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父愛，勇敢
安偌克沉默一陣，瓮聲答道：「抱歉，我辦不到。」
安偌克那副拍胸脯許承諾的豪爽表情不余分毫，盡剩一種沉穩的嚴肅。單跪在烏爾里克身旁的安偌克明白，烏爾里克這句話一點沒有在開玩笑，這個老朋友確實是想尋死。
喪失雙腿的普通人，可以坐上輪椅，換另外一個職業生存下去。那麼失去雙腿的獵人呢？
沒有多少人可以接受從高高在上的保護者地位跌落成一名連普通平民都不如，需要被人保護的巨變，真要是發生這種事情，還不如叫他們去死。可是任誰也不會想到，這種在獵人看來最為殘忍的事情恰好發生在烏爾里克身上。
躺卧在地上的烏爾里克仰望著呈現一線的天際，陷入回憶。
當時伴隨震耳欲聾的轟隆連續一系列巨響，無數巨石泥土雪崩般滾滾從山崖席捲直下，彷彿懸崖上演萬馬奔騰。大地顫抖，山體晃動，揚塵遮蓋天日，跟隨滾石彌散整條峽谷。在場所有人，包括那頭火鱗龍都被嚇蒙了，不明白眼前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在那恐懼而又充滿絕望的眼中，映照著猶如暴雨落下的巨石群，渾身發軟，只能呆傻佇立。一個同伴避閃不及直接被巨石砸成肉泥，然後兩個、三個……
現場情況若非是親眼看見，是無法想象當時的恐怖場景，那是一種任何人絕對不願意回想起的血腥噁心記憶，足以讓人可以從睡夢中嘔吐驚醒，是一個血與肉構成的鮮紅地獄。
烏爾里克因為戰鬥原因那時比較貼近山體，不過他沒有因此幸免於難。他回過神時人已躺在地上，看見眼前傾斜的地面，抬目發現桌面大的石塊壓在自己下半身位置，他料想到什麼。
他嘗試控制自己的雙腿，卻發現沒有半點回應，甚至連半點知覺都沒有，只有大腿根處的無盡疼痛。他瞬間頹然明白，他的獵人生涯已經結束了。他已經成為了一個一輩子需要坐在輪椅上，被人保護的廢人。
沮喪？頹然？悲傷？都不是知道這個結果后的心情，那一刻的心中滿是迷茫。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未來的人生道路該如何走下去。他愛獵人這個行業，也只會做獵人去做的事情。他是一名馳騁在坎干平原上的勇士，一名被萬千平民敬仰崇拜的英雄。怎樣作為一個平常人去生活，在他二十年的獵人生涯里，這些記憶漸漸被無盡的任務、激情消磨殆盡。
他想到死。見到又有巨石落下，黑壓壓正對他頭頂，把他籠罩在陰影里。即使有一條山縫就在他身邊，他卻沒有撲進去，眼睜睜看著巨石即將把他壓成肉泥。
寧當戰死的勇士，不當苟延殘喘的廢人！這是烏爾里克的真實想法。他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這樣活下去，比讓他死更加難受。
如果烏爾里克是一名初入行的白級新人，這種感覺應該不會這麼強烈。但是不要忘了，烏爾里克是一名真正的藍級斗龍士，那是一個常人只能仰望的高度，在君主王**事系統中，他這個稱號已然等同於將軍。他正在經歷的事情，如同一個富可敵國的富豪一瞬之間成為身無分文的乞丐，這種巨變有幾人可以接受？
不過在真正要死的時候，他又害怕了，他想到了他的女兒——羅麗。他答應過她，自己三天後就會回去的。現在那個黏人的愛哭小傢伙恐怕都哭好幾場，從齊尼婭口中他得知這行人可以說是被小羅麗懇求來的。
火鱗龍，代表恐怖的陸行巨龍之一。有多少人可以為了一個幾乎說是不認識的人，來冒這個瀕死的風險。除非這頭龍真的攻擊人類村莊，公會發出高報酬的緊急任務。
他還在擔憂，如果他真的死了，小羅麗由誰來照顧？她不就成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兒了嗎。獵人生涯使他目睹太多被毀滅村莊中的凄涼場面，許多只有三四歲的孩子趴在血肉模糊一片的雙親身上哭泣，不少一夜成為孤兒的孩子彷彿活死人一樣傻傻靠在殘破漆黑的牆角尋找星點溫暖。
這種事情，他絕對不允許發生在自己女兒的身上！這個想法產生的一絲求生欲使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滾進那條山縫，躲過被壓成肉泥的命運。
