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嫁衣錯

54.嫁衣錯

盛夏極光中的玉京,透著略顯肅穆的盛大繁華。

雖然這座古城曾遭受異鬼入侵的滅頂之災,但因是天子腳下,便總能保留下無法磨滅的生命之力。

在玉京最北面的護城河邊上,有座生人勿近的幽深古宅。

別說慕名的賓客希望進入拜訪、就連無知行人在門口無意經過都是不被允許的。

它並不比皇宮少半分防衛森嚴,因其正是名滿天下卻又神秘莫測的鹿家。

——

在古宅極深處的華麗內室里,正端坐著位美艷無比的婦人。

她柳眉輕蹙,愁緒難解,抬手輕輕撫向床榻上昏迷的鹿笙,緩慢而疲倦地嘆了口氣。

風滿袖面無表情地立於后側:「夫人,您不要太擔心,區區小傷並不會使家主如何。」

「笙兒的傷會好起來,我只擔心他心裡的洞變得像我一樣恐怖。」婦人微微嘆息:「他父親就是因為太想知道些不能知道的事,才在長明燈樓——」

風滿袖安靜聽她感慨,然而對方卻聲音漸弱地住了嘴。

婦人轉兒露出冷艷笑意:「雖然長湖之事告敗,但我們更可確定——穆惜雲從燈樓裡帶出的鳥和女嬰絕對不簡單,這麼多年都沒弄死他們,笙兒還這麼輕敵,實在是自大。」

「夫人冤枉家主了。」風滿袖拱手道:「此次接觸沈桐兒與蘇晟屬下便得知,或許他們的確有不死之身,但的確能力有限,特別是沈桐兒武藝平平、不足為懼,若不是璃玉被毀,沒有壓制住潮姬的力量,恐怕早已得手。」

「得手?得什麼手?!」婦人終於發了火:「火融膏你我可碰嗎?笙兒可碰嗎?除了從燈樓里出來的那兩個怪物,還有誰碰得了?!不與沈桐兒把戲演足、讓她為我所用,還這麼早就把臉撕破,日後若想逼她上雪山點燈,恐怕難如登天!」

風滿袖低頭不語。

婦人起身甩袖,放平語氣:「酒兒死前,確實懷有身孕?」

風滿袖頷首。

婦人道:「這是我鹿家欠她的……」

結果未等風滿袖回答,便有位黑衣人如傀儡般進門稟報:「夫人,東海來報,有處偏僻漁村炎夏降雪、天象詭異。」

「哦?」婦人抬起犀利的明眸:「據余離來信所說,鬼鳳凰確有操縱風雪之力,恐怕蘇晟正藏於那裡,速去捉拿。」

風滿袖主動道:「讓我去吧,鬼鳳凰不離那小丫頭半步,沒準穆惜雲也跟他們在一起,如此的話,倒有機會幫夫人奪下《永生樓夜明圖》,再尋令老家主葬身的長明燈樓。」

——

已回芳菲島的沈桐兒因著蘇晟提出的婚約而幸福得冒泡,根本就沒再多想島外的是是非非。

她心中向來藏不住事,次日便主動跟雲娘提起,笑嘻嘻道:「嘻嘻,以後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儘管穆惜雲並不看好這姻緣,但又怎麼能講出反對的話?

畢竟她命不久矣,而養女又絕非普通人,恐怕天下之大,除卻蘇晟也再難有託付的對象。

故而心思百轉千回,終究還是嘆息:「既然決定了,就好好在一起吧,如此娘也能放心的離開。」

聞言,沈桐兒面上的喜色頓時消失,真的很希望講些長命百歲之言。

無奈那些對御鬼師來說本就虛妄至極。

穆惜雲笑了笑,起身到箱子里摸索出個細長的錦盒:「桐兒,娘沒什麼能留給你的,這個你暫且收好,日後必有大用,最近尋個黃道吉日幫你把喜事辦了,便再沒有別的煩惱。」

「這是什麼呀?」沈桐兒好奇地撫摸,然後無所謂地拒絕:「不用那般麻煩,就咱們三個在島上,辦不辦有什麼區別?」

穆惜雲觸碰到她的面龐,堅持道:「要辦,姑娘出嫁怎麼可以連嫁衣都沒穿過呢?那樣娘會覺得愧對於你。」

「才沒有,娘和我毫無血緣關係,卻無怨無悔地照顧我十多年,這份恩情……桐兒好想有機會報答。」沈桐兒立刻攙住穆惜雲的胳膊,鬱悶道:「之前琢磨來琢磨去,只盼著能把赤離草帶回島,讓娘能看看我究竟長得是何模樣,可那草偏偏落在鹿家手裡……在南陵原九死一生、又在長海險難重重,我怕再糾纏下去,就趕不及回來見娘了……」

穆惜雲唇邊帶著溫婉笑意,繼續輕撫她的面龐:「傻孩子,娘怎麼會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娘的桐兒啊,眼睛大大的,臉蛋圓圓的,笑起來有兩個酒窩,雖然個子總比同齡孩子長得慢些,但以後也會亭亭玉立……」

