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寒病

85.寒病

此為防盜章生硬的口吻,桓夙一貫是個聽話的好孩子,雖不是她所生,但在她面前還算恪守子禮,不曾僭越,但自孟宓入宮,他卻三番兩次失儀失態。

太后不曾在桓夙這裏,聽他自稱一聲「孤」。

簾中的太后撥開紗綃,露出雪膚花貌,黛眉上蹙,「夙兒,你來母后這兒興師問罪?」

她鳳目一沉。殿中人察言觀色,登時跪了滿地。

連從針囊之中取針的衛夷,也伏低了身,跪在太後腳下。

身後跟來的近侍已被太后的甲衛擋在殿外,桓夙孤身一人,上前一步,「孤聽了幾句嚼舌根子的話,說太后剋扣了孟宓的例俸,孤來求證。」

「既是嚼舌根子的話,夙兒不必在意。」太后的手指微動,紗簾晃出一道婆娑纖瘦的人影。

桓夙緊鎖修眉,漸漸長開的五官,愈發如沉水深靜,他對抬手執禮,朗朗道:「孟宓畢竟是孤楚宮轎輦抬入雲棲宮的伴讀,她雖得罪過母后,但幽居至今,已算懲處,母后何必與她為難。」

「難道她被軟禁一事,是因為得罪了母后?」太后因為桓夙區區幾句話又沉凝了臉色。

明知失言,戳了太后的軟肋,桓夙就是一口氣咽不下。這半年來,他苛求年少的自己,勵精圖治,可是大權落在太後手中,他只能暫時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強迫自己不想孟宓。

一個要成為王后的女人,為自己受些委屈是應該的。可今日知道她過得這般清苦,於楚宮任人欺凌,孤立無援,他剎那又忘了給自己的訓誡。

衝動至此,只怕對孟宓更是招禍。

他忍了忍氣澤,要退下,「兒臣失言。」

太后卻喚住他,「可哀家聽說,駱先生的女兒在你宮中,很得夙兒的寵愛。怎麼時至如今,還沒忘記孟宓?」

桓夙背着身,清冷如月光的身姿,被燭光拋下一段俊美無儔的修影。

「沒忘。」

忘了,孟宓也許便再也不存於世間了。

「小包子。」廊下積雪厚實,砌下落梅微亂如碎雪,拂過滿肩,又剎那盈滿。

小包子佝僂著腰跟上前,替大王撐開一柄竹骨傘,桓夙的目光落到南閣樓上。不公平,那座高閣離霞倚宮分明近些,原來是他鞭長莫及,桓夙的嗓音被寒風抖開,「孤去見一見她。」

小包子悚然一驚。

「大大……大王,萬萬不可……」難道要前功盡棄嗎?

如今太后對孟宓沒動殺機,是因為桓夙暫時沒有真因為孟宓與她反目,還不曾逾矩,可這規矩和楚國,畢竟都是太后的,大王要是忤逆太后,不說別的,當先死的人便是孟宓。

「怎麼這麼啰嗦。」桓夙少年心性未泯,皺起眉,一腳踹得小包子骨碌碌滾落在地。

南閣樓幾乎無人把守,孟宓趴在地面,裹着一床夏日用來遮陰的被子,僵直的身體聚不住一絲暖意,窗扉被鐵鎖扣著,透骨的寒風猛烈拍打着,一架燭台被刮到,刷地整樓陷入了漆黑。

她縮成毛絨絨的一團,齒關直打顫。

黑暗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知道從哪邊跑來的,只知道一隻腳踢在自己肚子上,然後那人便栽倒了。

一個人的重量壓下來,孟宓被砸得咳嗽不止,「是……是誰?」

已經半年沒見過人的孟宓,難得見到一個活人,忍不住用手去摸,黑夜裏傳來卻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很快便聽到了桓夙的冷哼,「不躺在床上,趴在地上做什麼!」

被他凶了,孟宓沒想到竟是桓夙,微微吃驚,她咬住了下唇,哆嗦著說道:「風侵雨淋,牆滲了雨水進來,床已經濕了大半,不能睡了。」

生嫩清脆的少女童音,已經變得柔弱無力。桓夙忍不住要摸她的臉,可是——

「小包子!」

門被推開,泄出一天如梨花般的飛雪,也露出微白的天光,小包子手裏抱着狐裘和軟氈匆匆過來,孟宓才終於看見了一絲光。

映着光,才是眼前的桓夙。

上回見,還是春天。他,更冷更俊美了,削尖的下頜白皙如圭璧,泠泠岑寂的眼深不可測,漆黑得讓人畏懼。

她哆嗦了一下要往後靠。

見他一面,如臨深淵。孟宓用了半年的時間,好像學乖了不少。

但桓夙卻是眼色一痛。他那麼嫌棄的胖妞,在終於清減了,瘦了之後,他卻沒有絲愉悅。反而,有一股苦水從不知何處冒出來。

她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也凍得烏紫,畏懼而警惕地蜷縮成一團。那床寒酸的棉被還裹在她身上,孟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桓夙沉聲道:「東西拿來。」

