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希望
「你不該睜開眼睛。し」
瑟爾從沒有如此後悔過沒能更早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他看見都伊手中釋放出的神力,看見了老魔人因詫異而微微睜大的眼睛，看見他舉起雙手試圖阻擋一下太過刺眼的光芒,卻毫無反抗地就被光芒吞噬。他看見那些容貌醜陋的魔人們發出短促的哀嚎，他們甚至來不及擁抱彼此最後一次,就全化作了砂礫,消失在聖潔的光芒中。
光明消滅了黑暗。
多麼偉大。
「你……」
即便是剛剛還打算對魔人們出手的雷德，也因此錯愕。
「法師？不,你是誰？」
紅龍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具軀殼體內的靈魂並不相同。
都伊並沒有回答他，因為他忙著避過瑟爾揮來的一劍。即便不用神力，都伊也輕鬆地躲過了這毫無章法的一擊。然而,他還是對此很不滿意。
「你攻擊我。」
他的語調微微上揚,這對都伊來說是十分難得。他也很少真正開口說話,但是每次面對瑟爾時都會使用正常的方式與他交流。
「因為我殺了他們？」
瑟爾的眼眶衝上了血絲,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激動過，上一次是因為伯西恩,而這一次還是因為「伯西恩」。精靈幾乎是對著寄宿在法師體內的神明怒吼,「滾出來！」
他一劍劈向都伊身側,斬裂了堅硬的石面。
哈尼驚呼一聲。
都伊倒是不那麼在意瑟爾對自己的不敬。
「你在生氣。」神明用陳述的語氣說,「恕我對你們的情緒缺乏了解,不過我猜，是因為我殺了那些魔人。」因為寄宿在伯西恩的身體里，都伊此時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屬於法師的刻薄，「那些被魔化的東西，你之前殺得並不比我少。」
瑟爾因為他這一句話而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些。
「你是覺得他們還保留了神志,所以產生了憐憫？」都伊很是敏銳，察覺到了瑟爾情緒的來源，「那只是無謂的掙扎，他們遲早會變成沒有理智、只會想吞噬血肉的怪物。被深淵氣息感染了的非惡魔系生命，只有這一個下場。」
沒有人會去質疑一位神明的判斷，尤其是當這位神明還是和深淵打了多年交道的都伊。
然而瑟爾聽不見他的解釋，這讓都伊很困擾，至少目前他是想和瑟爾談一談合作的。都伊開始思考，能否利用別的什麼，讓精靈先冷靜下來。然而他的眼神剛一離開瑟爾，瑟爾就猜出了他的意圖。
「不要，再當著我的面，殺害任何人！」
瑟爾又一遍怒吼，他是真的憤怒了，劍柄上開始盈散出神性的光芒。
以利的聖騎士不是沒有對付光明神的方法的。
都伊沒想到瑟爾竟然會憤怒到這個地步，權衡利弊后，他做出了明智的抉擇，只是離開前他還不忘試圖公關一下。
「別忘記，至少不是我讓他們變成了魔人。」
都伊離開了，伯西恩的身體因為失去支撐而摔向地面，在法師的臉和粗糙的砂礫零距離接觸前，一直修長的手及時拉住了他。
「我該跟你道謝嗎？」伯西恩的意志奪回了身軀，「好歹你沒有因為遷怒，而任由我摔在地上。」
瑟爾當然是有一點遷怒的，都伊就在他面前殺了正整數百個魔人，而在那之前金陵還認為他可以和這些魔人開展一次愉快的合作。他沒給法師留什麼好臉色看，事實上，他現在看到這對金髮金眸心裡就惱火。
精靈將法師拋給年輕人們，自己先一步離開。
前都伊聖騎士艾迪第一次目睹都伊出現在面前，此時還有些茫然，他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現在我們要做什麼？」
「離開這裡。」羅妮回答他，「我們為了尋找『魔癮』的源頭而來，現在一切都前功盡棄了，還留下來做什麼？」
「但是我們還什麼都沒有查出來……」艾迪嘀咕，他感覺最近幾個月自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準備行動，開始行動，行動失敗，準備下一次行動。
瑟爾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你們去白薔薇城。一個星月之後，波利斯會帶領來自南方的軍隊，與你們匯合，薔薇騎士團們也會在那裡等待你們。」
羅妮本以為他這個「你們」中並不包括自己。
「你也去，羅妮。」瑟爾說，「有些事非你不可。」
羅妮本來想拒絕，如果有可能她這輩子都不想再想回白薔薇城，不想再見到維多利安（還有人記得這位是薔薇騎士團現團長嗎），然而話語到了嘴邊，少女意識到如果拒絕的話，那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逃兵。她討厭那樣。
