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浮世金銀島

8.浮世金銀島

無論怎麼卑微而弱小,努力好好活下去都是生命的本能。

位於南陵原之南的離塔倒塌之後,黃思道便現身組織起官民修建石牆,三步一崗地想要把這座水城竭盡所能地保護起來,他心裡懷著對孫兒的思念和擔憂,但並未辱沒自己的職責所在。

沈桐兒亦不是冷血之人,雖因好奇而偷了枚金螢石觀賞,可怎麼忍心當地百姓再遭屠殺?

為了儘快抓到行跡鬼祟的怪物,她主動承擔起巡夜的責任。

每到暮色/降臨,便會準時準點地出現剩餘的幾座燈塔附近,來回檢視城鎮安全。

為此黃思道分外感激,不僅自掏腰包安撫了死者家屬,竟還設下奢華的宴席準備對她大加款待。

炎炎的白日,晴空萬里皆是湛藍之色,窗外的臨街叫賣聲仍舊熱鬧非凡。

沈桐兒正躲在客棧房間打磨金縷絲,開門迎見黃府小廝,接到張墨香四溢的請柬,不禁疑惑:「金銀島?是河中間那艘巨船嗎,我常聽大家提起。」

「正是,此船乃南陵原最為風光的場所,黃老爺希望姑娘務必能夠賞臉。」小廝一如既往地有禮貌。

「見識番倒也無妨,只不過莫要耽擱巡夜之事,否則遭殃的可不是我。」沈桐兒眨著大眼睛笑。

「去留全憑姑娘喜歡,小的告退。」小廝拱了拱手,痛快地轉身走下樓去。

沈桐兒關緊房門后,低頭仔細翻看大紅色的請柬,忍不住笑意更明顯,顯出些許貪玩的模樣:「嘻嘻,不曉得那是什麼花天酒地的場所,上次嫌我年紀小不讓我進,這回看誰還會攔我。」

——

為什麼不管發生怎樣可怕的事,都阻止不了人間歌舞昇平呢?

南陵原如此,其他城鎮亦是如此。

難道享樂竟成為我們對抗恐懼唯一的方式?

當晚沈桐兒走在火光粼粼的夜錦河邊,忍不住暗自嘆息。

如果沒有赤離草牽絆,也許她早就離開這個不詳之地了。

現在每時每刻神經都是緊繃的,兩岸百姓們卻顯得若無其事。

甚至還因黃知府的另眼相待,而對這小姑娘流露了幾分討好與親近。

夜色流轉中燈火如游龍。

沈桐兒正輕盈踱步,忽然有位垂髫小童跑過來,舉著荷花燈說:「姐姐,送給你。」

「咦,多謝。」她接到手裡,望著孩子跑進人群里,而後才發現燈里懸著張小字條,上書「勿碰吃食、萬事小心」。

燈燭還在燃著,宣紙卻漸漸燒掉了。

沈桐兒面色褪去幾分輕鬆,望向遠方猶似金色巨鯨的船舶,瞬間加快了步伐。

——

儘管被稱作「島」,但正如眼前所見,金銀島其實艘長約五十餘丈、極盡奢華的巨船。

其造型之美幻、其規模之龐大,即便是在天子腳下的玉京,恐怕也不曾有這等鬼斧神工之物。

拿著請帖順利登入后,便有美麗的綠衣姑娘笑顏如花的迎上來:「沈姑娘,您終於來了,可叫我們好等。」

沈桐兒從小就只會舞刀弄槍,被她衣衫沾染的脂粉嗆到直咳嗽,掩面說:「我遲了嗎?」

「沒有沒有,只是黃知府盛情之切,早就等在裡面,還有永樂門的幾位也都……」綠意姑娘解釋道。

沈桐兒打斷她:「永樂門?」

姑娘頷首。

沈桐兒嘆息:「真是陰魂不散吶,他們在哪裡,你給我指個方向便好,我自己去。」

「正在三樓的雲霄廳。」姑娘抬起長袖執著帶路:「這邊請。」

誰曉得沈桐兒卻忽地抬手用金縷絲繞住樓上的欄杆,在她的驚呼下翻身魚躍而上,轉瞬后就帶著那抹衣紅消失了。

——

綠衣姑娘所言非虛,雲霄廳內正是杯盤豐盈、笙歌陣陣,一派奢靡極樂之景。

本陪著驚虛先生暢聊的黃思道看到桐兒入內,馬上起身迎接。

沈桐兒四下打量一番,而後才在他的指引下輕鬆落座,偷瞧了眼不動聲色的嘉荼,感嘆道:「沒想到這偏安一隅的南陵原竟比玉京還要氣派,許多吃穿用度我可是見都沒見過呢。」

「姑娘有所不知,金銀島正是由玉京巨賈鹿先生所斥資,於多年前興建在此,方才帶動了本地的繁華。」黃思道摸著鬍子說道。

「玉京鹿家……難怪,他們的生意通貫南北,說富可敵國絕不為過,但南陵原實在閉塞,為何鹿家要把舉世無雙的遊船興建於此?」沈桐兒好奇。

黃思道揮走左右伺候的女侍,然後才淡笑:「此中奧妙本官也是上任後方才知曉,其實金銀島並非普通遊船,而是賭坊。」

沈桐兒更加疑惑:「賭坊?可我進來時沒有看到有人在玩骰子啊。」

始終冷眼旁觀的驚虛先生不屑哼道:「那等粗俗之事,何須鹿家奮力經營,金銀島賭的自然全是在別處賭不了的東西。」

「賭不了的東西?難道是人命?」沈桐兒皺起眉頭,不太相信黃思道一任父母官會由著這等生意胡鬧。

黃思道嘆息道:「並非那麼簡單,只要出得起賭資,想得出賭注,的確是世間萬物都可以拿到這裡來賭,小到風花雪月、肢體殘全,大到父母兒女、國事興衰,但凡是得島上掌柜見證的賭局,不管需多久才能應驗,不管輸的人逃到天涯海角,賭注都是追的回來的。」