小包子飛快地呈上狐裘。

桓夙傾身上前,手搭住孟宓的被子,她下意識縮起來,想反抗而不敢,轉眼便被他抽走了被子,最後遮擋物也沒有了,孟宓扯出最後一絲殘餘的力氣,哆嗦著唇瓣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擋。

身後的小包子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此冰雪天氣,孟宓竟然只穿了夏季的薄綃,裹着一層幾乎毫無防寒作用的被子,清瘦的面容,木箸一般的胳膊和腿……

比起出來時的玉雪可愛,何止變了千分萬分。

桓夙不給她吹風的時間,寬大的狐裘瞬間罩在她的身上,孟宓驚嚇之下,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仍然感覺到身體一輕,竟被他橫著抱了起來,毫無遲疑地往外走。

「大王。」孟宓不敢隨意走出這裏,小聲地喚他。

桓夙冷臉,「不想死就給孤閉嘴。」

孟宓瞬時緘口。

有楚侯護著,她暢行無阻地出了南閣樓,困了她半年的地方,她遠遠地回頭望,只見灰白的樓闕,矗成冰雕玉琢的奇景。

忽地聽到桓夙的冷哼:「你還留戀那裏?」手指卻微微收緊,居然輕了這麼多。

孟宓如今的身體羸弱不勝,又幾日不曾溫飽,被桓夙這麼抱着顛著,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失去意識之前,她彷彿聽到了桓夙罵人的聲音。

他還是一點都沒變。只有她,更膽小了,她再也不敢輕易跟他說一句話了。

孟宓醒來時分,皎皎的月光清冷如霜,積雪未消,伶仃的冰棱墜於樹梢,她身上換了一件厚實的冬裝,楚國雖地處南面,但入冬之冷,絲毫不遜於北方。

她才恢復了一點意識,手邊便有人送來溫熱的水帶。

好長的一段日子,都沒有人圍在身邊了,沒有人監視,沒有人看望,除了間隔不斷的琴聲時時地與她心音相和,告訴她有人與她同在。除了孤寂,恐懼,卻很自由。

「孟小姐。」

聽到有人喚她,孟宓緩慢地張開了眼帘,侍女溫言道:「奴婢煮了參湯,請孟小姐起身用些。」

別人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孟宓點頭,由着她宮人將她攙扶起。她偷瞄了一眼,陌生而熟悉的陳設,應是雲棲宮的偏殿,昔日她住的地方。

這一眼之後再沒有別的,孟宓謹慎地捧著參湯用了一口,熱霧熏了她一臉,久違的滋味,她卻似乎不敢多嘗,低頭又放回一旁的秋海棠色髹漆小几,忐忑地問了一聲,「可以了么?」

侍女臉色為難,不知該如何回應。

孟宓聽到外邊有女子鶯語般的嗓音,「孟宓在裏邊?」

「是。」

孟宓微微凝神,只見一個楚式宮裝的美人緩步而入,下擺處淡雅梅花紋鮮亮瑰麗,髮髻雅秀,嬌容綺貌,比一般宮中美人猶勝三分,妖而不艷,婉而不俗。她張了張口,有過一時衝動想問這女人是誰。

可不必問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明白,桓夙會另結新歡,很快的。比她能想像的,能承受的,要快得多。

孟宓看到一個披着一頭美麗長發的少年走來,俊眸如火,緊盯着她身旁的一地狼藉。

她還看到,侍女同情畏懼的目光。

「你全吃了?」

孟宓被桓夙的聲音嚇得一抖,險些將手裏的點心扔飛了,乾乾地垂着手,眼眸微有躲閃,桓夙雖然年少,但風姿頎長,有俯瞰之勢,猶若泰山壓境,她嚇得胸口狂跳,忍不住按緊了手指。

少女哆嗦著說:「是,是,都吃了。」

桓夙:「……」

這麼吃下去不行,他是來虐待她的,又不是將她當宗廟裏的神佛供瞻的。

「擦了。」桓夙冷冰冰地抽出一條墨藍色的絲絹,扔在孟宓臉上。

「哦,好。」孟宓胡亂拿帕子擦臉,露出一雙清澈圓潤的眼偷瞟小侯爺,他冷哼一聲,刻意瞪眼,嚇得孟宓趕緊縮起來,一動不敢動了。

桓夙披着中衣走到案邊,有模有樣地坐下,案牘擺了小半桌,這是他母后留給他的課業。

孟宓還坐在黃花梨的圈椅上,僵着手足不動不搖,宮燈微晃,燭花打出五瓣,雲棲宮裏連呼吸的聲音不存在,彷彿那挑着燈立着的,捧著扇待命的,並不是活物。

正專註靜謐批閱文章的少年,鬢邊垂著微潤的發,運筆老練而嫻熟,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唯獨此刻是全然陷入沉靜和忘我之中的。

「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桓夙將筆擲入筆洗,冷臉喊孟宓。

她哆嗦著走過去,小臉發白,不留神踩到腳邊迤邐的薄紗,向前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宮裏卻無人忍俊不禁,似乎無人見到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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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宮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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