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等

2.等

沈婉推開冰裂紋窗扇,往竹筠樓下看。

樓下,滿院青竹,竹葉被和煦春風一吹,發出沙沙的響聲。

在那翠綠的青竹林中,有一條石子甬路通向洞開的院門。

院門旁,有一個身穿青綠色比甲的小丫鬟守着門,因為這竹筠院滿院的濃郁的綠,不仔細看,簡直看不出來她人。

屋子裏面兩個站在屋角身穿水紅色比甲的大丫鬟看着主子秀頎的背影,總覺得她有些緊張。

安春和安冬在沈婉身邊伺候了七八年了,而且隨着嫁到蕭家的沈婉去了蕭家,她們對於主子的了解不可謂不深。所以,就算沈婉背對着她們站在窗前,她們也能感覺出來此刻的沈婉是緊張的。因為沈婉看起來像是隨意站在窗前,可她的身體卻是繃緊的,而下垂放在裙邊的手也不自覺地握緊。

主子為何緊張呢?

安春和安冬互看了對方一眼,疑惑寫在彼此的眼底。

畢竟這不是在蕭家,而是在娘家沈家的別院,就算在蕭家主子過得不甚開心,可上巳節這一天,大好春光,主子不是該放鬆,該愜意嗎?

沈婉是昨日下午才帶着身邊的幾個忠心的奴僕來到沈家別院的,她來到這裏就是為了等上巳節,三月初三這一天。

她覺得自己並不只是等了一個晚上,外加一個上午,而是等了五十一年七個月十六天。

其實,她自己一開始也是異常迷惑的。

當她醒來,她發現自己只有十八歲,而且是在隆慶元年的三月初二時,她立即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第二天,三月初三,是她初見林景蘭的日子。

林景蘭……

一想到這個人,沈婉的心就要痛苦地縮成一團。

在不懂愛的年紀,她從來沒有留意到那個大名叫林景蘭,小名叫蘭兒的女孩兒對她一往情深,為了她,甘願頂替被誣陷的她沉塘。

在景蘭被沉塘的前一晚,沈婉去見她最後一面,景蘭對她傾訴了那些對她的戀慕之情,並且索要了一個吻。

沈婉吻了她,吻過之後,景蘭就留在了她心上,一留就是五十一年七個月十六天。

直到她壽終正寢,她一輩子都在懷念景蘭。

在闔上雙眼之前,她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下輩子能夠遇到景蘭,能夠跟她相愛相守……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願,然後成全了她。

但不是下輩子,而是重活一世,她莫名回到了十八歲,初見景蘭的前一日。

於是她立即不管不顧地令人收拾包袱,她要趕去位於棲霞山下的清溪村東的沈家別院。

夫家的人沒有一個不阻攔她的,可她還是出門兒了。

到了沈家別院之後,她立即佈置起來,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三月初三上巳節晌午過後,景蘭應該如同前世那樣出現在沈家別院,為了救回她的弟弟阿山還有一個叫阿虎的少年。

阿山和阿虎是來沈家別院偷米的,而且算上被抓的那一次,兩人一共來沈家別院偷過兩次米,數量不過二十來斤。

然而她卻吩咐管家對景蘭說,阿山和阿虎偷了不下千斤的米。

偷了這麼多米,後果可是很嚴重的,要想阿山和阿虎沒事,景蘭必定在見到她之後向她求情。

要是她向自己求情……

沈婉勾起了唇角。

接下來,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了,她要景蘭跟自己走,要景蘭成為自己的人,一輩子。

緊張,忐忑,還有壓也壓不住的興奮,這三種情緒交替出現,從昨天到達沈家別院就開始了。

在這一刻,她望着竹筠院的院門時達到了頂點。

景蘭,應該快來了吧……

幾個健壯僕婦押著景蘭,跟在陳媽媽身後往沈家別院最後一進的竹筠院走。

陳媽媽說要把這個偷米的丫頭帶去主子跟前,讓主子治罪,至於另外那兩個偷米的少年先關起來再說。

景蘭一路走一路心酸地掉眼淚,她本不想哭,可實在覺得委屈,因為自己被冤枉了,沈家別院的人並不相信她。

她心亂如麻,都不知道怎麼就被帶到了一個栽種著許多青竹的幽靜整潔的院子前。

「到了,喂,你這丫頭怎麼哭個沒完,讓我家大姑奶奶見了還以為我們冤枉了你。」陳媽媽在竹筠院門口停住腳步,轉身看了一眼流淚的景蘭不滿道。

景蘭抽抽鼻子,同樣不滿地說:「你們本來就是冤枉我,還有我倒是想擦一擦眼淚水,可我的手……你們押着我,我能擦么?」

陳媽媽撇撇嘴,揮手讓押著景蘭的兩個健壯僕婦鬆了手,然後叫景蘭擦一擦眼淚,擦乾淨了跟着她進去見她家大姑奶奶。她還說她家大姑奶奶是最愛整潔的人,下人們見她,向她稟事,都得收拾整齊,乾乾淨淨的,否則必定會被大姑奶奶叱責。

景蘭聽了只覺得奇葩,因為自己不是沈家下人,這會兒應該是被沈家捉拿的「囚犯」。

她這麼個「囚犯」還被要求儀容整潔去見那位設計捉拿自己的女人,讓那個女人治罪,這不是笑話是什麼?

