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醉言道侶

120 醉言道侶

分立師長兩側的弟子們互望一眼,相繼起身繞到殿前,叩首,「謝掌門(恩師)厚愛!」

「且慢。」兮淵道,「諸位也知,靈藥枯竭,如今十不存一,縱有丹方,製成數量十分有限,依我之算,恐怕分到各派手中最多不超一枚。」

師兄弟們身形一震,眸中波瀾起。

站在兮淵一側的別鶴轉頭,看了眼同樣未曾上前拜謝的陸寒霜,青年雪膚白髮面色冷然,瞧不出熱切之意,就不知心底是作何想法了。

師長們想了想,提議讓弟子各自闡述去異界欲如何為師門效力,根據表現則一人。

這一室弟子雖皆行事正派不屑行鬼魅之舉,卻也不願意放過良機,一個個光明正大地力爭名額。能隨行的皆是能力出眾的,縱非巧言善辯,也能言之有物,逐個上前侃侃而談,各有千秋,難免令人左右為難。

師長們正斟酌間,兮淵突然與掌門師兄交流一下眼神,抬首看向陸寒霜,「你可願代為師前去另一界,管教好門下弟子?」

旁邊一掌門見別鶴臉色略有難堪,出言道:「何不給這位弟子一個發言的機會?」

別鶴臉色才緩又再次僵住,只聽兮淵竟想也不想道:「論威望、能力,別霜皆出其右,無甚可比。」

旁邊逍遙派掌門點頭附和,瞥了眼身後弟子,別鷺也未見不滿,「但憑師叔作主。」

唯有別鶴臉色由難堪變難看。

底下一批弟子正闡述完,投向陸寒霜的目光微帶羨慕,目光微移,望向同排的別鶴目露同情,同為一師,一個能得師門如此毫不猶豫的信賴,一個卻連闡述自爭的機會卻沒有,嘖嘖!

別鶴臉上表情變來變去,眾人等他發難。

兮淵也側首看他一眼,「可是有意見?」

別鶴一臉五彩繽紛變幻許久終於匯成黑色,竟忍下不服,低下頭道,「但憑師父作主。」

「如此,甚好。」兮淵瞧向未發一言的陸寒霜,「你呢,可有話想說?」

陸寒霜從座側走向兮淵面前,行了一禮,眾人以為他是拜謝師恩與宗門信任,誰知青年一張嘴,眾目睽睽之下,吐出一句:

「還請師父收回成命。」

呵!

好不識抬舉!

逍遙派掌門臉色微沉,正要發作,旁邊師弟拂袖一攔,「師兄稍安勿躁。」兮淵面向陸寒霜,仍是溫聲細語,頗為和氣的樣子。

「為何不願?」

自是來卧底的,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但卻不能實話實說。

陸寒霜站在殿中,仰視台階上的兮淵,在一片沉默中開口:

「懇請師父讓別霜侍奉左右,讓別鶴師兄前往異界。」

「你是說……」

兮淵聲音微頓,「……你想陪着師父?」

陸寒霜不卑不亢,語氣也未見逢迎討好,甚至表情還有些冷淡,沉默點頭。

兮淵皺眉,「若要表忠心,你大可不必如此。縱使今日不走,來日融合期至,你也不得不走。」

陸寒霜不為所動,「有一日,是一日,接下來百年弟子定努力修行,讓融合時機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你可知,師父的修為在這世間可稱第一,依融合規律,恐也是這世間最後一個離開之人。」

兮淵語氣平淡,旁邊掌門師兄卻嘆了聲「師弟」,想到來日世間唯剩師弟獨身一人的孤寂,面露不忍。兮淵盯着陸寒霜,卻似要看透青年的心,「你莫不是想陪為師走到時間盡頭?」

「如此,我更不願讓這世間只余師父孑然一人。」明明是山盟海誓之言,陸寒霜語氣卻比兮淵還平靜。

「縱那時天地枯竭至極,一無所有,每一分每一秒都必是艱難無比,你還不後悔?」

「不悔。」

陸寒霜毫不猶豫。

兮淵眉頭聳動,微見動容。他同樣不是會說動情話的,千言萬語,也只化作一句波瀾不驚的許諾。

他道:

