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谷長風的鼻孔被摀住,揮舞著雙手想求救。
「不要說話。」司徒莫明見他痛到四肢掙扎,立刻加重手下力道。「我用力一點,這樣止血應該可以止快一點。」
力大無窮的她,連帶將他的口鼻一塊摀住。
谷長風的手腳狂亂揮舞著,直到它們無力垂下,嘴巴也發不出聲音為止。
而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他究竟是做了多麼罪大惡極的事,上天竟要讓他死在這個荒山僻嶺間,而且還是光着屁股而死……
當谷長風從昏迷中清醒時,人已躺在榻上,外頭已是天亮鳥囀之際。
老實說,這一路上,他並非完全的不省人事,多少知道是烏春鳳背了他回來,還聽到司徒雲嘀咕了什麼「屁股怎麼那麼白」之類的話……
只是因為太過羞恥,所以谷長風決定繼續昏迷,至少該昏迷到屋內都沒人時,他再醒來。
只不過,他雖已清醒了好一會兒,可司徒家三人卻毫無離開的打算。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裝多久……
「……阿娘,他真的沒事吧?怎麼還沒醒來呢?」司徒莫明苦着臉問道。
「那座溫泉里長了那麼多奇花異草,就跟尋常人喝補藥一樣,你一下子給了他一年份的滋補,血脈一下子全燒起來,怎麼能不流血昏厥。再泡下去,死都有可能。」烏春鳳瞥了女兒一眼。「怎麼?擔心他死了?」
谷長風聽見司徒莫明那滿是憂愁的應聲,心頭霎時一暖。他與她相處的時間雖不能算多,但她待他好,他是放在心裏了。他待她也絕不會與待其他女子一般。
「死了也無妨,再綁一個上來成親就好了。」司徒雲撞了下女兒,朝谷長風努了努嘴。
谷長風忘了自己還在裝昏迷,抿了下唇。
「綁來的,我又不一定喜歡。」司徒莫明看向谷長風,懷疑他唇角動了一下。
「那我就一直綁到你喜歡為止。」
「那樣太麻煩了。」司徒莫明和阿爹勾肩搭背地說道:「他若真的死了,我就自己下山去綁,挑個自己喜歡的,那不就得了。」
「還是我女兒最聰明,絕對不會因為臭男人而讓自己傷心。」司徒雲嘿嘿笑道。
司徒莫明沒聽見阿爹說話,因為她看見谷長風的唇一扁,當下覺得他連睡覺都怪模怪樣,忍不住又湊近他一些。「不過要綁到一個像他這麼怪,表情這麼多的也不容易喔。」
谷長風對司徒莫明的滿腔感動至此全化為烏有一一他實在太高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你不是還熬著湯,快去看看是不是能喝了。」烏春鳳瞪了丈夫一眼。
司徒雲聽話,乖乖起身往外走。
門碰地一聲關上之後,烏春鳳拉過了女兒到面前,定定看着她。
「他若真醒不來,你也別記掛太多。人人都要經歷生老病死這人間四味,少些掛礙,才能多些自在。」
谷長風悄悄地睜開眼,看向烏春鳳一一身獵戶打扮的她,正一臉平靜地抱着女兒。
在這之前,他即便是感謝他們救了他,卻始終當他們一家是村夫愚婦,萬萬沒想到烏春鳳竟是這般看破紅塵的高人。
「可我想要他醒來,不然,我胸口會疼。就像阿奶離開那時一樣。」司徒莫明咚咚咚地捶著胸口。
谷長風聞言,胸口霎時一緊。
「生死有命。就像你那時拚命想讓阿奶吃延命草再撐個幾天,但是,就算她多留幾天,身體還是老化病痛了。與其看她受苦,不如離開人世好過。」烏春鳳撫著女兒的頭說道。
「我不想讓任何人離開……」司徒莫明緊抱着阿娘不放手。
「天下哪有不死之人?你早晚得習慣沒有我們的日子。千萬別像你爹那樣,只要我一提到死,他就哭到昏天暗地。如今也算是天意,來了一個能帶你離開的傢伙。」烏春鳳看向谷長風,怒聲一喝:「你裝昏裝夠久了吧,還不給我起身!」
谷長風尷尬地低咳兩聲,用手撐著坐起身。
「醒就醒了,幹麼還裝昏?好玩嗎?我也來裝裝看。」司徒莫明朝着他走了兩步之後,又轉身端了一碗東西到他身邊。「差點忘了,你快把這碗東西喝掉,可以幫你把泡溫泉的新生氣血全補進五臟六腑里。」
