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鮫王傳說

42.鮫王傳說

毫無神採的長湖鎮日頭仍舊毒辣,沈桐兒扶著膝蓋吐個七葷八素,簡直連胃都要被翻出來,她雖見慣了殘忍血腥的畫面,方才卻仍產生了無法抑制的幻覺:彷彿被按在油上炙烤的是個活生生的女人,是自己悲慘的同類。

蘇晟絲毫不嫌臟,端來茶水后,便輕撫著她的背安慰:「難受就回去休息吧,不必在這強撐。」

齊彥之隨之跟出來,笑說:「沈姑娘天真爛漫,沒見過這等粗糙場面,情有可原。」

沈桐兒本就覺得此人多有古怪,現在更是厭惡爆滿,即便當姓齊的講話全部屬實,卻仍舊無法叫她理解:他們到底有多麼邪惡,才會在看到鮫人屍體時想出這等利用之法?還是說自己的太過強烈的同情,只因鮫人與人類的容顏泰國菜相像?

對比下格外平靜的蘇晟瞧著桐兒狼狽地漱過口,竟然單手將她抱了起來,淡聲道:「煉油之法我們也看清楚了,多謝老闆,其餘事情待與花姑娘商議后再做決定吧。」

「誒……」沈桐兒全然掙扎不開,就被暈暈乎乎抱走掉。

雖然這模樣實在有**為主人的尊嚴,但也總比一個人待在這裡寸步難行要強得多。

她疲倦地閉上大眼睛,靠著他的肩漸漸沒了反應。

——

薄荷清茶入口,加上洗過澡后屋內焚香,直到周身再也聞不到灼烤鮫人的臭氣,小姑娘翻江倒海的胃裡才好過了許多。

無奈她但凡亂動還是頭暈噁心,最後也唯有病懨懨地倒在裡屋,偷聽鹿家人與小白的密談。

蘇晟照舊氣定神閑,將鮫膏用銅勺從燈里挖出過後,淡聲說:「我曾認識位對燈具之術頗有造詣的朋友,故也習得分辨燃料之法,齊老闆自己早就承認,這東西是通過複雜調配而成的,配方十分複雜,我細細鑽研過兩日,方才在油坊里又瞧過他們所用的西域香油,現今才分辨通透。」

花病酒坐在桌邊微笑:「願洗耳恭聽。」

蘇晟道:「為了遮蓋原油的異味,鮫膏中添加了迷迭香、**與胡椒等常見之物,同時為使其凝結泛白,又混入豬脂,當然,這些都與長明之效毫無關係,真正能使燃料長燃不滅的,是兩種油脂,一種其實各位並不陌生,也是方才逼得桐兒忍無可忍的罪魁禍首——人屍油,那是只有放置腐爛的人類屍體才會產出的油脂,在些偏遠之地,常會被神棍用來當作特殊的香料。」

「這個姓齊的果然不乾不淨,另一種呢?」花病酒追問。

蘇晟道:「應當就是方才我們看到的新鮮魚油了,那種東西任我也未曾見識過,但能夠肯定的用它所添置的長明燈定然是謊言。」

聽到這裡的沈桐兒忍不住從床上爬下來,咳嗽著湊近問道:「所、所以這是場騙局嗎?」

「如果想要萬古長明,就意味著燃料根本不會在火焰中變少,只有如此才能保證在無外力破壞的情況下永不熄滅。」蘇晟拿出片金葉子,將鮫膏在上面稍沾少許,而後用指腹抹平,引以明火,瞬間便有明亮的焰苗憑空而起。

可惜由於油脂只要薄薄一層,葉子上的火也越燃越小,不停地朝中間靠攏。

蘇晟說:「如不出意外,半個時辰后它就會徹底熄滅,而我手裡這盞燈即便燃起,最多也只能支持數月,雖然比起尋常燈具算是了不起的東西了,但和鹿老闆所期望的祭祖寶器還是相去甚遠。」

聽到這裡,全屋最失望的非沈桐兒莫屬,既然鮫膏不過是謊言而已,那用它換赤離草的諾言自然而然也便不成立了。

「哼,不出我所料!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傳說之物?」花病酒嗤笑:「如果生意沒問題,他們斷然不用趁著深夜在客房外裝神弄鬼嚇唬我們,但鹿家豈是這等山野村夫可利用的,這般便盼著我交錢走人?簡直是春秋大夢啊!」

蘇晟道:「但此地不存在官府管束,居民個個兇悍,那齊彥之能夠成為地頭蛇,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更何況見錢眼開之人,不太可能任你抬著金銀全身而退。」

花病酒每每陷入沉思的時候,就會摸住腰帶,因為那裡藏著她的武器,只要能使出武器的日子,總不至於太絕望,她最後決意起身,抬起杏眸笑說:「那就先下手為強!」

——

自從來到長湖鎮后,季祁便是種被安置在廂房好生照料,可惜他的外傷好了不少,卻並無蘇醒的跡象。

當夜赴宴前夕,沈桐兒背著蘇晟偷去探視朋友,還帶了束從院子里偷來的花兒擺在床頭,嘆息感慨道:「也不曉得這水商行到底什麼實力,如果你還在的話,我們也多些勝算……真希望晚上一切順利,若出了事,小白一定能全身而退吧……」