沈桐兒不忍心叫她摸下去,忽然把臉藏到養母懷裡,生怕被發現自己沒用濕掉的眼眶。

——

在荒僻無外人的海島之中,蘇晟似乎放棄了模仿與矜持,即便化作人形也只喜歡呆在很高很高的樹上眺望遠方。

除非見到意中人從屋子裡面出來,才願意款款落地跟在旁邊。

這日他被穆惜雲找到時,正吹著海風擺弄手裡面閃著光的寶石鏈子,也不知從何尋得那些價值連城之物。

聽清對方來意,蘇晟頓時疑惑:「辦喜事?有必要?」

穆惜雲扶著拐杖氣道:「不管你從何而來,有著怎樣的習慣,但桐兒是在這人世間長大的,你既然想與她結為夫婦,該給的都應該給她,不然以後提起來,難道不覺得虧欠了什麼嗎?」

蘇晟當然並非不懂道理,眯著黑眼睛回憶過從前的所見所聞,轉而答應:「好吧。」

穆惜雲這才稍許滿意:「我現在去市集買些紅布為她做嫁衣,其餘事情就交給你辦了。」

蘇晟淡淡答應了聲,瞧著這女人艱難離去的背影,頓時從樹梢上躍下來,尋著沈桐兒的氣息邁開步子。

——

事實上,沈桐兒年年歲歲在這荒島上生活,即便被雲娘教導過速食禮儀,但叫她發自內心對其認可還是太難了些,所以準備婚宴似乎更像是滿足娘親願望的任務,而並不值得所有期盼。

最近小姑娘該練武練武,該幹活幹活,與之前的生活節奏別無二致。

蘇晟一路走到小屋後院,看到她正勤奮地劈柴拾草,不禁頓覺自己的確該為洞房花燭的幸福努力一下了,「心懷鬼胎」地靠近問道:「桐兒,你想要什麼樣的聘禮?」

沈桐兒被他悄無聲息的出現嚇到,轉而停住動作笑道:「啊……不用呀,我也不襯什麼嫁妝,所以只要能天天看到小白就好啦。」

蘇晟拎過這丫頭,抬袖幫她溫柔地擦去細汗:「那怎麼可以?難道桐兒就沒有喜歡的東西嗎?」

「你怎麼和我娘一樣麻煩,我喜歡小白,小白自己就是聘禮。」沈桐兒立刻抱住他的胳膊:「快變回鳥兒叫我摸一摸!」

蘇晟凝滯,頓時有種絕望的疑惑:「桐兒,你當真知道成親是什麼意思?」

沈桐兒頓時臉紅:「知、知道呀,以後你就是我的……相公……」

「然後呢?」蘇晟又問:「成親不只是為了個稱呼吧?」

沈桐兒茫然:「……需要我每天給你做飯嗎,可你不吃飯呀,我也不會縫衣服……你得等我學學……」

果然、她根本就不知道!

蘇晟沉默片刻,放下矜持提示道:「你還記得鹿笙和花病酒在房裡做的事吧,世間每對夫婦都會如此。」

「……」沈桐兒努力回想起那令她困惑而不安的一幕,念及那兩個妖孽都是衣冠不整的樣子,嚇得後退半步揪住衣領:「我、我不要!我不要練邪門的功夫!看起來好奇怪,這是何道理?」

蘇晟心頭美滋滋的期盼頓時摔了個粉碎,終於意識到她到底是懷著怎樣單純的念頭答應自己,失語道:「那不是練功,那是……」

沈桐兒摸不到頭腦,警惕道:「小白你今天好奇怪。」

蘇晟氣餒:「總之,等婚宴辦完,我會教你的。」

穆惜雲從未告知過沈桐兒男女之事,這小丫頭出門尋找赤離草去得也多半是危險之地,以至於至今還是白紙一張,實在不理解眼前面紅耳赤的白鳥在糾結什麼,小聲哦了下,便轉而高興道:「對啦,我昨天泡了梅子酒,你要不要嘗嘗?你會醉嗎?」

受到打擊的蘇晟沒心情回應,竟然忽地鼓足巨大的勇氣,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懷裡親了上去。

毫無防備的沈桐兒只覺得唇間甜甜軟軟,完全傻在原地,就連呼吸都忘記繼續,差點在初吻中陷入窒息。

蘇晟自己也緊張到不成樣子,慢慢鬆開她道:「這也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

沈桐兒心跳凌亂,總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可鹿笙和花病酒是夫妻嗎……我糊塗了……」

蘇晟語塞,強調道:「少管他們!桐兒只能和我做這件事。」

「哦……」沈桐兒點點頭,心慌意亂地沉思片刻,踮起腳來親到他的下巴,然後露出酒窩說:「知道啦,蘇小白!」

——

人活到不同的階段,就會產生從前未曾預料過的念頭。

穆惜雲年輕時從不覺得自己會老,可如今半個身子埋進棺材,又早已忘記年輕時的執念種種。

無論蘇晟如何可怕,對沈桐兒總歸是個可靠的歸宿。

這般想著,穆惜雲便浮現出絲喜悅,對布店的老闆說:「要你們這裡最好的紅色絲綢,可不要騙我這瞎子。」

「怎麼可能呢,您摸摸這質地。」老闆熱情介紹。

穆惜雲點頭輕碰,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店外暗自頂梢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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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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