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針鋒相對

88.針鋒相對

懷疑是世間最容易發芽的種子。

能讓長天原人的屍體一夜之間徹底消失的只有火融膏,而能將那麼多火融膏帶去塵世的,也只有受蘇家保護的沈明燭。

父親的心愿被毀,難免讓墨瑾暗自痛不欲生。

但白鹿燈仍在沈明燭手中,並且年年被她以鮮血祭祀,很難輕易奪回。

那是打開天門、連通各個世界的唯一鑰匙。

墨瑾自然唯有暫時忍氣吞聲,畢竟他不僅要顧及親族,更要顧及自己獲得長生的未來。

而看起來暫且得勢的沈明燭同樣不好過。

她輕信古籍選擇祭燈,由於不進食導致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對生命之力格外敏感的蘇晟為此很悲傷,無奈他怎麼告訴她能量的流逝不斷加速,沈明燭都有些固執己見。

某夜,鬱悶的白鳥化成人形,偷來了盆鮮美玲瓏的果子企圖塞進她的嘴裡,昏睡的沈明燭立刻就醒了,生氣地一拳揮開他:「你又再鬧什麼?」

蘇晟委屈地坐在床上:「我怕你死掉。」

沈明燭坐起來,愣愣地沉默幾秒,然後無奈說:「和你相比,我本來就活不了多久,為何忽然在意這個?」

聞言蘇晟很是驚訝,而後扔掉果子握住她的手腕:「我當然在意!能看到你的每一刻都是珍貴的!」

「你們羽族……無論活多久都仍是這副孩子氣嗎?」沈明燭扶住額頭:「晟兒,學會面對應當面對的事,會讓你少掉很多煩惱。」

蘇晟伸手摸住她依然絲滑卻以雪白的長發,輕聲道:「和你的同族相比,你還年輕的很,身體卻已經步入將死之期,這樣值得嗎?」

沈明燭微笑。

「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蘇晟忽然擁抱住她:「我不相信向來理智淡定的你,會因為那些遙遠的故事而獻出生命!」

沈明燭的身體有些僵硬,笑容卻是柔和的:「如果我活的沒價值,長和短又有什麼區別呢?等積蓄好力量,我就會毀滅墨瑾的計劃,留給凡人一個安全的世界。」

蘇晟說:「那不如現在,就去把墨瑾殺掉吧。」

「傻瓜,寡不敵眾的道理你一定要記得。」沈明燭摸摸他的頭:「別說大神官的侍衛,就算是凡人團結起來,你也不是對手。」

蘇晟滿臉鄙夷不信。

沈明燭微笑:「記住我說的每句話,好嗎,這是你唯一能為我做的事。」

蘇晟這才松下力氣,失神地坐在旁邊。

沈明燭疲憊倒下,喃喃道:「小時候,我以為只要掌握證據,就能伸張正義,可結果如何呢?現在明知道墨瑾殺害我的親人、壓迫的族人,我卻沒有實力反抗他。」

儘管蘇晟跟著她生活了那麼久,卻始終無法了解長天原人的思維,所以皺眉:「那該怎麼辦呢?」

沈明燭說:「我要用白鹿燈,毀掉所有的墓,然後……」

她沒機會講完,蘇晟就忽然衝下床去,化作白鳥破窗而出。

半晌之後沈明燭便聽到慘叫,瞬間披上衣服探頭查看,才發現有個男人被它按在廊間。

蘇晟聲音低低地說:「服毒死了。」

——

掌燈使周身出現畏罪自殺的刺客,此事震驚景元宮內外。

作為大神官的墨瑾很盡職盡責地在朝會保證:「明燭,你當放心,我會加強守衛,並且追查到底。」

「追查到底的話已經聽過太久了。」沈明燭端坐於椅子上,苦笑說:「其實我也命不久矣,不知是誰見不得我多活一刻。」

她總是燈不離身,雪白的長發和赤紅的燈火交相輝映,彷彿在用自己的精血餵養著燈內的靈魂,令眾位長老和祭祀頗為忌憚。

無論如何,這些年沈明燭打開天門已是彈指揮間,不費吹灰之力了。

墨瑾微微不安地握緊權杖:「掌燈使多多保重身體。」

沈明燭微笑頷首,美艷的臉是誰也琢磨不清的淡定。

墨瑾抬手:「喚鹿白來。」

聞言大家立刻朝門口望去。

很快便有個眉清目秀少年恭敬而入,俯身朝眾人問安。

墨瑾笑說:「這是鹿錦的兒子鹿白,今年剛滿二十歲,因有掌燈血脈又聰慧早熟,才特地被我招進景元宮,明燭收他為徒弟,費心教導吧,鹿家善於建築,他也可以為你分憂建陵之職。」

