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金箔故事

47.金箔故事

世界上當真有命運這回事嗎?

活得越久、了解的越多,就會越明白很多人以為無奈的命運,不過是其他人的股掌翻動。

長久的陰謀、**的欺騙、還有該段則斷的心狠手辣。

都會讓無辜的對象泥足深陷。

所以,至少蘇晟是不相信巧合、只相信自己的。

可是啊……

有時候、只是有時候,仍會冒出冥冥中的定數暗暗作祟。

就像此時此刻的沈桐兒抱著詭異得來的《長湖地誌》好奇翻閱,就是蘇晟怎麼也預料不到也控制不了的事態發展。

小姑娘眨著充滿好奇心的眼睛,驚喜地強調:「小白,這裡面雖然全是看不懂的字,但是還刻了很多畫,可以讓我們研究下它到底在講什麼。」

聞言,蘇晟頓時心思混亂地咳嗽了幾聲,伸手把金卷拿走說:「老人屍骨未寒,你不要胡鬧。」

忽被訓斥的沈桐兒委屈:「我沒胡鬧呀……」

但她還是站起身來,把老人家的屍首埋入土中,並且為其搭起個簡單的墓牌。

預計之外的重傷讓蘇晟暫時失去了保護心中所愛的能力,故而決定退求平安,扶住白石箱子勸說:「這東西太沉了,我們帶不走的,此時不是看別人熱鬧的時候,如果花病酒追來發現咱們,那……」

「我不帶走,我只看看。」沈桐兒並未多想,抬頭笑道:「放心啦,馬上就去給你抓異鬼,多吃些魂塵傷勢就可以復原,你自己留在這休息沒問題吧?」

「……不是叫你去抓異鬼。」蘇晟無奈。

「嘻嘻,如果有誰來就躲藏好,機靈點。」沈桐兒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說:「照顧你是我的責任,看起來小白已經變得有精神些啦。」

蘇自知阻止不了她,唯有無奈地目送小姑娘離開。

等到沈桐兒邁著輕盈的步子消失后,他再也壓抑不住急切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翻開一卷卷的書皺眉瀏覽起來。

——

悲傷的玉鏡得到殘缺不全的「愛人」,意識到她沒有入海生存的能力,便從身上摸出顆碧綠的珠形丹藥,慢慢塞進她的嘴裡。

守在旁邊的鹿笙即刻追問:「這就是能夠避氣的水靈嗎?」

玉鏡淚痕未乾,卻冷聲拒絕道:「當初你父親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火融膏,看來你也仍有此執念,但別痴心妄想了,守護它是我母親畢生的責任,我絕不可能將其交予他人!」

「是嗎?可你不還是把長明燈借給齊彥之,才惹下長湖的禍患?」鹿笙不急不緩地反問:「想必長海夫人仍在為此惱你,現在帶回去個麻煩的人類女子,你猜她會如何反應?所以不妨讓鹿某來幫你照顧吉雪姑娘,只要日後長海夫人願賜火融膏,要什麼報酬都好商量。」

「我絕不會再允許雪兒離開我身邊!」玉鏡的表情漸漸可怕起來,背後原本平靜的大海也開始波濤洶湧,發出震耳的迴響,他皺緊眉頭一字一句地反問:「是什麼讓你認為,可以威脅我、威脅我的母親——」

鹿笙欲言又止。

「滾!再來討要東西,你們就別想離開長海了!」玉鏡這般罵完,便抱起傷痕纍纍的「吉雪」朝大海的方向走去,那些海水碰到他彷彿瞬間便有了生命,飛速地將其包裹藏匿起來,而後又緩緩恢復如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只留下一陣又一陣的波濤。