死，是要死的，不過不是現在。他要等，等到下一批獵人到來。
他們這行人本來三天的任務時間延誤到七天還沒有回去報告，本來就會引起公會注意，派新的獵人過來調查是必然的事情。到那時再請求他們給自己的一個輕鬆，在自己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與託付好小羅麗以後。
就是因為這個意志，使他在身體大量失血，極度飢餓乾渴的惡劣環境中僅僅依靠半昏迷的假寐狀態撐過了一天，撐到阿方索一行人前來調查這件事情為止。也幸虧烏爾里克身體強壯，生命力頑強，換做普通人，光大量失血一項都足以使他死在山縫裡，縱使阿方索他們找到他，找到也只會是一具死屍。
「求你了。」聽見安偌克堅定的拒絕，烏爾里克放下自己的尊嚴，自己的驕傲，夢囈輕聲懇求。聲音雖輕，但能聽出他求死的決心，「讓我像一個戰士一樣光榮的死在戰場吧。」
說完輕輕合上雙眼，不知是虛弱無力，還是坦然面對，慘白面容如神殿中和平天神的神像一般祥和。
聽見烏爾里克這麼說，安偌克堅定的心情開始產生動搖。猶豫是不是真應該給他一個痛快會比較好。烏爾里克這樣回去，該要他如何自處，活下來只怕比死亡更加痛苦。
「小羅麗要的是一個活著回去的父親，不是一個光榮死在戰場的戰士。在小羅麗眼中，你首先是她的父親，然後才是一名獵人。」阿方索逕自開口丟出這句話，驚得齊尼婭與安偌克倏然望向他。
烏爾里克猛的睜開雙眼，直勾勾盯住這個全身覆蓋刺炎龍鎧甲的獵人。他感到他心中有什麼東西被這句話深深觸動，那個東西在他一天前也出現過一次。
「你這樣真像一個懦夫。」阿方索不饒人的繼續譏諷。
「阿方索！」齊尼婭沖阿方索低聲叱喝，她覺得阿方索這些話對於一名嚴重傷員來說，實在是太過分了。
阿方索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只是他時常會被一些事情觸動心中最後一塊小小的柔軟地方，做出一些在旁人看來是好事的事情。假若不是小羅麗真摯的淚水，換作平時路徑這裡，即使這些事情在他眼前發生，他也會當作沒看見的裝傻走過，絕不會出手相助。
「懦夫？哈哈哈，罵得好，我現在真是一個懦夫！」烏爾里克稍稍一愣，突然笑出淚水，不知他是彷彿聽見十分好笑的事情笑得流出淚，還是想通什麼事情哭泣著發出暢爽笑聲，態度開朗一些的對安偌克說：「抱歉，老朋友，剛才讓你為難。聽這位朋友的話，我決定了。我要活著回去，作為一名父親活下去。」
是啊，他如果想要死，昨天就可以，扯出那麼多理由做什麼。默默死去，不比請求別人殺死自己更加光榮。這件事情的蹊蹺自然會有後來獵人調查，哪用自己特意活下來告訴他們。
烏爾里克一下子都想明白，自己昨天那些想法說到底都是為了安慰自己活下去，為了活著回去見自己最珍貴的女兒，遵守臨別前與她定下的約定。
「你是叫阿方索吧，謝謝你提醒了我。」烏爾里克微笑著向阿方索表達自己最真誠的謝意。
「要謝，就去謝小羅麗吧。」阿方索偏過頭，不想理會他的模樣。
人，永遠不可能真的不害怕某件事情，只不過他們懂得自我催眠自我安慰，將這種情緒的反應壓制到最低，產生出一種「不害怕」的效果。能夠接受常人無法接受的事物，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勇敢的定義，即使這個人平時看見一隻小蟲都會被嚇得尖叫，站在高處都會顫抖，但只要能在關鍵時刻做出一些別人都不敢做到的事情，他就是真正勇敢的人。
「安……」烏爾里克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大地突然震動。本來有傷在身的烏爾里克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揪了起來，呼吸嚴重困難。站立的四人身體搖晃，很一陣保持身體平衡。大量碎石沙沙嗖嗖落下，好像在峽谷里下起一場由石頭組成的零星小雨。安偌克站穩身體后，匆匆用盾牌把鎧甲殘破沒有絲毫防護力的烏爾里克護在下面，齊尼婭在旁揮動巨劍擊碎那些較大的落石。
「發生什麼事！」阿方索一邊揮斧幫助齊尼婭，一邊沖負責警戒的安西婭慌張喊道。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