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零零叄
林詩音話音剛落,花廳內的眾人便變了臉色。
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自己給的賬本有多大問題,但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表姑娘竟敢直接把這件事擺到檯面上來。
一群人面面相覷了片刻,誰都沒有先開口應聲。
林詩音見狀,嗤笑道:「怎麼不說話了?」
立於她身側的管家也忙開口幫她撐腰:「聽見沒,表姑娘問你們話呢。」
說……說什麼?
說他們做賬時腦子沒有進水嗎?
就算說出來,林詩音也不信吶!何況她今日這態度,擺明了就不是隨便能糊弄過去的,所以在李尋歡手下逍遙了好幾年的這群人,一時都有點傻眼。
「我知道,你們這七家,都是頂賺頂賺的。」林詩音見他們遲遲不表態,又開口道,「油水這麼多,你們乾的也是辛苦活,想撈一點我不是不能理解。」
這話聽著像是在體諒他們,但見識了她方才忽然發難的模樣,這一行人又哪裡敢當真,只能連大氣都不敢出地聽她接下來的話。
「不過萬事都得有個度才是。」她刷的一聲站了起來,「像這上面這種五百兩銀子一盆花,三千兩銀子幾匹綢緞的,寫上去你們也不臊得慌?」
「表姑娘息怒!息怒!」離她最近的那一個終是再坐不住,站起來后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她腳邊,「我等……」
「你等什麼?你等用這種東西來誆騙主人家,還有理了不成?」林詩音好不容易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心,「表哥臨走時,還與我說過,你們都是李家的老人,是值得信任的,結果你們就是這麼回報他這番信任的?!」
畢竟要敲打的人有點多,她覺得還是有必要把李尋歡的名頭抬出來鎮一鎮場子。
「表姑娘別動氣。」管家適時地上前勸她,「氣壞了身子可不值。」
「我只是替表哥不值罷了。」林詩音長嘆一聲,又瞥了一個接一個跪下的這群人一眼,嘖道,「畢竟我也不過是暫時幫他照看一番。」
李尋歡離開京城的事已是闔府皆知,加上之前那交接地契房契與賬冊的陣仗,叫不少人都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
但此刻聽林詩音的說法,似乎……與他們知道的有點出入?
「表姑娘說的是。」為首的那一個忽然朝她又叩了一記頭,「是小人們貪心不足,有負少爺信任!」
他這一帶頭,後面唯唯諾諾跟著一起懺悔認錯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
不過林詩音看在眼裡,依然很冷漠。
認錯頂個鬼用哦,這裡面加起來可是有快十幾萬兩的銀子呢!
「行了,現在說這些話也沒意思。」她打斷他們,「我給你們三日時間,不說把私吞的全吐出來,起碼也得給我把賬上那些一看連三歲小孩都糊弄不過的給平了,諸位覺得如何?」
堂下頓時鴉雀無聲。
林詩音也懶得管他們的臉色有多難看,說完就把人晾在這往內院去了。
她走了,管家可還在呢。
他捋著鬍子長嘆一口氣,道:「你們手上經營的鋪子,都是李家的產業,這些年來李家待你們一直不薄,有些話我也不想說得太難聽,你們自己想想清楚。」
說完這番真心實意的勸告話,他也沒多留。
於是這偌大的花廳內,只剩下了被林詩音摔到地上的賬冊,彷彿在嘲笑他們東窗事發后的慘狀。
為首的那個綢緞莊掌柜最先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臉色很沉。
有人低聲問:「……現在怎麼辦?」
他沉默片刻,掃了他們一眼道:「出去再商量。」
……
而此時的林詩音也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番敲打和要求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正忙著把態度最好,賬冊做得最順眼的那幾家挑出來,並叫管家過幾日找時間將那幾家的賬房也叫進府中一敘。
不論如何,李園和李家那些鋪子的地契房契都在她手上,她自然是有這個權力的。
所以管家一點都沒猶豫就應下了,甚至也沒有問她究竟想幹什麼。
林詩音的確是有件事想要做。
這回她能發現賬冊里的問題,純屬那些人仗著李尋歡以前不管事而過於猖狂,等他們回過味來,開始認認真真地做假賬騙她怎麼辦?
這麼多鋪子,她總不可能一間一間地時刻關注吧!光是想想就已經覺得累了!
