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人

晨夕自然能夠聽出那是誰的聲音，她本以為已經不會再痛的心此時又是無比刺痛，一直絕望的平淡終於在此刻出現了波瀾。眼淚破眶而出，她不管剛剛聽到的是不是幻覺，她也不管外面的人會不會聽到她的聲音，她現在只要立刻撲倒聲音主人的身旁，對他大叫，

「爸！！」

她或許想過這樣做的後果，但她並不在乎，她只是一個女孩，普通的女孩，她無法帶著笑容背負死亡，她渴望變得強大，她也想要在自己要哭時開心的笑，但這個負擔，對她來說，終究還是太沉重了。

晨昭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鮮血還在順著傷口湧出，晨昭見過太多的死亡，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他努力集中著精神，他想要在自己殘留人間的最後一刻...至少可以將女兒的容貌銘記於心，

「晨夕，你恨...爸爸的這個決定...嗎？」

晨昭抬起左臂努力地向女兒靠近，他祈禱上天能再給他一點時間，就那麼一點點，讓他可以最後一次撫摸一下自己的女兒，終於，他的手撫上了女兒的臉頰。

「不恨...」晨夕趕緊抓住父親那隻正在她的臉上顫抖的蒼老手臂，她自然看見了他的父親也正看著她，晨夕趕緊拂去眼角的眼淚，在母親離世之際，母親曾告訴過她要堅強，要代替自己陪在父親身邊，那時，以及之後站在母親墳前，她都立下過誓言，無論發生了什麼，都絕不能讓父親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即便現在，父親的雙瞳已經變得那麼暗淡，可暗淡絕不是就一定無法看見，只要還有可能，自己就一定要堅持。

晨夕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可惜，在很多時候，人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的。就比如現在，晨夕剛剛擦去眼角的淚珠，新一輪的眼淚已經悄悄的鑽了出來。

「爸爸的決定一直...都是對的...無論爸爸...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乖乖聽話...所以...」

晨夕哽咽著，「不要死」這三個字她終究沒能說出口，她很清楚，爸爸要走了，很快，那個總是比自己更早睜開雙眼，在自己還迷迷糊糊時就已經為自己擺好了一桌早飯的爸爸就再也不能睜開那雙眼睛了，這個很快或許是一分鐘后，或許30秒，甚至可能就只是下一秒！

晨夕想做的，能做的就是珍惜剩下的所有時間和父親再多說幾句話，必須要趕快想到話題，不切實際的交談只是在浪費時間。

「傻丫頭，」晨昭微笑著，這麼多年來，他的這個笑容都是晨夕力量的源泉，他是晨夕的靠山，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可在今天，訣別還是讓這頂樑柱流下了眼淚，「你一直...都是爸爸的驕傲...因為...你總是那麼乖巧...你知道爸爸的難處，所以無論什麼委屈你都會自己獨自隱藏，爸爸知道的，你...一個人偷偷的哭了很多次了吧...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你的父親，你的人生...是不是會更好一些呢？爸爸拖累了你...今年...你也20歲了，你本應...有更好的未來，你也應該...和其他女孩一樣...隨時穿著新衣...可因為我...你卻承擔了太多不應該承擔的東西了...」

「不會！一點都不會！！」晨夕使勁搖著頭，「只要能和爸爸在一起，我就會...就會非常幸福...」

正如晨昭所說，晨夕是他的驕傲，一直都是，晨昭從未與晨夕有所商量便讓她承擔了太多她完全沒有必要承擔的東西，可這麼多年了，晨夕從未有過怨言，一句都沒有。

想著上天賜予了自己一個這樣懂事的女兒，晨昭又笑了，笑的很溫柔，很幸福，屋中的大火仍在燃燒，但卻絲毫沒有要來打擾這對父女的意思，這似乎正應了那一句話，只要能和家人同在，地獄和天堂又有何不同？晨昭是開心的，同時也是痛苦的，他開心自己能有這樣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同時又痛苦於自己陪著女兒的時間太少了。

「就算沒有爸爸了，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忘了那個乖巧懂事的自己。」晨昭的聲音越來越低，可他還在堅持，他一定要堅持著把最後的話一起說完，「記住，爸爸走了...但你絕不會因此而變成一個人...要記住，你還有一個...哥哥...」

「哥哥...？」晨夕茫然的看了看倒在不遠處的晨辰，再次用力搖了搖頭，「沒有了...晨辰在你倒地之後沖了出去，現在也已中槍...死了...」

晨辰的倒地晨夕從頭看到了尾，雖不知晨辰究竟中了幾槍，但光是從那連續的槍聲就可以聽出，他所受的傷勢究竟有多可怕，那種傷勢，生存只可能是奇迹。

「哈哈哈。」晨昭慣有的笑聲隨即而來，「你實在是太小看...你這位表哥了，如果說他真的就憑那麼...幾個雜魚就可以除掉，凱撒...怎會為了他還要搞出這樣的陣勢...你說對吧，晨辰...」

