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魔王路德維希

「這是什麼？」

三個月前，人界轉運商店，櫃檯前迎來了四個氣勢出眾的高魔，而他們拱衛著的那名少年，身量比之四個高大魁梧的高魔而言是小了些，地位卻明顯高了許多——出門帶著四名高魔做護衛的，在這混沌城裡，連城主都沒這待遇，顯然，這位貴客就是魔王路德維希了。

「魔王大人！魔王大人！您的眼光真是好啊，您手上拿著的這一款是人界最流行的香蕉8，運行速度一流，界面設計堪稱完美，多點觸控，還有防水防塵防濺的設計，不管您是下九洋捉鱉還是上九天攬月，來上一個香蕉8，2400萬像素攝像頭給您完美的定格，沒事兒還可以錄個大戰九頭聿的動態視頻。」

香蕉8在少年魔王手中榮幸地轉了個圈，又被放回到透明材質的基座上。

眼見著自己牛逼的說辭並沒有引起貴客的興趣，胖商人急中生智，道：「魔王大人沒去過人界吧？哎，也是，您這樣英明神武舉世無雙的魔王，自然是很難通過妖魔井試煉的，不像我們這些普通人，勞碌命，可以兩邊跑——沒關係，只要您有了這部香蕉8，不管您是想看倫敦廣場的鴿子，還是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只要您打開它，喏，就可以盡收眼底，足不出戶，去人界旅遊。」

少年魔王果然被重新吸引住，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凝過來，胖商人感覺後背一股股躥起電流來，也不知是緊張的還是刺激的，他用力揮開腦子裡不斷蹦出的「魔王在看著我」，咽了口唾沫，繼續勾0引，不，吸引道：「人界還有一種叫互聯網的東西，所有人都可以在上面暢所欲言，人類把現實中的商店、書店、社交場所統統搬上了互聯網，因為它們不必在現實中存在，所以又叫虛擬空間，互聯網如今已經發展了幾十年啦，每一年都在迅速革新，單說網路小說這個種類啊，都有十幾年歷史，我還記得02年那會，人們還在網上寫著文青流的嚴肅小說，那時候寫個十萬二十萬字就很了不得啦，誰知道現在上百萬字都不嫌多……尊貴的魔王大人，如果您想了解人界，從小說開始也不錯，這香蕉8有256G內存，我小侄女給裡面存了100個G，您可以慢慢看啊，打發打發無聊時光也不錯的。」

少年魔王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問：「可以和人類交流？」

「這個……應該不行，咱們妖魔界沒有無線網啊，寬頻就更沒譜了通不進來，哎，用流行話說，就叫村裡還沒通網啊。」胖商人遺憾地搖搖頭，「不過，您光看裡面存著的內容也就夠了，能看上幾十年呢。」

「我買了。」

「您還可以玩消消樂……您買了？」胖商人還沒回過神，他還打算在遊說一陣，因為魔王顯然比他想象得聰明，從社交網路這種陌生名詞，一下就能推導出「可以和人類交流」。

「結賬。」魔王將手機揣在腰間，彷彿一把隨時可以□□的武器。

胖商人看得一愣，那邊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夠嗎？」

只見一塊昂貴且珍稀的紫晶閃爍著神秘的光輝，捏在焰魔手指間，胖商人大喜，立刻伸出雙手接住了紫晶：「夠了，絕對夠了。」

眼見魔王抬腳邁出門檻，胖商人急忙追上去說道：「您有什麼不懂的，就按著左側的按鈕，按一下，會有一個女聲問您需要什麼幫助，您說就行了。還有這個，保修卡和說明書……」胖商人說道一半，發現保修卡其實用不上，又收回話頭。

魔王微微點頭，焰魔接過香蕉8的原裝盒子。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人界轉運商店。魔王這一走，外面的大小妖魔才湧進來，紛紛詢問魔王剛才買了什麼，他們也要買同款，可惜胖商人進貨不足，只有一台，主要是低等級的妖魔還達不到萬語自通的程度，賣給他他也看不懂，胖商人估摸著也沒什麼人想買，所以只進了一台。

「嘩啦嘩啦」，成堆的寶石、金幣抖落在櫃檯上，各種有錢任性的妖魔拍桌表示，就算看不懂他們也要買，啥都別說了立刻進貨。

三個月後，胖商人顛顛運來一車香蕉8，剛在門口豎起來「大魔王路德維希同款香蕉8」的牌子，就被侍衛長給逮住了。

這可憐見的胖商人免不得遭了一番牢獄之災，暫且放下不說。

路德維希買了香蕉8之後，一開始還沒覺得什麼，只是看看手機里的圖片，大多是一些從未見過的風景，人類喜歡建築很高很高的方形「大樹」，到了晚上，樹上的繁星便會亮起來，就胖商人說的那個「維多利亞港」同名的圖片裡面，有許多這樣的景象，星星樹倒映在水裡，上下交相輝映，還算賞心悅目。

不過，奇景看多了也就沒什麼感覺了，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手機都撂在角落裡生灰。

直到兩個月前，路德維希第十八次被城主邀請去參加「混沌之夜」，實在不好再推掉，他就去了。當艷俗的紫紅色燈光打在一堆肢體絞纏的光0裸身軀上時，路德維希感到一陣反胃，連門都沒進就離開了城主的群趴現場。