玉鏡已經消失了,被留在沙灘上的鹿笙為此微笑嘆息。

旁觀很久的風滿袖在旁邊問:「家主,您不是說玉鏡不諳世事,心軟至極嗎?可他並沒有感激我們、帶我們入海陵。」

「心軟不是愚蠢,只是看到自己的弱點還不願抵抗的仁慈。」鹿笙笑意更深:「只要玉鏡把那女人帶回去就夠了,璃玉的力量對於任何異鬼而言,最終都足以致命。」

風滿袖垂下眼皮掩飾憂色:「那可否開始尋找姐姐呢?」

「酒兒不知比你伶俐多少,用你多言?」鹿笙瞬間涼下表情。

風滿袖沒勇氣頂撞,只得慢慢握緊手中的劍,推回到御鬼師們中間。

——

天空又至暮色,染得群山赤色壯麗。

偶爾飛過嘎嘎低叫的烏鴉,為周圍的安寧平添了几絲不詳。

沈桐兒捂著腰腹走到長湖遺迹的時候,蹣跚的腳步後面淌著一路鮮血。

今日同時遇到三隻異鬼,真的是拼下半條命,才宰掉它們而歸。

喘息痛苦的小姑娘回首望了幾眼身後,確定不存在任何威脅,終而推開廟門呼喚道:「小白!」

正在樹枝上打瞌睡的鳥慌張地飛撲到她身上:「你又受傷了!不準再去了!」

沈桐兒找到角落坐下,苦笑說:「沒事呀,反正很快就會好的,給你。」

她展開一直緊握的小手,裡面沾著血的魂塵閃著寧靜的微光。

狼狽的蘇晟凝固住,似乎想不出合適的語言出聲。

「快點,別浪費了。」沈桐兒從來不懂溫柔,抓住鳥兒的翅膀就把魂塵硬塞進它的嘴巴里,然後才重重地靠在石牆上小聲說:「我困了……我想睡一會兒……」

真不曉得苦撐過多久,她滿是臟印的臉蛋瞬間歪倒,閉上了疲倦的眼睛。

白鳥慢慢爬到沈桐兒的腿邊,失力蜷縮、卻不想遠離。

或許沈桐兒永遠不會知道:那日在海上,如若不是她、而換成任何人抱住被火融膏焚燒的蘇晟,都會瞬間變成灰燼。

她也不會輕易明白:為何蘇晟會對她傾心、並且默不作聲地接受她的捨命。

心血相連就要同生共死吧?

自己能活這一次,本就是全部都是屬於她的。

無論是過往的千載歲月,還是此刻如微塵般的須臾。

——

明月乘風上樹梢,閑蟬長鳴不止。

在睡夢中緩慢恢復體力的沈桐兒忽然睜開眼睛,倒吸了口涼氣。

坐在旁邊熬粥的蘇晟立刻側頭:「怎麼了?還疼嗎?」

「夢到異鬼來了,嘿嘿。」沈桐兒眨眨眼問道:「我不疼,小白你好了呀?」

蘇晟仍舊嘴唇無色、低頭用柔順黑髮擋住皮膚上紅腫的傷痕:「本來就沒什麼事。」

「有什麼好強撐的。」沈桐兒努力爬坐到他身邊:「大米哪來的呀?你被火燒成這樣,還敢煮東西……」

「山頂那間竹屋裡剩的,還給你找來幾件稍能湊活的衣服,自己去換洗一下吧。」蘇晟輕聲道。

「嗷。」沈桐兒拉住他:「小白你怎麼不高興?」

其實,在船上發生的事情給蘇晟的打擊根本沒辦法用語言去形容,他心底的確藏著很多往事,竟也就因此自信不已:覺得可以藉機反其道來利用鹿家、完成長久的夙願,結果這十多年裡鹿笙究竟都發掘到了些什麼信息,竟已經徹底成為未知了。

接下來該如何搶在他的前面行事,真的半點計劃都沒著落。

而且既然花病酒已經用殺意撕破臉,露出敵對之意,那鹿笙很可能會告訴桐兒,當年正是鹿家人把自己送去迷雩山。

到時候她會生氣嗎?還是會不停的追問、直到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將秘密全盤托出?

」喂!」沈桐兒許久都等不到回答,輕輕晃了晃他的胳膊。

「以後不會再這麼魯莽。」蘇晟終於開口:「我也不可能再把你丟進危險中。」

「嗨呀……沒關係。」沈桐兒撿起疊在旁邊的布衣笑道:「本來小白就是為了我才跟來長湖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而且這輩子能跟你相遇我已經覺得很幸福很開心了,所以我們誰也別跟誰計較得失好嗎?」