「是。」

聽著父親的話，晨夕吃驚了，她不懂什麼是改造人，可與晨辰的這些天相處，她清楚感受到晨辰和她是一樣的血肉之軀，以血肉之軀承受那種傷害，想要生存，不管怎麼說也是絕不現實的。然而，這隨之而來的一聲沉應徹底讓晨夕震驚了，晨辰，竟真的活著！！

「晨辰，我可以再自私一次將晨夕託付給你嗎？」晨昭頓頓的說，而得到的回應，僅僅是一陣沉默。

「晨辰，你曾因...自己是改造人...而痛苦，但在我看來...你和我們...是一樣的...我很高興...你今天所作出的反抗，儘管我知道這...會打破我們平靜的生活。」

晨辰依舊沉默著，從剛才開始，似乎就一直是晨昭一個人在那裡唱獨角戲，可他卻毫不在意，依舊自顧自的又說了起來。

「我不能...要求你...做什麼，我沒有這個權力...就連晨辰這個名字...說到底也不過是我們強加給你的，請允許我最後再用這個名字叫你一次...從現在開始，你不再...屬於誰，答應我...活下去...不為了別人，只為了你自己...為自己創造...只屬於你的命運!!」

最後一句話，最後的「命運」二字，晨昭可謂是用盡全力，以至於在說完之後他又一次不住地咳出鮮血。

「晨昭，」晨辰的聲音靜靜地響起，「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你和晨夕拉了我一把，這些天來，你們都在陪著我，鼓勵我，讓我知道原來自己不是可有可無的。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與人有過交流，他們看著我的眼神永遠是在看一個東西，一個可以隨時被替換的東西，直到遇見你們，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有存在價值的，曾經，我沒有過家人，而現在，我有了家人，你和晨夕都是我無可取代的家人，你...是我唯一的長輩。永遠都是。」

晨辰看著天花板，這些天的種種從他眼前閃過，舒展的雙掌剎時緊握，雙腿一個上蹬彎曲，猛地一個踩地帶出一聲巨響，緊跟著，他的腰一發力，便如此理所當然的以一種不可能的姿勢站了起來。他的雙眼直直地瞪著門口，更像是在透過這門直瞪門外的那群軍人。

「因為我的懦弱，我將永遠失去你，但我向你發誓，晨夕，我一定會不惜一切去守護，奪走我們一切的研究所，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現在，就先從他們開始...」

這是晨夕第一次看見晨辰如此專註的神情，以至於竟有些呆了。突然的一聲「咔嚓」又將晨夕拉回現實，他一個抬頭，只見一根燃燒著火焰的樑柱從天花板上脫落下來。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晨夕下意識地撲到了晨昭身上，她緊閉雙眼，等待著那股衝擊的降臨，恍惚間，她看見晨辰揮了揮手，下一刻，她便聽見了一聲爆炸的聲音，她再一抬頭，眼中所見已只有粉末，在那短短的一瞬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晨夕並不清楚，但她可以猜到，這...一定是因為晨辰剛剛的那個揮臂。

「這種事...」晨夕驚訝的看向晨辰，而晨辰只是看著自己手掌，一個微笑，淡然的說了句，「這...就是我的力量嗎？」

再定神一看，晨夕全身一抖，險些大叫出來，晨辰身上那十餘處傷口竟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

他...真的是晨辰嗎？晨夕對自己問道，在她的記憶中，晨辰雖然也時常會笑，但總歸不算爽朗，而在他眼中，能看見的也只是霧霾般的灰濛。而現在，他變了！他完全變了！沒有猶豫，沒有彷徨，一雙明亮的雙眼似乎早已決定了自己前進的方向。

你真的晨辰嗎？晨夕想要開口，但話到嘴邊卻又遲遲不能出口，而晨辰似乎聽見了她的心思般恰在此時轉過了頭，與她相視片刻，晨辰眯眼笑了，語氣中盡帶著溫柔，「晨夕，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笑了，很燦爛，如月一般將黑夜照亮，然而他臉頰還殘留著的兩道淚痕依然出賣了他內心的悲傷。

真正強大的人越是想哭的時候就越會笑，接受所有的痛苦和悲傷，然後笑著帶他們一同向前。

這一句話，恰在此時出現在了晨夕的耳中。晨夕明白，這不是幻聽，這是晨辰用行動為她所做的詮釋，看著那個與以往有所不同的背影，晨夕心中有一絲欣慰，雖然有所不同，但晨辰總歸還是那個晨辰，那個令晨夕慶幸能夠與之相遇的晨辰。

「小夕...」父親微弱的聲音傳來，晨夕的心立即又是揪了一下，「在我的...房中有兩件東西，一件...是給你的...還有一件是...給晨辰的...你去...幫我取來一下...」

晨夕不敢遲疑，一抹眼淚，迎著大火跑了過去，手剛一接觸門把，異常的高溫讓晨夕在驚叫一聲的同時猛地將手一收，看著自己已經燒傷的右手，又一想到已經奄奄一息的父親，晨夕狠一咬牙，任由高溫的燒灼，抓住門把衝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