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神山與王權(四)

70.神山與王權(四)

「陛下。」

多拉貢跪了下來,這名有些蒼老卻永遠一力承受所有壓力的侍衛長,終於不堪重負。

瑟爾立刻明白了什麼,他發瘋一樣向樹海中心跑去。然而狂風太大,即便他以長劍支撐著地面,也無法在暴風下前進一步。瑟爾一頭銀髮被風全部吹向腦後,露出他每絲每毫的面容,然而現在這份觸目驚心的美上更添加了一份猙獰。

「不!」

瑟爾大喊。

「把他還給我,以利!」

這一刻,他明白了沃特蘭的瘋狂。在失去重要之人的悲傷面前,理智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以利當然沒有回答他,瑟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光芒越來越盛,在達到極點時,大陸上所有的生命都看到了同一個身影。那身影登上了一座難以攀爬的、好似沒有盡頭的高峰,下一瞬,化作千億顆星辰散落。化作雨點般的星辰紛紛揚揚灑下。一枚小小的星辰落在瑟爾的鼻尖上,輕輕吻了吻他。

星辰落在橡樹林之上,像樹苗瘋狂地生長起來,幾乎每一棵都長得像是百年古樹,古樹們張開它們的臂膀,為自然女神心愛的孩子們遮風避雨;星辰落在緩緩流淌的艾西河上,河水洶湧地漲起並改變了河道,將樹海之內的精靈與樹海之外的敵人以一道百米寬的河面隔絕開。

星辰落在了大裂谷的深淵裡,深淵內的怪物們發出痛苦的哀嚎,掙扎著後退;喝了力量藥劑準備跳過懸崖,卻困在崖壁無法攀援上去的阿奇,突然感覺有一雙大手輕輕托住了自己。他借力爬上了大裂谷的另一邊,再回頭去看時,卻無影無蹤。

星辰落在這一片大陸每寸土地上,就像艾西河孕育著所有的生命,這些星辰一般的碎屑也在漸漸修復著損失的大地。世界發出了一聲喟嘆,岌岌可危的崩潰跡象再一次被延遲。

深淵萬尺之下的囚籠中,有一道低沉的聲音沉痛地發出怒吼。然而僅僅一聲,就再也沒有動靜。

伯西恩站在高崖之上,看著這近乎神跡的景象。他的雙眸原本沉澱著比宇宙還深遠的濃黑,卻突然倒映出一道銀色的身影。那光影對他點了點頭,便化作虛幻消失了。

哐啷一聲。

瑟爾手中的長劍倒在地上,在狂風中掙扎著前行用盡了力氣,他頹力地坐倒在地。

「這是怎麼回事?」

哈尼懵懂地問,發現周圍的環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好像看到星星從天上落下來了,是神明降臨了嗎?」

「是陛下登臨神位了。」多拉貢木然地說。

下一瞬,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從喉嚨中撕裂的叫喊。那喊聲短促、激烈,又化作斷斷續續的喘息,漸漸地一切安靜下來,卻並不是平息。瑟爾單手捂著臉,銀髮傾瀉而下,高挑的背影此時卻彎曲了脊樑。

拯救世界的英雄薩蘭迪爾,像這世界上所有失去父母的孩子那樣悲傷,然而他的眼中卻沒有淚水。

「爸爸。」

特蕾休抱住布利安的胳膊,哭得傷心無比。

「我好難過。」

她抽噎地哭泣,似乎要替不能流淚的瑟爾將所有的淚水都流光。布利安安慰地拍著他的肩膀。沒有人見過這樣的瑟爾,就在他們想著究竟該如何去寬慰他時,瑟爾已經自己撐著長劍站了起來。他不是不再悲傷,只是身上的責任,讓他永遠不能沉溺其中太久。

「註定的命運?」將額前的長發一把向後擼去,瑟爾眼眶還泛著紅,卻望著天空有些惡狠狠地笑了起來,「你不願回答,我就自己去尋找答案。」

「瑟爾?」蒙特上前一步。

「吟遊詩人離開多久了?」瑟爾卻搶先於他,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早在之前,尼爾先一步離開了樹海。一方面,他是去聯繫大塊頭隆恩他們探聽消息,另一方面,則是替蒙特給風起城的半精靈們通風報信。這是尼爾主動提出來的。

「我不那麼引人注目,四處遊盪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吟遊詩人當時說,「現在的情況下,精靈們的援兵越多越好。」

「不到半天吧。」蒙特回答,不明白瑟爾此時問起這件事的用意。

「這個時候他應該還沒走多遠,不過剛才這麼大的動靜……」蒙特楞了一下。薔薇騎士團們到來,精靈王登上神座,發生這麼多事,至少尼爾也該回來看一看才對。可吟遊詩人一去就好似泥牛入海,了無音訊。

瑟爾的目光沉了下來,他的思緒從未如此清晰,之所以想起問吟遊詩人的去向,是因為他回想起了一些細節。自離開洛克城以後,他的蹤跡似乎就一直被人掌握著,對方甚至足夠了解樹海的情況,在精靈們最猝不及防的時候發起了戰爭。就在剛才,星辰落在瑟爾鼻尖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身上某種束縛被解除了。