蘇晟看著她坦蕩而燦爛的笑臉,剎那間泛起衝動,想要承認自己是將計就計到這地方來的。

可……

實話不一定是好事情。

被蒙在鼓裡的沈桐兒打了盆水,進到廟裡稍微梳洗了下,這才換上老奶奶柔軟的舊衣服。

無奈她將袖子卷了好幾卷仍舊鬆鬆垮垮,不禁沮喪地走出來說:「究竟怎麼樣才能長高呢?」

蘇晟瞧見不禁莞爾:「這有什麼好急的,矮矮的也可愛,喝粥吧。」

沈桐兒剛朝他邁了兩步,好似想起什麼重要的事,轉身跑到房屋後面搬來那巨大的白石箱,放到火邊拍拍手道:「正好,趁此機會瞧瞧這些奇怪的書簡。」

蘇晟沉默地撥弄著火焰,飛灰在夜色中如橙色的蛾翅。

沈桐兒並沒有察覺出氣氛異樣,只顧著用心觀察:「咦,把它們排起來看,側面本身就可以連成幅畫呢,所以畫的開頭是第一卷嗎?」

蘇晟盛出粥來慢慢吹涼說:「大概如此。」

任何如沈桐兒一般年輕的人,都會對未知的事情充滿興趣。

她雖然看不懂那些奇怪的文字,但憑藉並不愚笨的腦袋,也從金簡中的畫里猜出了大概。

這些書記錄的應當是長湖鎮過往的歷史,包括附近的山勢海線,以及常見的動物、魚類與植物。

雖然不乏收穫,卻也平凡無奇。

開始顯出奇怪的是後幾卷的畫作內容,竟然描繪了座龐然陵墓的修建過程,一些衣衫考究的貴族在海邊監督著數以百計的勞工朝大海滾動巨大石料,開鑿地基,逐漸在暗無天日的深水中搭起座氣勢恢弘的建築,而後便是他們開始朝內運送了無數棺材,其數量在金箔上刻得密密麻麻,根本沒辦法數得清楚,實在是無法用常理解釋。

沈桐兒瞧得驚訝不已:「這是騙人的吧?人怎麼可能在海底行走呢?就算是在玉京,我也沒見過那麼大的房子」

蘇晟表情複雜地瞧望過,趁機勸道:「也許只是無聊的民間傳說而已,天宮與地府,老百姓不就喜歡琢磨這些嗎?」

「可是你看這個。」沈桐兒展開新的一卷金箔,指著中間的畫說:「從陵墓建完后,海底就出現了個女子,她一直端著盞漂亮的燈,好似非常受尊敬,不然周圍的勞工怎麼會全部朝她下跪,合手祈禱?這女子像不像廟裡那座石像?肯定正是明燭娘娘了。」

「嗯。」蘇晟無法否認。

沈桐兒繼續開啟剩餘的書,分析道:「而自這捲起,畫中的明燭娘娘便已經帶勞工們離開海底,到這山上修葺村落,她在教導他們耕作、還有紡織——啊,這個這個,這個人的打扮和那個老婆婆一模一樣,好像是村落的首領!」

她如此熱情過剩,蘇晟再保持沉默會顯得太奇怪,故而安撫道:「每個地處偏遠的民族都會想象自己的由來,長湖的歷史悠久,當然也不例外,許多誰也想不明白的事全都要和鬼神扯上關係,又有什麼奇怪?潛水或許有術,但誰也不可能去到海底建造那種比城池還要誇張的陵墓,你莫要太過相信了。」

「嗯,有道理,我之前有路過一座山裡的寨子,他們還會奉老鷹為祖先呢。」沈桐點點頭,把剩下的金箔書卷匆匆翻過,在腿上展開了最後一個,捧著臉說:「哇,這裡明燭娘娘給首領留下禮物,飛走了呢……信物是好精美的玉墜呀,還有詳細的圖案,不過那個老奶奶的屍體上並沒有留下什麼。」

「都告訴你只是傳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蘇晟挑眉:「乖乖吃飯。」

「嗯。」沈桐兒點頭,忽然發現了奧秘似的,把金卷拎起來對著火眨眼瞧:「怎麼好像少了幾片?」

「這些寶書看起來也有些年月,或許遺失在別處吧?」蘇晟側頭。

畢竟多絢麗的傳說都與自己無關,沈桐兒並沒有太過糾結於此,把金卷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露出笑來:「雖然長湖鎮已然不存在了,但這些書應該對這裡很重要吧?我們走時還是把它們埋到石像底下好啦,不然明燭娘娘會怪罪的。」