「非我不可的事情是什麼？」羅妮問。
「我說過要從內部瓦解光明神殿的勢力，原本我想先解決『魔癮』。」瑟爾頓了頓，其他人都能聽出他話語里的咬牙切齒，「現在我決定不等了。這需要你的力量，羅妮。」
「兩面開戰不是明智的決定。」伯西恩說。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更困難的戰場我也應對過，我想還是有把握的。」瑟爾看伯西恩還是沒什麼好氣，「而且我們也沒有時間了。都伊降臨，惡神蘇醒，一旦他們越來越頻繁地使用神力，這個世界會崩潰得更快。」
「那也許沒有什麼不好。」伯西恩輕聲說，然而這一句話他沒有人讓瑟爾聽見。
他們在魔人挖出來的地下穴道里前進，一路可以清晰地看見這裡生活使用的痕迹，而每當看見那些代表著這些魔人曾經努力想把自己當做一個正常人生活的證明，瑟爾心裡都猶如刀絞。
因為註定會變成嗜血的怪物，就沒有資格存活下來嗎？
在他們還保有身為人的理智和情感的時候，將怪物們殺死，似乎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然而瑟爾厭惡效率，他討厭這些不考慮任何情感的數據，他也厭惡什麼都無法做到的自己，如果他能夠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的話……
「吧嗒吧嗒？」
阿倫看著從泥土裡出來的一行人，甩著尾巴沖了上去，而黑人魚卻忘了自己尾巴尖上還掛著一個昏迷的小怪物。若不是瑟爾及時擋了一下，他就要被阿倫尾巴上的這個重物給砸傷了。
等等！
他看著還在昏睡的魔人男孩，突然把目光轉向伯西恩。他不是完全沒有希望！這裡還有最後一個魔人的倖存者！
法師冷冷一笑，「無論你想說什麼，我拒絕。」
「伯西恩！你答應過的，你說可以從這個男孩身上研究出『魔癮』的秘密。」瑟爾焦急道。
「那是之前，我還不知道都伊可以掌管我的身體。」伯西恩說，「現在我不想做冒險的事。」
「他肯定不能經常使用那一招。只要你能在都伊察覺之前，研究出來。」
伯西恩試圖拒絕，「我不……」然而他在看見瑟爾帶著懇求神色的銀眼睛時，終究還是心軟了。
「我不保證。」法師最後妥協說，「也許最後研究出的結果毫無用處。」
「不。利維坦想奪走他。僅憑這一點，這個男孩就絕不一般。」瑟爾終於恢復了一點笑容，「謝謝你，伯西恩。」
法師哼了一聲，不予回答。
他們在此告別，年輕人們出發前往白薔薇城，他們還不知道南方的情況如何了。瑟爾和伯西恩回到之前的小城，在波利斯有下一步同之前繼續研究魔癮。與他們一同離開的，還有都伊的聖騎士們。伊馮從未像這次這樣被徹底利用，直到最後一刻，他才明白都伊派他前來瑟爾身邊的目的。不過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都伊可以在兩具軀殼裡靈活轉移，只是要付出一些代價。都伊不在的時候，伯西恩依舊保有自己的意識，那麼另一具被神臨的軀殼呢？
天邊高高升起的朝陽襯托著天空越發湛藍，伊馮有一瞬間想起了另一抹藍色。
……
「您回來了。看來事情一切順利。」
光明聖者像一個忠實的老管家一樣，等候著主神的回歸。
都伊睜開眼睛，他其實並不是很習慣現在的這具身體，他更喜歡伯西恩的那一具。
「順利？」
都伊重複這這個字，卻沒有太多情緒。
「或許吧。」
他成功剿滅了魔人的窩點，毀壞了老對頭的計劃，卻沒有達成預想中的和瑟爾結盟的目的，不僅如此，他還把精靈給惹毛了。都伊現在還清晰記得瑟爾劈過來的劍有多麼鋒銳。然而，他更想起了同樣是使用毀滅性的力量，伯西恩在白薔薇城的表現得到了瑟爾的信任和讚賞，他卻只得到了一劍，以及精靈的恨。
「這不公平。」
光明聖者聽見神明輕聲喃喃。老人忍不住抬頭望去，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在都伊臉上看到了一絲苦楚。有什麼，在神明的心中醞釀開來。
然而就像一個密封的罐子一樣，都伊很快收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
他面無表情地，剋制地下令說：「進行下一步計劃。」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說這幾個人or神都有最初的伯西恩的一部分的特質，那麼——
金髮伯西恩：刻薄。
都伊：剋制。
那誰：刻……克……克己復禮？！
好吧，不該追求工整。暫且保密吧。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