大變后曾落草為寇,有個不拘一格的名號叫做黑熊,只以為謠傳,沒想到……兩名守衛挺直脊樑站姿如松。

一陣不甚清晰的低語之後,再次傳出皇後娘娘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出去站一刻鐘再回來!」

黑熊站在大帳中央,接住隔空丟過來的藥盒,試圖向床邊走:「艾艾……」

姜艾氣惱的目光瞪過來,黑熊摸摸鼻子,掀了帳簾出去。

天空飄着零星的雪花,他負手,心不在焉地向前晃蕩,身後兩個守衛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很快,黑熊轉悠一圈回來,問守衛:「朕出來多久了?」

剛滿十五的少年郎耿直答:「半盞……」音未落地,被另一人打斷,鏗鏘有力道:「回陛下,已有一刻!」

黑熊滿意點頭,抬腳進帳。

等帘子落下,先前那位少年郎才瞅了同伴一眼,欲言又止:「方才……」

「方才什麼都沒發生。」同伴果斷道。

少年郎緩慢又鄭重地點了下頭,抬頭望着深邃的夜空,年輕的心對某個詞語有了清晰的體會。

以柔制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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