「既如此,有為師一日,便保你一日周全。」

其餘掌門面面相窺,皆道師徒情深。

眼下弟子無不爭着搶著要走,唯有陸寒霜這般情深意重不肯走,各個羨慕非常。

「還真是收了個好徒弟!」逍遙派掌門也提師弟高興,抬手就賞了陸寒霜幾件法寶,不知是補償先前誤會時給人的冷臉,還是讚賞其孝心。賞罷,轉頭又瞪了眼自個徒弟。

無辜被遷怒的別鷺委屈地摸摸臉,瞪他做什麼,他也沒說要去異界啊,只是沒來得及表忠心而已。

兩位師長叫回陸寒霜,轉而問向別鶴,「你可願意去?」

別鶴眸色變了又變,終究還是無法掩飾心底渴望,上前謝恩,倒不是他貪生怕死,只是自負替師管教門下的責任當仁不讓,想一展能力證明自己,縱使不甘心這機會是別霜讓出來的,可也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之人,也向陸寒霜拱手道了聲謝。

此舉雖是人之常情,可對比四徒的珠玉在前,掌門例行公事囑咐一番,就沒再多言。

逍遙派一行回宗門,掌門便單獨叫住別鶴單獨交代一番。

陸寒霜獨自回了屋,繪下方才選定的各派弟子人像,旁述其真實修為等資料。

攝於兮淵強大的神識,逍遙派方圓百里陸寒霜皆未安置仿鏡,如今正值事多之際,也沒有理由外出,想傳遞消息只能通過兮淵那裏的雄鏡。陸寒霜放開神識見兮淵頗有雅興地在山頂迎風撫琴,便偷偷潛入兮淵房間。

等再次從華夏歸來,不過一刻鐘,推門而出,迎上來尋兮淵的掌門,錯身從陸寒霜身側進屋,掃視一圈突然皺眉。

「你師父不在?」

掌門目光似劍一樣射向門口的陸寒霜。

「那你怎會一個人在你師父房中?」

這時機實在沒有一個完全的解釋。即使借口幫兮淵取東西,轉身兩人傳音一對便真相大白,想必事情白露兮淵再多的憐惜都蕩然無存,只能用作脫身時拖延時間的法子。可他並不是輕易言敗的人,剛剛獲得逍遙派再一步信重,他怎願半途而廢?

陸寒霜心思電轉,門外早感應到掌門上山的兮淵驅動輪椅行入院中,「……是我有事與他詳談,讓他提前等在房中。」

掌門心中存疑欲言,兮淵卻率先岔開話題,「師兄所來何事?」

掌門沒再深究,同兮淵談及讓別鶴去異界尋兮淵元嬰一事。

等送走掌門,兮淵面向垂首佇立門邊良久也不知心中盤算了多少的沉默青年,臉上不辨喜怒,語氣亦無波瀾,唯有目光含着幾分刺人的鋒芒,卻因為對青年的憐愛隱而不露,甚至頗為親昵地捏住青年一縷白髮。

「可想好怎麼說了?」

陸寒霜啟唇。

「若是謊話,就不必說了。」

陸寒霜並不是會因此再次閉嘴的人。他想到兮淵方才那絲動容,電光火石間盤算好下山去歸夢島的契機,決定先賭一把,暗自蓄力逼着血液逆流而上……

於是兮淵眼中所見:便是青年漸漸血氣上涌,雙頰暈紅,目光搖曳的樣子。

兮淵初時莫名。

青年抿唇,微張又合,欲言又止,最終只低低喚了聲,「師父……」

訴求一般,帶了點莫名之意。

兮淵漸漸明白過來,總是風輕雲淡的臉上也染了異色,久久說不出話。

青年突然跪地,深深叩首,彷彿恨不得埋進地里,聲若遊絲,吐出一句顫音,「……是孽徒情難自禁,大逆不道潛入師父房中滿足齷齪心思,懇請師父開恩,不要逐弟子出師門。」

兮淵捏著余留指尖的雪白髮梢,垂眸身前俯首的青年,目光複雜。

也不知是用目光描畫他的漂亮的眉眼,還是揣度青年藏在眉眼間的真實情緒。瞧了良久,瞧得陸寒霜心中起伏,引得發梢的顫意傳到兮淵指尖;醞釀良久,連本欲出口之言在齒間摩擦無數遍變得有些沙啞。

兮淵摩挲著指間發,緩緩而沉沉道:

「你既有戀慕之心,我也並非不喜,不若便結為道侶?」

指腹發梢一顫。

兮淵恍若未覺,坦然道:「為師孤身已久,未嘗情愛,想來有別霜陪伴也是不錯的?」

陸寒霜抿緊唇瓣,實料不到兮淵會是這般超出預計的反應,擠出一絲乾澀的聲音,「謝師父厚愛,可師徒結合違背綱常,我又怎忍心因我讓師父被天下人非議?」

「我又何曾在乎過旁人非議?」兮淵聲若春風含笑。

陸寒霜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僅從兮淵輕描淡寫間顯露的認真,足以駭得他心頭巨震。