當天晚上，路德維希回到卧室里，仍然覺得心裡煩躁，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獃，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必須要一輩子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呆在這個糜爛的混沌城高魔圈裡，過上幾萬年時間，直到封魔柱塌下來砸在他腦門上……

於是，一向沾枕頭就睡著的魔王，失眠了。

為了打發無聊時光，魔王從角落裡拿出手機，調出語音助手，找到一篇叫做《大魔王與小王子》的小說，心裡並未抱有任何期待，就那樣無聊地看了起來，之所以會打開它，也單純是因為題目上有「魔王」兩個字而已。

沒想到，這一看竟然剎不住車，一直看到了第二天早上。

《大魔王與小王子》不長，但是人類與妖魔的生活差異，讓語言之間也有一些隔閡，並不是說每個單詞都能看懂，就能理解是什麼意思，所以，路德維希看得很慢，也很細，作者的文筆非常細膩溫暖，就像心臟里噴出來的血一樣充滿溫度，在不經意間，就溫暖了寂靜的混沌城夜，在這遠離城中心的塔樓里，唯有一輪明凈的月掛在窗戶外面，陪著路德維希看故事。

【大魔王與小王子幸福地在一起了。】

小說最末，一句簡單的話結束全文，卻給人無窮回味，從未看過童話故事的路德維希，並不知道這是童話風格，只覺得心裡很舒服，很滿足。

當然，大魔王和小王子都是男的，這一點路德維希並不奇怪，在混沌城這種沒節操的地方，一對一的男男戀絕對屬於品行高尚的體現。

第二天，聽說城主馬上風，快不行了，立刻就要推舉城主繼承人上來，按照慣例，需要舉行一個儀式，魔王必須在場。

於是，魔王帶著他的香蕉8，前往繼承儀式典禮，多虧了香蕉8，讓他不至於太無聊。

他找到那個《大魔王與小王子》的作者——湯餅——的其他三本小說，慢慢地讀了起來，不得不說，湯餅的小說實在太短了，他慢慢看，一個字一個字看，一晚上也就看完了。

湯餅的小說里，主人公通常是很普通又很善良的人，攻受（人類的網路小說里這樣稱呼男男戀人）通常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長久的情意隨著青春萌動逐漸轉化為愛戀，直至走向終身誓約也不會經歷什麼大的波折，最多就是上大學或工作變動時異地戀一陣子，兩個人可以很輕鬆地生活、戀愛、獲得幸福，不需要去對陣千軍萬馬，不需要整天打打殺殺，連周圍的環境都是簡單溫馨的，雙方父母都是溫和睿智的家長，互相又認識，有多年鄰居的交情，以後也會一起生活，因為兒子們在一起了。

路德維希看的第一本，湯餅的《大魔王與小王子》其實也是這樣的故事背景，題目那樣叫，是因為兩個孩子的性格使然，一個很皮，是大魔王，有一大堆擁護者，另一個則是家裡的寶，小王子，被嬌慣著長大，是個乖寶寶。

這些故事給路德維希的震撼還是很大的，他從來沒想過，還會有這樣一種生活，大家都安安穩穩的，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發愁也就頂天了，每天操心的事就是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而且，他們的娛樂活動也很豐富多彩，不像妖魔們動不動就要上床。

這種生活方式，溫情的氣息，令大魔王產生了一絲好奇，他想去看看，人界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像湯餅描述的這樣，湯餅是不是正和他的愛人，過著這樣簡單幸福的生活，否則他怎能寫的如此栩栩如生？

想去看看。

這種意願越來越強烈，就像接近火焰的稻草，在某個臨界點，轟然燃燒。

沒有什麼能阻攔大魔王，就算妖魔井也不能。

妖魔井是連接人界與妖魔界的唯一通路，人界轉運商也是從這裡出入，不過，對於魔力低微的人來說，妖魔井反倒沒什麼難度，只需要一點技巧和一點膽量。但是，對於路德維希這樣的大魔王來說，妖魔井無異於十個大魔王的強度，加起來足以毀滅整個滄古平原。

路德維希除了武力爆表、直覺敏銳之外，他還是個天生的幸運兒，三項特質加在一起，在妖魔界已經沒有對手，也無怪乎他自信能夠通過妖魔井。

雖然，他也為此付出了一定代價。

「呼……呼……」

結實的胸膛起伏著，黑髮黏著血液，一綹一綹彎曲地粘在額角、耳邊，黑曜石般的眼瞳機警地觀察四周。

距離妖魔井口只有一步之遙，路德維希卻並沒有急著上去。

人類是脆弱膽小的，他不希望嚇到誰，最好是先把臉上的血擦擦乾淨再上去。

但是，光擦臉也不行啊……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碎了，只剩下幾塊破布頭掛在無關緊要的位置，斑駁傷口與血液分佈在蜜色皮膚表面，假如這樣貿然出現在小甜餅面前，一定會嚇壞他的。

與此同時，CA大陸，高聳入雲的中心醫院。

通往八個方向的空中軌道不斷把前來中心醫院看病的人送進送出，33層，133層，333層都設有軌道輸送點，膠囊狀的車廂來來往往，其現代化水平已經遠遠超越了《大魔王與小王子》裡面對人類社會的描述。

33層擁有最完整的體檢設施，走廊盡頭的一間看起來很普通的體檢室外，已經排上長長的隊伍。

這體檢室上的門牌寫著：書寵領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