季祁面色蒼白地躺在那裡,沒有半點反應。

沈桐兒微笑:「只要小白沒事我就開心了,雖然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但是……真的好喜歡小白呀……」

她說完,便扶著床沿站直身體:「以後我也會像季大哥一樣厲害又可靠,保護起大家的,這回你一定要挺過來,好嗎?」

季祁當然依舊沒有回答。

沈桐兒幫他塞好被子,忽然嘿嘿一笑:「等你爬起來,幫我去跟小白提親吧,我娘肯定不願意我嫁給一隻鳥的,萬一為此打斷我的腿可怎麼辦?」

說完她就活動了下十根手指,摩拳擦掌地赴宴去也。

——

夕陽西沉,破敗小鎮被染上詭異血色。

然而水商行里卻充斥著與本地格格不入的熱鬧,往來侍者端著果肉銀盤,香氣誘人,也不曉得這些奢侈的物資究竟從何而來。

沈桐兒哼著歌從長廊快步走過,結果還沒到大堂,就被人從後面拎住衣領。

她回首發現是蘇晟,立即高興道:「咦,小白你終於捨得穿這件新衣服了,改名叫小藍吧!」

雖然新衣樸素平常,但襯著蘇晟高挑的身材仍舊玉樹臨風,無奈他表情不善,質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沈桐兒攤開手:「沒幹什麼,隨便逛逛。」

蘇晟哼道:「那人是死是活,都不用你多擔心。」

「嗨呀,季大哥那麼慘,你亂計較什麼?」沈桐兒摟住他的胳膊笑說:「小白穿什麼都好看,等我回家就給你縫新袍子,之前娘也教過我呢。」

「給我……嗎?」蘇晟的氣焰頓消,扶住藍衣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是的是的!」沈桐兒拉住他繼續邁步,小聲囑咐:「萬一……萬一待會兒應付不來,你可不準戀戰。」

「這話該我對你說。」蘇晟皺眉:「長湖鎮里都是亡命徒,無論如何,小心為上。」

——

已經勝券在握的齊彥之當晚備下的酒席極為豐盛,他不僅開局便喝過兩杯,還叫來群衣衫裸露的舞女前來助興,因著粗魯水手的存在而響起淫聲浪詞,不堪入目。

花病酒照舊不怎麼進食,瞪著犀利的眸子左顧右盼。

齊彥之敏感問道:「怎麼,花姑娘的兄弟們還沒來齊嗎?」

「不,我是想這大好日子,尊夫人怎麼不露個面呢?」花病酒微笑。

「容兒即將臨盆,禁不起胡亂折騰,也怕壞了各位的心情。」齊彥之解釋:「所以之前才未介紹。」

「當真該祝賀齊老闆要做爸爸了。」花病酒露出酒窩:「御鬼師天生身體與人有異,能留下後代者少之甚少,看來夫人的確是用情至深,方才願意為你吃苦啊。」

齊彥之滿眼愉悅,頷首后將話題轉回正題:「鮫人與油坊都看了,不知花姑娘對東西是否滿意?」

「滿意,怎麼能不滿意?」花病酒起身走到他面前,笑得格外動人:「讓我來敬齊老闆一杯,這幾天實在叨擾過份。」

齊彥之同樣離席舉杯:「怎能說是叨擾,花姑娘簡直是齊某的財神,供著還來不及。」

花病酒飲下烈酒,忽地把杯子砸到地上:「此話有趣!是財神不是冤大頭,齊老闆這魚油絆屍油,實在令我大開眼界!」

話畢她便甩出九尺長鞭,將滿桌食物抽得飛起。

未想片刻之內,看起來極為文弱的齊彥之卻以詭異的身形爬上房梁,比只久居深山的猴子還要靈巧,不僅躲開了她的攻擊,還回身刺出三道暗器!

早就伺機而動的沈桐兒毫不含糊,在大家陷入混戰的功夫立即踢翻長桌,朝齊彥之的方向甩出金縷絲,勾身追到樑上。

眼看著齊彥之被她拽住,護主心切的張猛竟然一把抱住兩人粗的房柱,硬生生將其拆塌,害得小姑娘瞬間摔落在地。

原本還在乖巧端菜的小少年也從腰間拔出兩把寒刀,毫不含糊地朝她砍去!

沈桐兒連滾帶爬,幸得鹿家人出手相助,才躲過這番襲擊。

能在長湖鎮城雄稱霸、日日往返長海,這些傢伙果然不同凡響,竟然能與鹿家自小便經受訓練的御鬼師們打得你死我活。

蘇晟皺眉確認沈桐兒尚且能應付得來,便輕飄飄地跳上已經開始下坍的橫樑,躲過從地面飛來的暗器,越爬越高,最後掀翻屋瓦飛身躍了出去。

沈桐兒關懷偷望,只聽得外面傳來了聲久違的清鳴,忽然意識到他的目的,立刻大喊:「花姐姐,攔住齊彥之!」

剛準備尾隨而出的齊彥之被花病酒用長鞭抽到地上,氣急敗壞地叫嚷:「張猛!去保護蓉兒!」

——

雖然為母則強,但懷了孩子的女人再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更何況蘇晟連余離那等異鬼都能斬殺,捉來個有孕的御鬼師又有何難?