沈明燭始終沒有給自己找到合適的傳人,明白他這是要強硬安排了,沉默片刻才道:「大神官教導,不比我合適嗎?」

墨瑾心意已決:「掌燈使教徒是傳統,從前夜輝也是親自輔導你的,當然,鹿白非常懂事能幹,照顧你也是他的本分,等到傳燈之時再將你的畢生所學用忘川水交換於他也不遲。」

由於忘川水一生只能使用一次,被長天原的許多夫妻當作婚約時對彼此的全無保留。

而貴族與智者使用的機會,則更常在於培養年幼的繼承人。

沈明燭聽到這種自私的話不禁笑說:「看來大神官全部事情都想得很清楚,我也無需爭辯了,孩子,過來。」

鹿白羞澀地走到沈明燭跟前。

沈明燭輕輕用手蹭起一點火融膏遞到他面前

少年果然在緊張中將小小的火焰接住,忍著灼痛朝她微笑。

但當沈明燭抬起白鹿燈,被他貿然伸手觸碰時,卻忽然騰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若不是鹿白躲得及時,恐怕頃刻就會被捲入其中。

沈明燭按住燈說:「很多事都急不得,你要走的路才長著呢。」

「怎麼會這樣,我娘說只要能握火融膏,就能掌燈!」鹿白驚魂未定。

沈明燭歪著頭輕笑:「也許是它習慣了愚鈍的我、所以產生了羈絆吧。」

——

雖然暫時奪燈不能,但鹿家派出的這個小子搶奪起在塵世建築陵墓的權力卻毫不手軟。

他結束了朝會便形影不離地跟著沈明燭,到了她的書房立刻道:「掌燈使,大神官命我儘快熟悉那些奇墓,請給我海陵的圖紙好嗎?」

沈明燭從浩如煙海的龐大書架中抽出捲軸,淡聲說:「它建在塵世東南部的海底,藏有屍體千餘個,前後整整耗費了二十年方才完工。」

「掌燈使真是神思妙想,竟敢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海溝中定墓。」鹿白稱讚。

「也多虧了李家的大方支援,貢獻出了家中珍寶閣中所收藏的全部水靈,才幫助那些凡人下水做工。」沈明燭淡聲說:「我瞧著他們實在勤奮可愛,便又在水邊打造名為長湖的小鎮,讓工匠們定居於那裡。」

鹿白抱住圖紙笑說:「掌燈使當真宅心仁厚,給凡人的幫助比給長天原還要多呢。」

沈明燭平靜回視。

「我聽說,掌燈使給自己設計的墓穴才堪稱天功,竟能在沙漠中循環移動?」鹿白眨眨眼睛,貌似非常單純、但怎麼也不討喜歡。

沈明燭不可能被個孩子拿捏住,頓時敷衍:「也只不過是個設想而已,看我這身體,已經不可能將它實現了。」

鹿白自告奮勇:「可以交給我,這次開天門后我就要到塵世生活,負責大神官之墓了!」

沈明燭被他們如此排除在外,倒也沒反應,只誠心地鼓勵道:「那你可要殫精竭慮,莫使大神官失望。」

「是。」鹿白美滋滋。

沈明燭拿起白鹿燈拂袖轉身:「你看圖紙吧,我去補眠。」

說完她便款款離開書房。

在外等到不耐煩的蘇晟立刻尾隨其後,低聲抱怨:「好討厭的小子,真想一口把他吞掉!」

「看來是墨瑾的同道中人,他們不信任我,自行去建陵也是無可厚非。」沈明燭疲憊地嘆息:「看來這次去塵世,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蘇晟鬱悶地跟在後面,忽然很懷念小時候無拘無束地撒嬌玩耍。

那時它只是單純的喜歡她,不知道她會把自己折磨至此,也想象不出離別之痛。

——

很快便又到了開天門的夏季。

長天原紫色的夜永遠寧靜而神秘。

沈明燭整理著臨行的器物,坐在床邊魂不守舍。

由於實在太熟悉彼此,蘇晟對她的所有情緒都不自覺的敏感,立刻湊上前去問:「你怎麼啦?」

沈明燭搖搖頭,忽然道:「晟兒,陪我喝杯酒吧,我想我哥哥了。」

「不要。」蘇晟討厭長天原最受歡迎的飲品,因為它小時候偷嘗之後,暈暈乎乎噁心了好幾天。

沈明燭也沒有強求,喚侍女送來后,便兀自倒了杯嘆息獨飲。

「我真不明白,你哥哥只陪了你十六年,我呢?」白鳥落在旁邊抱怨:「我陪你這麼久,你怎麼不想想我?」

「如果見不到你,我也會想你的。」沈明燭含酒而笑。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蘇晟哼哼。

「是啊,晟兒比我活得長久。」沈明燭面色微紅,在燭光中眼波流動:「其實能擁有你,是我這輩子發生過的最好的事了。」

蘇晟很少聽到好話,立刻開心地落到她身邊:「真的嗎?」

沈明燭點頭。

蘇晟這才變成人的模樣,端起酒來:「好吧,陪你喝一杯,不過你實在太喜歡胡思亂想,這樣沒什麼用。」

「是啊,如有來世,我定當沒心沒肺,讓晟兒為我操碎了心。」沈明燭與他碰杯。

蘇晟毫不在意地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之後,夜色已深。

沈明燭仍舊帶坐床邊,握住蘇晟的手:「你是比我活的長久,但這並不代表我喜歡死別,所以晟兒……我們還是生離吧。」

她說完,眼圈便泛紅起來。

可憐蘇晟已經抱著酒壺昏昏沉沉的睡了,並沒有機會聽到她之後的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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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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