所以她打算髮揮自己的專業優勢,教他們一種先進一點,比較不容易作弊的記賬方式。
這個想法一冒頭就再掐不下去了,當天晚上她就親自以其中一本賬冊為範例,把自己的新方法實踐了一遍。
打死她都沒有想到,就這一晚上的功夫,那些吐不出銀子來的掌柜和賬房居然就謀划好了要對她下手。
沒辦法,造假和虧空的數額太大,就算把他們十幾人全賣了,也找不出那麼多銀子來。
再加上聽她口氣似乎李尋歡並非永久地離開京城,更是叫他們緊張。
雖然李尋歡一直很信任他們不假,但若是叫他知道了他們做的事——
只要一想到李尋歡的武功有多可怕,他們就根本坐不住!
是以離開李園后,他們就找了一間茶樓好好商量了一番,最終決定干一票大的以絕後患。
若是李園的主人還是名震江湖的小李探花,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決計不敢,可現在李尋歡不在,他那個表妹也不會武功,真出了什麼事,將來就算李尋歡回來,死無對證,一樣不會對他們如何。
商量到此處,就算原本還有點猶豫的那幾個,也都下決心一不做二不休了。
「那照你們看,這事究竟該如何解決?」
「找個殺手吧,做得掩人耳目些。」
「殺手?!」還是膽小的人被驚到了,「怕是不好善後吧?!」
「你小聲一點!」提議人立刻呵斥道,「不然呢?你有什麼好辦法?!」
……
一行人在茶樓坐到了亥時才陸續離去,也把具體如何行事定了下來。
最後一個離開的時候,這茶樓也差不多要準備關門了。
小二以為樓上的客人都走光了,想著去收拾一番,結果才上到一半,就撞到了一個貴公子打扮的青年。
他撓撓臉,一時竟有些想不起是何時接待的這位客人,但還是出於本能地躬身讓路:「客官您走好。」
青年目不斜視地嗯了一聲,施施然下了樓。
另一邊迅速尋了殺手做好安排的那些掌柜賬房,則是回到了鋪中也依舊坐立不安。
其實倒也不怪他們如此緊張,雖然貪錢的事他們做得已夠多,但這殺人嘛,還真是第一回。
殺手是綢緞莊的大掌柜找的。
他一貫是這群人的領頭,相較其他人江湖經驗也更為豐富,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最後花重金聘了一個據說還不曾失過手的殺手。
「你要殺的人不會武功,所以我只需要你幫我做兩件事。」大掌柜說,「去這個院子的正屋把裡面躺著的人穴道點了,再放一把火把這個院子燒掉。」
說罷還將手中那份李園的地圖遞了過去。
殺林詩音簡單,但善後不簡單。
所以他們才商量出了這個放火的法子。
被聘的殺手也沒想到這個價值五千兩的任務竟如此容易,當即作下了一定完成的保證。
他潛進李園的時候子時已過,偌大一座府邸安靜得只能聽到呼呼風聲。他沿著地圖上的路線一路找到了映霞堂,確認無誤后,便放輕動作掠上了正屋的屋頂。
揭開瓦片時他正好借月光看清了裡面躺著的少女長相。
說實話,是個難得的大美人。
但干他們這一行最忌心軟,他當然不會因為林詩音長得好看就不下手了,又揭了幾片后,便直接從屋頂跳了下去。
林詩音一晚上都在忙她的新型記賬方法,累得一沾床就睡死了過去,此刻還在夢裡,自是不知道自己即將遇上怎樣的危險。
殺手輕而易舉地點了她穴道,再往她床邊倒上一小壇酒才重新運氣躍回屋頂上方。
可正當他準備將懷中的火摺子扔下去的時候,他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勁風從後腦處吹過。
隨著這勁風一道襲來的還有一股叫他下意識繃緊了身體的殺意!
再下一刻,那股殺意便直接逼到了他身前。
還沒等他直起身體做好應對之勢,冰冷的劍鋒已貼上了他的後頸。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他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躲無可躲之下,竟是下意識地往下一跳。
可相比那個不知來路的可怕劍客,他的動作實在是有些慢了。
二人幾乎是同時落的地,也在落地的這一瞬間終於看見了彼此的真面目。
殺手震驚得愣在當場,一時連自己腳下還踩著酒都忘了,手一松,火摺子便落在了地上。
頓時火光平地而起,沿著那些酒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燒到了床尾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