沒出一柱香的功夫,他便拎著吳容大步走回徹底狼籍的廳堂,抬聲問道:「齊老闆,你確定自己寧願家破人亡,也要賺那萬兩黃金嗎?」

過這種走在刀刃上的日子便不能留出弱點,齊彥之多半是害怕眼前這幕,當初才不願介紹吳容的存在。

都怪吉瑞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壞事,將醋意頗大的妻子逼了出來。

關鍵時刻,他只猶豫了片刻便放棄抵抗,抬起手來長長嘆息:「住手!小心夫人安危!」

張猛滿身是血,依舊勇敢地擋在老闆前面,朝著蘇晟虎視眈眈。

「早這樣多好,何必砸了這鎮子里唯一像樣的屋子?」花病酒踢開地上的屍體,朝他們越走越近:「齊老闆,既然鮫膏是假的,這生意不做也罷,怕就怕您不肯不做,我們才出此下策啊。」

齊彥之目露憤恨之意,垂手道:「真的鮫膏怎麼會如此廉價,還要一次購買十升,笑話!」

「哦?」花病酒挑眉:「看來這裡面還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吳容被眼前的慘狀驚得腹痛難忍,白著嘴唇說:「彥之,事已至此就告訴他們吧,鹿家絕不是善茬,探子來報過,他已經有新的隊伍朝長湖鎮進發了,兩地本隔不遠,即便沒有指引也會很快尋來啊。」

聞言,花病酒深感意外,忽而露出個美麗的笑容:「難道是家主不放心,派袖兒來接應我了?實話告訴你們,我的雙胞弟弟可沒有我這個好脾氣,心裡想交代的事,現在講出來是最合算的。」

齊彥之頹然道:「長明燈不是不存在,但只有一盞,拿過來。」

張猛顯得不情不願,卻還是遵照命令走向後室,很久之後才捧著盞純白色的玉燈現身。

接到眼色的沈桐兒立刻甩出金縷絲將其穩穩卷到手中,忍不住感慨道:「好暖!」

這纖塵不染的玉燈極為簡單,盞中只沾了星點赤紅的油,就染出極為璀璨的火焰。

那油薄可透底,漂浮著彩虹般的光膜,實在不似俗物。

她將燈送到花病酒面前,又交給蘇晟過目。

蘇晟的瞳仁頓時微微放大,而後扼住吳容的脖子冷聲問:「這東西誰給你的!」

齊彥之低頭道:「八個月前,我們夫妻兩個帶著在異鬼嘴下逃出的幾位家僕乘船逃往南方,誰曉得遇到風暴被吹到長海,夜黑風高之時被水中異鬼勾到了海里,正以為命喪此處,卻有隻滿身魚鱗的巨大鮫人將我們撈起送到破碎的甲板上,還告訴我容兒有了身孕……我見它雖容貌醜陋但卻心地善良,忙哀求送我們到岸邊,否則水面下遊盪的異鬼遲早要將我們撕成碎片,可那鮫人聲稱母親不准它離開長海,只從水裡摸出這明燈贈予我,據說可保平安,的確……每次舉著燈出海,就沒有水底異鬼靠近我身……無奈之後再沒見到它,當真不明白燈里為何物,只想到傳說中鮫膏長明的典故,惦記起發筆橫財好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才做起這鋌而走險的生意,誰曉得從海底捕獲的小鮫人,練出的油根本就……」

沈桐兒扭曲著表情聽完,立刻罵道:「恩將仇報,怎麼能說得如此大言不慚!」

「如再遇鮫王,我自然不會捉它!」齊彥之毫不示弱:「但它們說到底不過是醜陋的動物罷了,小鮫人連人言都不能語,和豬羊有什麼分別,難道你們被一隻羊救了,就會奉全天下的羊為恩神嗎?!」

「住嘴!沒人味的東西!」花病酒罵道。

沈桐兒在旁邊可憐巴巴:「如果把我把燈給鹿先生,他會願意救我娘嗎?」

「小東西……」花病酒搖搖頭:「家主說十斗就十斗,一滴都不能少,比起他來,這齊彥之倒是好商量多了。」

齊彥之警惕道:「你想怎樣?」

「把這大肚婆給我關進籠子里,讓齊老闆開船帶我們去長海!」花病酒宣布:「我倒要瞧瞧,那深海鮫王如此重情重義,看我將屠殺它同類的仇人送去,會不會告訴我長明的秘密!」

「花姐姐,這……」沈桐兒大驚失色:「我覺得不太妥當。」

「你沒聽清楚嗎,家主說十斗就十斗,一滴都不能少。」花病酒回神冷眼道:「你可以不參與,但就別再跟我念叨什麼赤離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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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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