要是有可能,她真想滾得一身泥,臉上塗上鍋底灰去氣一氣那個女人,噁心一下她。就是這個女人不但冤枉弟弟和阿虎偷米千斤,還用他們做餌,把自己這個跟偷米絲毫不相干的人給捉來了。

只是,到現在為止,她也想不明白,怎麼那個被眼前這個婆子叫做大姑奶奶的女人會算到自己要來救阿山和阿虎?

莫非,她還真通神了,是神算?

竹筠院門口守着的小丫鬟見到了陳媽媽帶着景蘭來,早飛跑着去報信兒了。

在竹筠樓下守着的丫鬟又提着裙子上樓去向沈婉稟告。

站在竹筠樓二樓窗前的沈婉其實已經見到了由陳媽媽領着走進來的景蘭。

在見到那個無數次在夢裏才能出現的身影時,心潮起伏,激動不已。

按捺住心跳,沈婉輕聲吩咐:「讓陳媽媽帶那個女子上來。」

來報信兒的丫鬟應了,卻步退了下去。

沈婉隨後走到屋中的一張紫檀書案前,鋪開一張紙,拿起一隻毛筆開始作畫。

她畫得是一幅竹石蘭花圖,竹子挺拔,蘭花清麗,怪石嶙峋。

由陳媽媽帶着上樓來的景蘭便嗅到了一股子墨香和佛手香混合的香味兒,然後看到了一位身姿綽約,烏髮如雲的年輕女子正站在一張紫檀書案前,一手執筆,一手攏起玉色的衣袖作畫。

春陽從右側的冰裂紋窗扇照進來,打在右半邊臉和身體上,景蘭覺得她就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整個瑩潤發光。尤其是她執筆的右手,從露出一截子的纖柔的手腕往下,捏住白玉筆管的那纖長的手指竟然比那白玉筆管更加白皙通透。

因為她低着頭作畫的緣故,景蘭並不能看清楚她的容貌,只不過,光憑現在入眼的一切,她就會猜想這位被婆子稱為「神算」的女人應該是個美人。並且還不是個庸脂俗粉,而是個有文化有素質的女人。

景蘭暗暗好奇,眼前這個出乎她意料的女人會有怎樣的一張臉。

一開始,她被捉住,被帶來時,可是猜測用阿山和阿虎做餌,指使沈家的下人捉住自己的女人應該是個尖尖臉,高顴骨,三角眼,看上去就很陰險狡詐的女人。

但……

「大姑奶奶,老奴把那個偷米的女子帶來了。」陳媽媽上前一步向沈婉行了禮,諂媚稟告道。

「嗯。」沈婉輕聲道,隨即放下手中的筆,緩緩抬頭看向了景蘭。

景蘭在心裏輕呼一聲,秀目陡然睜大了一些。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絕色的麗人!

她比景蘭所設想的還要美上數倍不止。她的五官很好看,很端正,每一樣單看或許算不上多麼出色,但是合在一起就奇異地使得她一張臉瞬間奪目起來。她有一雙幽潭般的黑眸,如丹的形狀完美的紅唇,氣質冷冽,就如同暗夜裏孤崖上綻放的紅梅,暗香浮動,影影綽綽,讓人神往。

景蘭獃獃地看着沈婉,腦子裏空空如也,把上樓時想好的那些解釋,那些懇求的話都給忘得乾乾淨淨。

沈婉悄悄地用捏在左手的手帕擦乾了右手掌心的汗水。

天知道她剛才強自鎮定作畫有多麼不容易,她不想坐在屋子裏的某張椅子上,靜靜地等著那個她牽掛了五十一年七個月十六天的人來到自己跟前。

她不想讓那個人看出來自己在等她,什麼也不做的等她,不想讓景蘭看出來自己在意她。

天下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表現得太明顯了一定會嚇到那個小丫頭。

是啊,景蘭還是個小丫頭呢,今年不過十三歲而已。

其實沈婉自己也算不上多大,不過十八歲,只比景蘭大五歲,但她可是一個重生者,所見過的,所經歷的事情比景蘭多了去了。故而,在沈婉眼中,景蘭就是個小丫頭。

對這麼個小丫頭,沈婉認為,自己務必不能心急。

反正她已經落進了自己鍋子裏,橫豎是被吃的命,小火慢燉,到時候入口一定鮮美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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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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