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隱疾

39.隱疾

第二天一大早,岳竹收到周唯的一條簡訊。跟二老匆忙告別後,兩人便驅車往回趕。

路上,吃著岳母準備的早餐,岳竹一直思考著周唯的這句話。

「我和吳放不可能了,但我也不會讓他和段天驕好過。」

十年的青春時光,周唯的這個賭注賠的徹徹底底。

得知她是背後的始作俑者后,吳膺讓人開始跟蹤並試圖控制住她。她消失的這段時間正是為了躲避吳膺的追擊。

她也因此對吳放灰了心,一面逃脫困境一面對吳放做最後的試探,想要和他來個了結。

「她說要給我一樣東西,是關於段友志的。」

袁滿分析說:「看來她有段友志的把柄。她也在賭,賭你會不會拉你好朋友的父親下地獄,也賭吳家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摒棄段友志這顆棋子。」

「吳家把段友志當成棋子,段友志又何嘗不是把吳家當成跳板。只是吳家樹大,樹根堅實,而段友志是一艘孤舟罷了。」岳竹又想起來一件事,她偏過頭看著袁滿:「買通男孩子的人明明是段友志,男孩最後的供詞卻說是吳膺,段友志這個人做事總是喜歡留一手,只怕到最後,吳家要是不保他,他會拉著吳家一起跳火海。」

袁滿說:「段友志跟著吳膺這麼多年,空學了一身自負。天驕和吳放的結合就是為了兩家人能緊密地連在一起,可吳膺一出事段友志就急忙將自己撇開,可惜被吳家抓著把柄,還是要冒頭為吳膺擦屁股。其實吳膺落馬,最應該緊張的就是他,但現在看來,他們兩邊都抓著對方的軟肋不放,都在等著對方妥協。如果他們一直僵持下去,很可能會一起崩盤,時間對他們來說很關鍵。」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如果啊,如果吳放看在天驕的面子上……」

「不是沒可能,吳放能和周唯斷乾淨,應該是想要和天驕好好過日子的,但是他似乎還不能代表吳家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而且他們之間還橫著一個周唯……岳竹,恐怕最後這顆燙手山芋還得落在你的手上。周唯提供的證據向來都沒讓我們失望過,她這次大概是想要借你的手推一把段友志一把。」

「兜兜轉轉,吳放的這位情人竟成了事情的轉機,袁滿,我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

「嗯,不管你怎麼選擇,我都支持。」

進了市區,按照周唯給出的地址,兩人很快就趕到這家私家餐廳。

餐廳位於一個僻靜的別墅群內,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它的招牌。

袁滿和岳竹進了大門,一位服務生引著兩人上了二樓。

岳竹四處打量,這裡的裝潢風格應該很合周唯的意,很古樸典雅,四處牆壁上掛滿了油畫,其中還有出自周唯的手筆。

上了樓,周唯一身白衣坐在窗邊,她化了淡妝,但略顯憔悴,顴骨有輕微地凹陷。

兩人落座后,周唯示意服務生上菜,她說:「這個私房餐廳開了十年了,我和吳放就是在這裡相遇的。後來我們經常來,吳放便以我的名義入了股,現在我也算半個老闆吧。」

岳竹說:「其實吳家沒理由不接受你,實際上,你比天驕更適合做吳家的人。」

周唯笑了笑:「吳家默認我們的關係,但始終不給我一個名分……因為在吳放的父母看來,我的出身配不上他們家。我是一個被養父養母帶大的棄嬰,我養父是個賭徒酒鬼,因過失殺人進了監獄,我養母後來也得了精神疾病,在他父母看來,在這種家庭中長大的小孩性格是有缺陷的,而且我養父的罪責也成為了我人生的污點。」

岳竹即刻明白了她對吳放的感情,試問誰在人生低谷遇到這樣一個男人能不深陷。

周圍又接著說:「可在我看來,段天驕有這樣一個父親就光榮了嗎?吳家到底還是更看重她背後的利益,而非她家族的本質。他們說服不了我,可吳放偏偏就愛上了她。我知道吳放因為我而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我自認為我沒有拖累他,也不曾施加給他更重的枷鎖,但他還是變了心……」

這大概才是周唯最恨的事情,她什麼也沒做錯,甘願飛蛾撲火,結果卻遭受背叛。

一直以來,她只是不願意承認吳放變心,所以將一切怨氣都轉嫁到段天驕的頭上。現在她幡然醒悟,即便段天驕受到牽連,吳放也不會回到她的身邊。

「唯姐,我從來沒有將你看成過小三,也從未誤解過你和吳放的感情。其實你應該慶幸,吳放沒讓你淪為那個角色,你的心氣應該也不允許你成為那樣的人吧。路真的還長,隨時都可以重新開始。謝謝你對我的幫助,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我都真心謝謝你。」

