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只愛看同一張臉 (三)

4.第三章 只愛看同一張臉 (三)

年畫幾乎是下意識嗯了一聲,等腦子轉過來,立即低了頭,「哦。」

這麼純凈上進的少年,竟然是因為貧窮輟了學。

她從小見到的都是愛玩愛鬧、瞎蹦達打遊戲的小男生,從沒接觸過像他這般的少年,只覺得有點懵,心裏爛開一個檸檬般,酸酸的,連帶着喉頭都發澀。

兩個人都是無話,她收了筷子,轉身去掏錢包,錢遞給他說:「我吃好了。」

顧天北不接也不看她,聲音低卻字字清晰:「我請你,謝謝你借我的書。」

微揚的下巴滿是少年的自尊與堅持。

年畫也不拉扯,將錢塞回兜里順手拿起碗筷,「我幫你收碗。」

話音未落已被顧天北扣住碗沿,下一秒,他聲色繃緊,「怎麼都沒動?」

本來也就半碗的量,她挑來挑去只吃了幾小口。

他微皺了眉,「不好吃?」

年畫低頭,蚊子哼哼般,「我……我在家吃了晚飯。」

顧天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從有些掉漆的桌面移到她稚氣的臉龐上,「再吃點,浪費糧食不好,要惜福。」

年畫二話都沒有,捏起筷子拚命往嘴裏塞。

三分鐘后,她停下來,面露難色。

湯汁被吸走大半,面都沱了,胖嘟嘟的一根根糾纏到一起,賣相慘淡。

顧天北負手看她將麵條倒掉,到嘴邊的話忍了忍,將碗從她手裏抽出來,擠上洗潔精,沖水,洗凈,一點點擦乾放到消毒碗櫃里。

他背對着年畫,聲音有些僵:「既然不是為了吃面,你以後,還是別來了。」他組織著措辭,盡量放緩了語氣,「我們不適合做朋友。」

……

身後久久沒有聲響,他回頭,卻險些撞上她湊近的身子,小姑娘將將到他胸口,仰起頭來滿臉無知無畏,「沒試過怎麼知道不適合做朋友?我覺得我們挺相似的,都身不由己,都沒有自由,挺適合做朋友的。」

身不由己?是指她被父母逼着讀書?他被生活逼着輟學?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卻羨慕她有這樣任性的權利。

……

顧天北自己不知道是被氣笑了,還是被逗笑了,鎖了門緊走幾步,跟上已經雄赳赳氣昂昂走遠的小姑娘。

「喂,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

年畫家在學校附近,離麵館也只隔了兩條街,十分鐘能走到的距離,愣是被她兜兜轉轉走了近半個小時。

等到了小區門口才後悔,天黑透了,路上行人都沒幾個,不知道他家離得遠不遠,回去會不會不安全。

「進去吧,以後別來了。」顧天北調整下背包帶,轉身欲走,想了想,又轉回身來,僵硬地對她揮一揮手。

年畫走近他,從衣兜里摸出一個小諾基亞,仰臉問:「小北哥,我以後能給你打電話嗎?」

顧天北望着她身後的沉重夜幕,一眼望不到頭的黑,緩緩搖頭。

她舉起兩根手指到耳邊保證,「我絕對不對騷擾你的!」

面前少年依然不為所動。

小姑娘垂了頭,「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我。那好吧,」她輕嘆口氣:「你家離得遠嗎?路上要注意安全,沒有你的手機號,我連你有沒有安全到家都不知道。」

她強忍住失望,笑着對他擺手再見,轉身進去。

肩膀被輕拍一下,回頭就撞上顧天北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他略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難得地與她四目相對,「……我沒有手機。」

……

年畫很久沒再出現,顧天北依然重複著繁忙的生活。每晚九點半收工,步行近四十分鐘回到住所,獨自看書到半夜。

這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樣整理餐具,彭哥從走廊探頭喊他出來。

「小北,來,去送個外賣。」

手中被塞進一張紙片,上面是彭哥用鉛筆寫下的送貨地址。

他接過,「店裏不是不送外賣?」

彭哥拍一把他的背,「忙的時候是不送,現在不是也沒什麼客人了嘛,送上門的生意哪有拒絕的,再說,人家願意多加十塊錢跑腿費呢。」

他拎着打包好的外賣袋就往顧天北手裏塞,「不遠,快去快回。」

顧天北在老闆的叮囑下,將外賣袋掛在單車把手上,用一隻手扶著,一溜煙騎遠了。

幾分鐘后,他出現在顧客家樓下,周圍滿是似曾相識的景緻。

他將單車支好,打算上樓,剛一轉身眼前就冒出一個熟悉的小腦袋,年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往小花壇的隱蔽處拉。

顧天北作勢甩開她的手,腳步卻誠實地跟上去,「你有事嗎?我還要去送外賣,書過兩天就還你。」

穿着家居睡衣的小女孩身上滿是沐浴露的馨香,微微一動,就撲了個滿鼻。黑色長發濕漉漉散落在胸前背後,將衣服都染濕一片,她也不在意,指著自己的鼻子往他面前湊,「就是我點的外賣呀。」

顧天北眼皮微垂,避開她的視線,有些無奈:「……你已經吃過晚飯了。」

「對呀,」小姑娘笑嘻嘻點頭,「我請你吃。」

那笑容無邪又坦蕩,似乎這一碗面,這十幾塊錢,這些折騰的時間都算不得什麼,她有大把的精力用來荒廢,只因為她心血來潮,想請他吃一碗面。

凝眸盯着她,心緒被風吹亂,不耐漸漸湧上來,「你送我書我很感謝,可是我真的沒有時間陪你玩這些過家家的遊戲,有些話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如果你只是想和我交朋友,真的沒有必要。」

小姑娘猝不及防被搶白,關於送外賣有額外小費、想讓他多賺一些錢的好意通通說不出口。

她語氣堅持執拗:「有沒有必要不是你說了算的,我不會打擾你工作的,你不用像躲瘟疫一樣躲着我。」

顧天北捏著打包袋的手指握緊又鬆開,再開口已是無奈至極,「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站起身來,白色上衣被晚風搖曳地鼓鼓囊囊,像一隻飽滿的、即將乘風而破的蒲公英,柔軟的髮絲也被吹亂,在風中飛揚著,有幾根耷到眼睛上,被他用手拂開。

似乎也沒心情聽她的答案,他將打包袋放在小花壇上,長腿一跨,翻身上車。

年畫跳起來擋在車前,快速將錢扔進他的車簍里,這才無懼無畏地仰頭與他對視,宣戰般地回答:「我想追你。」

……

顧天北只用了三分鐘就騎回店裏,將錢交給彭哥,轉身進了后廚。

他埋頭將所有盤子碗筷洗凈抹乾,又將桌子案板一張張全部擦一遍,最後又把廚房的地板拖一遍,等做完這些,早已經餓過了勁兒,靠着小桌子端了杯溫水一口一口慢慢喝。

滿腦子揮之不去年畫的笑容,他想起那天,第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那麼明媚的笑。

無懼又無畏、陽光也明艷,動人卻遙遠。

他清醒地明白,無論她怎麼強調和他相似,他們永遠都不會是同一路人,也永遠不可能做朋友。

更別說……更近一步的關係。

那是他貧窮短暫的人生中,從未奢想過的東西。

顧天北煩躁地翻出那本物理課本,掀到扉頁,盯着那一排隱約沒擦乾淨的鉛筆字跡,捏著橡皮發狠般用力再擦,試圖將那方正的筆跡完全抹去,直到紙張漸漸磨損,薄如蟬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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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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