谷長風接過喝完,當下只覺得輕身自在,身體精神各方面都甚好。
「謝謝。」谷長風對着司徒莫明一笑。
「你何時帶我女兒離開?」
谷長風看向烏春鳳,輕咳了兩聲,猶豫着該如何開□才不會像個騙財騙色的大騙子。
他如今已經見識到司徒莫明能把很多事辦砸的單純性子,可帶她上路既是不可避免之事,他至少得少些後顧之憂,才能多照顧她一些。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谷長風見烏春鳳沒接話打算,也就自顧自地往下說:「我既要帶莫明回去,路上總得有些盤纏。可我沒有聘禮給你們,已是理虧,也不能膽敢要求你們拿出旅費,因此想請二位讓我帶一些可在路上變賣的植物藥草……」
烏春鳳哼一聲,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這小子是貪心還是不貪心?我們子虛谷的藥草,無一不是價值千金。」
「我雖是商人,卻是藥草外行,一路上只求能找到識貨的買家,否則這藥材若落在不識貨的尋常藥鋪眼裏,應該也就是一堆雜草。」谷長風心中無愧,毫不閃躲地迎視着烏春鳳的目光。「我非貪財之人,回到谷家處理一應事務之後,日後必然歸還藥草二倍價值銀兩給你們。」
烏春鳳抿緊唇,神色也在瞬間變得嚴峻。「誰要你的銀兩。」
「我以生命擔保,一定會好好照顧莫明。」谷長風說。
「那是當然,我瞧你也不像活得不耐煩。」烏春鳳神色至此稍緩,轉頭催促着女兒:「你去把柜子裏那些續命草、還魂花、養生參全都拿來。」
「全拿?需要那麼多嗎?」司徒莫明拖着腳步往前走。
「這是給『你』在路上吃香喝辣用的。誰叫你這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人迷昏之後,落到這谷里讓我救,還得跟我借盤纏才有法子帶你出去。」烏春鳳瞄了谷長風一眼。
谷長風聞言,當真是滿腹的有苦難訴,面色不免又是一陣青白。想他身為谷家酒樓的當家,以前也算是條能在風裏來水裏去的漢子,如今落難卻被嫌得一無是處……
「我是遭奸人暗算,所以……」
「中了暗算就是笨。」烏金鳳冷哼一聲。
谷長風垮了臉,完全無法反駁。
「呵呵呵,這個表情我沒見過。」司徒莫明拍手叫好。
「別鬧了,你們一會準備好之後,就快點上路吧。他外頭應該還有一堆事要處理。」烏春鳳睨了谷長風一眼后說道。
「夫人知道外頭的情況嗎?」谷長風臉色一正,嚴肅地看着她。
「我幹麼跟你說?你不是要帶莫明出谷了嗎?自己去打聽。」
「我就這樣帶莫明走?你們不擔心嗎?」谷長風脫口說道。
「要讓人生不如死,我有的是方法,諒你也不敢亂來。」烏金鳳冷笑。
「天下何其大,萬一我帶着她跑得無影無蹤……」這對爹娘對女兒的事未免太不上心。
「你現在是很想知道自己的死法嗎?」烏春鳳火了,面目兇惡地朝他走近兩步。
「我只是想提醒你們,不要隨便就讓莫明跟別人走,萬一有人欺負了她……」
「誰敢欺負我,我一掌劈死他。」正在收拾藥材的司徒莫明一腳踢向木椅,木椅頓時四分五裂。
谷長風看着「木屍」,無言了一會後,有氣無力地說道:「在外頭劈死人是要被關進牢裏的。」
「那我劈死人之後,先跑回來子虛谷,沒人進得來子虛谷的!我叫我的無憂咬斷他的喉嚨。」司徒莫明雙手插腰,大聲說道。
谷長風撝著開始抽痛的頭,耐著性子說:「總之,日後出了子虛谷之後,你不論敝什麼,都得先問過我。」
「為何?」司徒莫明睜著大眼看着他。
「因為我不想有人傷害你,我得保護你。」谷長風沉聲說道。
司徒莫明看着他大半天,一句話也沒說。
谷長風覺得耳根微熱,想她此時也該是感動到說不出話吧。他這輩子從沒跟哪個女人說過這種話。
「哈哈哈!你是在說笑嗎?就憑你這德性怎麼保護我?應該是我保護你吧!」司徒莫明一個箭步衝到他身邊,大手拍向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