在岳竹看來,除了擅自將那段視頻擺到段天驕的面前,她並未對段天驕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反而,因為她的這份怨恨,她反倒做了一件正義的事情。

「謝什麼,回頭想想,我早就應該這樣做了,或許我早點下手,就能早日讓吳放看清楚這些真相,說不定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情了。」周唯唏噓不已。

「不,你一直不忍心做出讓他為難的事情,其實你內心應該很矛盾吧,一面是自己的良知,另一面是愛人。」袁滿一語中的。

周唯坦誠:「沒錯,對於吳膺這個混蛋,除了吳家的人能忍受,外人都是看不下去的。可偏偏吳膺又是家族的頂樑柱,我無法公然與他作對。說到這裡,找個東西你們收好,段友志做了吳膺這麼多年的下手,吳膺早就對他有所防備了,這裡面都是他的把柄,有的關於他的情人,有的關於他和上級的交易,這一份是我偷偷拷貝的,我看過了,每一條罪證都足以讓他翻不了身。」

她說著將一個移動硬碟遞到岳竹的手上。

她又說:「小岳,關於良知和情義的這道選擇題就正式交給你了。我給了吳放最後一次機會,可他沒有抓住……我準備離開這裡了。」

「去哪兒?吳膺的人還在跟蹤你嗎?」

周唯起身戴上墨鏡:「吳放對我應該還有一絲愧疚吧,憑著這點愧疚,吳家的人不會把我怎麼樣,放心。」

岳竹握著移動硬碟:「唯姐,離開吳放,忘記他,你會活得更精彩。」

周唯聳聳肩,翩翩離去,她邊走邊說:「好好享用我為你們準備的午餐吧,祝你們幸福。」

.

段天驕在醫院做完檢查,得到官方確認懷孕的消息后,吳放陷入了欣喜之中。

開車的時候他一直握著段天驕的手,又一面開著車載電話跟父母報備這個好消息。

回到吳家,二老難得的站在大門口迎接。儘管吳家烏雲密布,但段天驕懷孕的消息無疑是噩耗中的驚喜。

「天驕啊,辭職了也好,以後就不要出去工作了。等到四個月以後,孩子穩定了,你就去美國養胎,孩子也在那邊生。」吳庸早早地做起了打算。

「爸,我軍職在身,天驕出國本身就難,在美國生孩子更是不切實際。」

吳庸嘆氣:「事到如今,吳家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們必須要好好謀劃了。本來我和你母親沒有這個打算,但是現在天驕懷孕了,這件事情可以提上議程了。」

「什麼事?」

「過幾天,你們把離婚手續辦了吧。這幾天我總覺得不對勁,怕是暴風雨就要來了,天驕現在懷孕了,我必須要給我未來的孫子留點什麼東西。」

「爸!」

「爸爸……」

吳放和段天驕都震驚不已。

吳庸擺擺手:「這件事情沒得商量,天驕,你父親那邊你也要讓他多留意……」

驚喜終究被新的挫敗感所取代。

二老上了樓,偌大的客廳只剩下這對剛剛新婚的燕爾。

段天驕看著吳放:「你還是會同意的對吧。」

吳放不敢對視她的眼睛,他只說:「我會再和爸爸談談的。」

段天驕苦笑:「我爸曾經就因為擔驚受怕和我媽離了婚,我當時也以為是假離婚,可後來他們真的就這樣分開了。吳放,你帶我走吧,我不想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了,我覺得我隨時都可能崩潰。」

吳放按住段天驕顫抖的肩膀:「別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給你一個安定的生活,相信我好嗎?」

段天驕卻搖頭:「你讓我拿什麼相信你,吳放,我只想趕快結束這樣的生活。」

.