那是追蹤法術!而在這個關鍵時刻,消失不見的尼爾就太可疑了。

「嗚,嗚——」

樹海的東方響起了號角聲,那是在前線的精靈哨兵們發出的警示。大地在顫抖,古老的橡樹悲鳴著倒地。橡樹林的東方,一片硝煙寥寥升起。

「敵人來了!」坐騎白狼一個縱跳躍上山峰,艾斯特斯挽起長弓,對著不遠處正在強行橫渡已經變道的艾西河的一片烏壓壓的人影。

「為了我們的家園!」精靈王儲高喝一聲,率先奔向戰場,其他年輕的精靈戰士們緊隨其後。

最前線的戰役已經打響,而在遙遠的大裂谷另外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也拉起了序幕。

「看我帶誰回來了。」

有人得意洋洋地沖伯西恩打著招呼,站在崖壁上沉思的黑袍法師聞言回首,便看到他那令人厭煩的黑袍同伴身邊又多了一個身影。

「下午好。」

來人沖他打著招呼,拉下兜帽露出一頭水藍色的長發。

「好久不見了,哥哥。」吟遊詩人道。

一切似乎切中了瑟爾最壞的猜想。

「他們速度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快!為什麼敵人這麼清楚樹海的位置?」一邊拉弓射下一個正在渡河的敵人,阿爾維特說出了自己的疑惑,「難道是那些混血……」

「說那些有什麼用!」艾斯特斯及時打斷了他,「別浪費了你的箭矢,阿爾維特!」

「艾爾……」阿爾維特驚訝地看著他,「要是以前,你比我還會更早懷疑那些混血。」

「你以為我不想嗎?」艾斯特斯碧藍色的眼睛瞪著他,「但是混血們是瑟爾帶回來的,要我懷疑他們,就是要我質疑我的兄長。父親已經不在了……」精靈王儲的聲音低了一些,「我不想再讓任何一個親人傷心。」

「謝謝你,艾爾。不過比起不讓我傷心,我覺得你更該關注內奸都帶回去了哪些消息。」瑟爾的突然出現,小小打斷了精靈們進攻的步驟。

「不過還好有父親臨走前的小小禮物,就算他帶回去了關於樹海的情報,現在也完全派不上用場。」瑟爾看著地勢和河流走向已經完全改變的樹海,心裡頓了頓。精靈王早就知道這些嗎,所以在最後的時刻還幫助了他的孩子們。可如果他早能預知,為什麼不幫助整個精靈族規避這一場災難?

「真的有內奸?!」阿爾維特問。

瑟爾沉默了一瞬。他想起了尼爾,目前最大的嫌疑人。然而他們最初相遇的情態不像刻意安排,吟遊詩人偶爾顯露的情緒也不像是作假,這讓瑟爾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一絲猶疑。但是除了尼爾之外,又還有誰有這個可能呢?

大裂谷的另一邊。

「哦,兄弟相見。這大概是你在世上最後一個血緣親人了,伯西恩。」令人討厭的黑袍法師調笑道,「是不是很感動。」

「如果你沒有把他捆著帶來。」伯西恩看了眼吟遊詩人背後的繩索。

「還不都是為了你么。你知道我的人為了在樹海附近抓走他,費了多大功夫嗎?」黑袍法師搖了搖頭,「真不愧有奧利維的血脈,他竟然察覺到了你留在薩蘭迪爾身上的法術,還差一點就被他破壞了。」

伯西恩的手指伸了一伸。

「法術已經被破壞了。」

「是啊,就在我抓走這傢伙之後,多巧合啊。我想現在就算我把他送回去,也一定會被精靈們當成叛徒吧。」黑袍法師說到這裡,又去問吟遊詩人,「不過你這個傢伙,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薩蘭迪爾?」

尼爾面不改色道:「沒有為什麼,我本來就沒有這個義務。」他緊緊盯著伯西恩,「我只是沒想到會是你,他一直很信任你。」

伯西恩沒有說話,他身邊的黑袍法師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信任?信任一個可以面不改色吃人血肉,一個幾乎殺了自己所有血親,一個毫不猶豫出賣自己的學生的傢伙?這真是最好笑的笑話。」

「利維坦。」伯西恩發出警告。

在狂笑中,黑袍法師身上的兜帽終於掉了下來,露出他與眾不同的尖角——竟然是那個早就在風起城被瑟爾打敗的惡魔混血。只不過現在,他的臉上多了數道白色的裂紋,顯得有些可怖。

利維坦摸著自己的傷痕,漸漸停止了笑聲。

「真想見到一見薩蘭迪爾得知真相后震驚的模樣,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精靈王雖然已經死了,但是冠冕還沒有拿到手,他還有下一任繼承人。喂,伯西恩,不如你去樹海吧。」他用著好像隨口提起一件小事般的口吻,眼中卻充滿著惡意,「去殺了精靈王儲,還有那個混血女孩。」

同一時間,巡邏的精靈們在大裂谷旁邊發現了昏迷的阿奇。

「這裡有人暈倒了!」

這個傷痕纍纍的人類出現的太奇怪了,精靈們沒有立刻殺死他,卻也戒備地圍著他。就在此時,他們聽見這少年昏昏沉沉的低語。

「小心,伯西恩……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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