沈桐兒全不明白有錢有勢的人何以如此喪心病狂,愣了愣才厭惡地扭開頭,對面前滿桌珍饈毫無興趣。

結果未等黃思道緩和氛圍,廳內又來了新的客人。

只見穿金戴銀笑如彌勒的老婦,親手攙著位身形頎長、氣質文弱的美男子靠近桌前,樂呵呵地問好道:「今日黃知府與驚虛先生一同光臨本店,實在是蓬蓽生輝啊,這位就是沈桐兒沈姑娘吧?」

沈桐兒見兩個老爺子前後起身還禮,對方也的確年事頗高,便隨之站立問道:「您是……」

「哎呀,瞧我這老糊塗了。」婦人笑說:「老身秦望春,這位是吾兒、金銀島的掌柜陳雲起。」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沈桐兒好奇地望向面如冠玉的陳雲起,見他眼神凈透,不禁徒生出絲好感,但轉而念及這金銀島的複雜生意,又不信他表裡如一,便決意坐下靜待圍觀。

黃思道關懷問道:「陳掌柜身體恢復如何了?」

「多謝黃知府惦念,是比之前舒服許多。」陳雲起舉止風流,抬袖而笑:「最近常聞沈姑娘巾幗不讓鬚眉,終而得見方知與想象不同。」

沈桐兒微微蹙眉:「怎麼,你也想說我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陳雲起彎著丹鳳眼:「姑娘言重了,只因姑娘看起來一派天真而已,今日我們能團聚此處也是有緣,陳某便斗膽獻醜,表演出皮影助興吧。」

從某些方面而言,沈桐兒的確依然是個小丫頭,她聽了這話立刻開心鼓掌:「皮影戲?好好好。」

秦望春示意女僕們把所需的一干器具都搬上來,而後才落座於桌邊。

周圍明燈漸暗,幕布后倒照得亮堂堂。

陳雲起走入其後,緊隨而來的樂伶便開始吹拉彈唱。

那聲音當真是金聲玉振、雪起雲飛,與這極盡奢華之所相得益彰。

陳掌柜所表演的正是沈桐兒兩次大戰異鬼的故事,他所制的皮影精巧如生,手法更是出神入化,僅在方寸幕布間便將那危機四伏的打鬥演繹了出來,使得在場者無不屏息凝視,看到渾然忘我。

沈桐兒一會兒瞧瞧皮影,一會兒瞧瞧陳雲起若隱若現的雙手,反倒橫生出了種此人亦揮舞著陰氣鬼爪的錯覺。

雖然現實中她沒有抓住破壞燈塔的異鬼,但在這場戲里,小小的沈桐兒卻將惡魔大卸八塊。

倏忽之間,樂停燈亮,所有角色都碎成皮屑紛紛落下。

「好!」黃思道忍不住隨大家鼓起掌來。

驚虛先生也在旁摸著鬍子感慨:「都說陳掌柜的皮影戲是一絕,今日終於得見,傳言果不欺我,只是這皮影製作不易,毀掉未免可惜。」

「好花還需賞花客,良琴重在知音人,陳某這齣戲是專為沈姑娘而排,如今演完了,也便沒有繼續留著的理由了。「陳雲起款步走出,蒼白著臉咳嗽了兩聲,嘆息說:「如此良辰美景最宜呼朋喚友,可惜在下這身子……阿娘,接下來就由您來招待貴客吧。」

「陳掌柜且慢。」驚虛先生站起身來:「今夜難得聚在金銀島,如果不下個賭局,是否有些糟蹋這番盛情?」

聽他這麼講,沈桐兒頓時冒出絲不詳的預感。

驚虛先生接著說道:「現在黃知府的孫兒仍未找到,我們為此焦灼於心,況且之前本就此事與沈姑娘有約,不如就在此處請陳掌柜做個見證,先尋到譽齊者得赤離草!」

看來他是無論如何都要為嘉荼得勝了。

沈桐兒畢竟年輕,若叫她時時刻刻都沉得住氣也是太難,想起雲娘那雙雖美麗卻無神的雙眼,頓時答應道:「好啊,本也約好了,何必三番提起?難道還怕我出爾反爾不成?」

「沈姑娘痛快!」驚虛頷首。

陳雲起沉吟片刻,又問:「贏者得赤離,輸者又要付出什麼代價?」

驚虛毫不猶豫地說:「既然黃知府認定譽齊丟失乃因異鬼之禍,那就堵上我們這雙能識破異鬼的眼睛吧!」

沈桐兒深感意外,轉而大笑:「用我的陰陽眼換你那昏花之物,你倒想得美!」

「怎麼,沈姑娘是覺得老夫看不見異鬼?」驚虛氣惱地拂袖,竟伸手射出幾道暗器,寂滅了廳內光火。

黑暗中,頓時出現了雙赤紅的雙眼瞪著沈桐兒。

「老先生又是何必呢?」陳雲起立刻點起摺子,又帶來光明:「我金銀島取此名圖得就是華光之盛,滅燈可不怎麼吉利,此事若沈姑娘同意,陳某自然願意做個擔保。」

沈桐兒滿臉不敢置信,盯了驚虛老頭片刻,才輕聲開口:「好,輸的人就來把眼睛剜到此處,向黃知府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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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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