傍晚時分,岳竹和袁滿趕在墓園關門之前去看了女孩。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有一張青春洋溢的面龐,碑前擺著她生前喜歡的百合花。

岳竹靜靜地站著,她看著照片,心裡千迴百轉。

她們從來不曾交流過,女孩甚至不知道岳竹的存在,但兩個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關聯。

若是女孩沒有走到陌路,或許岳竹的出現能給她一絲希望。

「每每想到我或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就覺得我有必要在這座城市繼續待下去,儘管這四年我一無所獲,但我仍然覺得時間沒有白白浪費。在澡堂工作的那幾年,我多次從她們的口中聽到吳膺這個名字,每每提到他,她們都要唾罵幾句,那些時刻似乎都能減輕一點我的心理負擔,我會想,他遲早是會倒下的吧。就憑著這一點希望,我有了生活的信心。可這樣一個讓人不齒的人能猖狂這麼久才落網,還帶走了一個鮮活的生命,太不值了。」

袁滿摟著岳竹的肩膀:「她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做了那根導火索,如果她泉下有知,一定能得到安慰。」

「其實想來,我算不上真正的什麼受害者。但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而她們大部分人都選擇沉默,選擇將難堪的過往當成一場夢魘。可我偏就做不到,我覺得性侵這件事情帶來的心理傷害無法用性侵程度去界定,我看到很多相關的新聞報道,很多女孩子在幼年遭遇一次很小的侵犯,那種心理陰影卻能影響其一生,就比如我,我沉迷浸泡在澡堂里的感覺,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病態。」

岳竹從未深度地和袁滿討論過這個話題,此刻站在女孩的墓前,她終於坦然地面對心裡的隱疾。

袁滿聽著,看著岳竹平靜的樣子,他甚至能想象她曾經每一次在澡堂里工作的狀態。

「當我看到你赤身**的被段驍侵犯時,那一刻,我其實產生了很多複雜的情緒。如果說你因此而形成一種潔癖,那我大概也因此變成了性無能。就像舒婧告訴你的那樣,自從那一幕之後,我就再也忘不了你,我渴望你的**,導致我無法親密接觸其他的任何一個女性。這一生,我只想擁有我看到的那個潔白的你,這大概也算是我的一種心病。」

岳竹回頭,袁滿的臉上也寫滿了坦誠。她突然笑了,她問他:「那你現在呢?」

袁滿嘆了口氣:「在這裡,就不要再說這個話題了吧。」

回家的路上,等紅燈的時候,袁滿回復了她的這個問題。

他說:「擁有之後,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

這天晚上,段友志獨自驅車進了山,此時他剛剛得知段天驕懷孕的消息。

按照段天驕的意願,吳放將送她回了山裡的別墅,於是一家四口難得的聚在一起。

段母始終待在佛堂里,段友志進來的時候,她拿筆抄寫經文的手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

「要是真的有用,也煩請你為我上一柱香吧。」

段母回頭,段友志的臉上寫滿了倦意。

「求個安慰罷了,對於罪孽,菩薩也沒辦法。」

段友志聽了,盤腿坐在她身邊的蒲團上:「我最大的罪過就是把你推下樓,這一點,別說菩薩,我自己也無法原諒我自己。」

「不,你最大的罪過是讓天驕嫁進吳家……罷了罷了,這也是她的命,你給的命。」

「你放心好了,吳放這個女婿我沒看錯,我自己的女兒,即便我嘴硬,我有私信,我也不會真的害她。」

段母嘆氣:「段友志,你這一輩子一直在爭的東西其實都是一場虛無,到頭來,你到底擁有了什麼?哪怕是和羅佳……也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你對她又何嘗沒有虧欠?太不值得了。」

換做以前,兩人之間肯定又是一場無休止的激烈爭執,今天,段友志卻無力地回應:「你說的對,到頭來,我除了擔驚受怕,一無所得。」

「去坦白吧,頂多只是接受刑罰而已,友志,你還有兒子女兒能陪你度過晚年,一切都不晚。」

「你哪裡懂得,上了這條船就沒有下船的道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段天驕和段驍就立在佛堂外邊。

聽著兩人的對話,兄妹倆的臉上都寫滿了無奈。

就像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他們的父親明知道走不通還要拚命往前撞。可他要是回頭,後面又都是豺狼虎豹。

解不開。

「我查了很多資料,說懷孕前三個月很重要,最好是卧床休息。我把水果零食拿到你房間,你躺在床上吃,我陪著你,就像小時候那樣,好嗎?我們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了。」

聽著段驍的話,段天驕突然笑了,她說:「哥,你真可愛。」

這是這麼多天來,段天驕第一次發自肺腑的笑出聲來。

她聽話地躺回了床上,段驍就坐在她床邊。她看著段驍,一陣鼻酸,她說:「哥,你和媽走了,我會很想很想你們。」

段驍摸了摸她的頭:「我們不走了,你現在有了小寶寶,我們也放心不下你。」

「別,你得把媽媽的腿治好,你們放心,我沒事的,即使你不放心吳放,小滿哥和岳竹還在呢。」

「你還能坦然面對岳竹嗎?」話題引到這上面,段驍忍不住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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