兮淵卻還語含戲謔:「別霜得償所願,可有開懷?」

陸寒霜啞然。

兮淵這才鬆開陸寒霜的發,收了臉上笑意,目光凝於青年垂下的眼睛,喟嘆,「你這般涼薄冷情的人,實在不適合『含羞帶怯』的模樣。」

青年身形僵硬,兮淵不知為何不再追究他潛入房中一事,轉身進屋前只留下一句:

「人非草木。你既無心,何必招惹?」

陸寒霜品味這句話的未盡之言,看不懂兮淵。原本預想中兮淵自然不會接受徒弟痴念,因重許諾又有庇護惜徒之心,只想眼不見為凈,遣送弟子在外歷練冷靜冷靜腦子,他去歸夢島探尋完,再「幡然悔悟」改過自新不再迷戀師父的戲碼,如今也唱不下去了。

陸寒霜回屋去想下一步如何走。

卻不知掌門回去后再一細想,仍覺事情蹊蹺,晚上再來尋兮淵,卻見師弟醉卧驚濤殿的房頂上,對月獨酌,撫琴相伴,悠然自得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掌門飛身上去,提起空了一半的三日笑,驚住,「師弟不是從不飲酒嗎?」

「我心徜徉,無愁可品,自是不飲。」

「那今日是有了?」

「平生初嘗愁緒,別有一番滋味。」

兮淵滿面含笑,醉目盈盈似天上繁星閃耀,閃得掌門一把老胳膊老腿都差點把持不住,險些丟臉跌下房檐,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就氣急敗壞地推開師弟美色惑人的臉,暗自腹誹幾句。

兮淵悠然笑開,笑聲清潤亦是醉人,見師兄臉色越見黑沉才止住笑意,道:「師兄怎會趁夜前來?」

「還不是白日那事我總覺得不對,你那門分明是被強力破開的?!你——」兩根長指捏住掌門兩瓣唇,兮淵歪頭回首,呆顏可愛,調皮道:「月色正好,何必談這些無聊之事?」

掌門皺眉,「……你這樣可真是醉得不清了。」

又道:「連涉及你自身的事你都毫不關心,那你說何事不無聊?」

似未聽清掌門的話般,兮淵沒頭沒尾地低語:

「這世間有許多種種都於剎那間完成……似立地成佛,似墜身入魔,若一念之善,若一念之惡,以及……」

面對青年宛若深情的模樣,兮淵胸腔左側瞬起的震感,至現下仍然顫慄餘存,久久難平。

他淺酌一口酒,忽而道:

「師兄不總說我辜負萬千仙娥道姑頗為造孽,不若我結個道侶如何?想來也挺有意思。」

掌門喜上眉梢,「你這不解風情的木頭竟然還看上誰了不成?速速道來,明日我便上門提親,好讓這沉悶的逍遙派添一樁喜事。」

任掌門欣喜若狂,兮淵只呵呵笑。

掌門急不可耐,催了又催,兮淵才勉為其難開口,十分吝嗇地吐出兩個字。

掌門愕然,「你再說一次?是誰?!」

兮淵笑看掌門變臉,無意重複,「師兄並未聽錯。」

「你、你、你怎會生出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你——」掌門氣得臉紅脖子粗,一張大掌揮舞的好似蒲扇,指著師弟氣得渾身發抖,「你簡直氣煞我也!」

兮淵見掌門快氣得暈厥過去,才施施然補了一句:

「玩笑而已。」

掌門可不覺好笑,心中一陣陣發涼,好端端的師弟突然動起愁緒喝起酒,他想到師弟那個「命犯四徒」的劫,可別是指這種「犯桃花」的犯啊!掌門再不及想別霜潛入師弟房中一事,只盤算著怎麼把人打發下山,好晾晾師弟的歪心思。

隔日傳喚別霜的時候,掌門瞧著青年冷眉冷眼的俊顏,還懷着自家不成器的老豬惦記地里嬌嫩嫩的小白菜的愧疚。

他支支吾吾開了話頭,別霜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表示境界遇阻,請命下山歷練。

其知情識趣、善解人意讓掌門更加慚愧難安,遂,又賞下一大把法寶,再勉勵一番。

陸寒霜笑納,轉身奔赴歸夢島。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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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山祖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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