「世上哪有什麼娘娘?傻瓜。」蘇晟伸手摸住她還沒晾乾的長發。

「娘告訴我,寧可信其有。」沈桐兒這才喝起稀薄的粥,嘟嘟囔囔道:「你快去休息,對不起呀,知道你沒精神還拉著你看書。」

蘇晟頓時為自己剛剛的不耐煩而內疚,更不忍心再欺騙她太多,故而浮出久違的笑意來,在篝火旁被映得神情溫和。

——

尋找食物是異鬼的本能,或者說是所有活著的生命的本能。

子夜午時,久久無法入睡的蘇晟仍舊守在沈桐兒身邊,因著極好的聽力而聆聽著遠處森林中的低沉嘶吼。

好在小姑娘並沒有受到分毫影響,仍舊倒在錦布上呼吸均勻。

「對不起,害你成這樣。」蘇晟忍不住輕輕地觸碰過她的臉龐,而後忍住身體的痛苦,拿出藏在懷裡的幾片金箔皺起眉頭。

因為這些金箔上的「明燭娘娘」正飛翔在長湖鎮上空,從雲間現身來接她的華麗鳥兒,實在眼熟到可怕。

沈桐兒若是看到「小白」在這個故事中出現,那就多半完蛋了。

蘇晟慢慢咬牙施力,想要將金箔毀掉,卻怎麼也無法改變它分毫。

由於內心的掩飾太過焦急,竟然胸口一熱噴出血來,惹得眼前發黑,險些失去人形。

正在這時,遠處竟然傳來隱隱的腳步聲。

蘇晟忙抹掉嘴角血跡,將金箔藏回懷裡,拉起沈桐兒急道:「走,有不少人來了!」

「啊?什麼……」沈桐兒睡得發懵,昏昏沉沉地爬起來便被拽著邁開步子。

遍體鱗傷的蘇晟幾次想要起飛,卻根本離不從心。

在黑夜中跑著跑著,最後竟然成了沈桐兒在拉扯自己。

他們身上都負傷,怎麼可能跑得過健壯的御鬼師?

一路從廟口衝進森林,最終卻還是被飛躍過來的多名黑衣人攔住去路。

已經失去睡意的沈桐兒立刻把蘇晟擋在身後,氣惱道:「你們別想傷害小白!我跟你們拼了!」

「哎呀,小半月不見,沈姑娘怎麼變得如此粗魯?」鹿笙淡笑著現身,款款站在樹影下道:「難不成喪心病狂地害死酒兒和季祁,還想對我動手嗎?」

「你放屁,季大哥早就重傷不起,是花病酒對我們動手!」沈桐兒繃緊著力氣反駁。

「哦?」鹿笙挑眉:「我只叫你們來長湖買鮫膏,好端端地動什麼手?若不是酒兒出行后再沒給過我音訊,鹿某也不想來這荒山野嶺受罪,結果來以後發現長湖沒了,我的人也都沒了,反反覆復在附近搜了兩天,除了您二位什麼都沒見到,在這種情況下,沈姑娘以為幾句胡言亂語就能打發我嗎?立刻告訴我花病酒在哪裡,否則就別想見到明早的太陽了。」

在沈桐兒心裡鹿家已經黑得底兒掉,她實在未想到這個人竟能倒打一耙,不禁拉緊蘇晟的胳膊,轉著大眼睛琢磨該如何帶他逃走。

「沈姑娘不說也罷,簡簡單單一件生意不願做,還在這裡橫生是非,實在叫鹿某失望。」鹿笙冷下臉來:「把他們抓起來!」

劍拔弩張的剎那,蘇晟終於出聲阻止:「桐兒莫急,先把發生什麼解釋清楚也不遲。」

「解釋什麼呀?他分明——」沈桐兒又氣又緊張,但回首望見他的眼神,便也意識到除卻著緩兵之計外,彼此根本沒別的選擇,只能低下頭道:「姓鹿的,你到底在演什麼戲我不知道,但我當真是為你奔波買鮫膏的,若不是花病酒忽然對小白動手,我們根本意識不到她的蛇蠍心腸!」

鹿笙依舊那副風吹欲倒的病態,抬袖問:「酒兒有什麼理由對蘇公子動手?」

沈桐兒急道:「我怎麼知道,她在船上忽然就把鮫王的長明燈潑到小白身上!」

鹿笙眨眨眼睛:「抱歉,姑娘前言不搭后語,鹿某實在是聽不明白。」

「桐兒,認真講。」蘇晟皺起眉頭。

沈桐兒泄了氣般地放棄魚死網破的打算:「好,就當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全跟你說一遍!」

「如此甚好,只不過此地風大,我們還是回山坡上的廢墟吧。」鹿笙微笑拱手,用種愉悅的目光瞧向蘇晟血痕交錯的俊臉,那愉悅的深處,卻是充溢著刻骨仇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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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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