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沒理會他的發狂咆哮,她狠心掛上電話,因為已經哭到兩眼睜不開。

曾經嚮往的浪漫婚紗,等靠近看清楚時,才發現極可能是禁錮一生的牢籠。

她終於發現結婚不是自己的事,當爸媽因對方強勢的種種堅持而不斷讓步、不停陪笑:當爸媽的意見被他們否決,說什麼都惹來他們訕笑的眼神:當爸媽卑躬屈膝只因對方家世顯赫,只為了讓唯一的女兒嫁過去後日子能過得好……

她看在眼中,為父母抱屈,替自己的未來恐懼,沒佘力體諒振宇哥的感受,只是害怕著即將嫁過去的家庭,是那些恐懼蝕掉對他的愛,一想到婚後爸媽將一世都要對他們施家人低聲下氣——不,她不嫁了。

以為這樣就能解脫,想不到振宇哥氣沖沖趕來她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她奔赴醫院,見到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被鮮血染紅、扭曲變形的身軀……現在她又做了什麼?

又是在深夜奔赴醫院、又是在她讓崔勝威難過後——她是不是又闖禍了?她衝進急診室,看到一個神色瘋狂的女士正一邊槌打車東元,一邊哭喊。「為什麼不跟好他?他死了你能負責嗎?你能嗎?!」

死了?

不,不可能,他一直是那麼生龍活虎的樣子。

徐明靜闖過去,刷地扯開床簾,看見崔勝威合著眼躺在病床上,了無生氣。

她膝蓋一軟,伏在他身上痛哭。「怎麼會?崔勝威?崔勝威——」

突然手被拽住扯去,她抬頭,撞見他炯炯有神的黑眸。

「你幹什麼?」崔勝威坐起,含著笑意看她。「怎麼跑來了?」

徐明靜呆住。

「不可以起來!」那女人突然闖入,將崔勝威按回床上。「快躺好!生病的人還不聽話?要讓媽擔心死嗎?我就知道一天沒在你旁邊你就不會好好養病!去上什麼班?工作很重要嗎?那麼大的手術不是開玩笑的,你看看你,面無血色的——」

面無血色?但見崔勝威氣色佳,面無血色的是那女人才對。徐明靜糊塗了。「好,我乖乖躺著,哪裡都不去。媽,你先深呼吸,慢慢吐氣,很好,就這樣——你去那邊坐著休息。」崔勝威哄著。

「不要!你又想跑掉是吧?你要聽話啊我的寶貝,你要是死了媽怎麼辦?」

「是,我聽話。」

「我真是一刻都不能離開你,你看看你,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很難受。唉呦,寶貝,你沒乖乖吃藥對吧?」

徐明靜一頭霧水,可在顧盼雪看不到的床邊,崔勝威緊握住她的手,暗示她放心。

這時顧盼雪注意到徐明靜,不悅地道:「你是誰?你走開,我兒子需要靜養,他不能會客,你出去。」

「呃,是。」她正要出去,但手被崔勝威握住。

「夫人啊——快,醫生來了。」車東元突然闖入,摟住崔勝威的母親,邊哄邊往外走。「關於總裁未來的治療方向,還要您同意才能決定啊。醫療團隊在等著您開會呢!」說著回頭朝崔勝威眨眨眼。

幹得好!崔勝威朝他豎起拇指。

床簾拉上,裡面終於安靜了,只剩徐明靜和崔勝威。

「你生了什麼病?為什麼要動手術?」徐明靜好混亂,完全狀況外。

「很重的病,被某人氣的。」

某人?是她嗎?驚恐使她的聲音顫抖。「你會死嗎?」

看她似乎無法冷靜下來,他不鬧她了,握住她的手解釋。「生病的是我媽,她從療養院偷跑出來,闖到飯店逼我跟她來醫院掛急診,還要醫生幫我開刀才鬧出這些事。」

什麼意思?徐明靜還是很困惑。

「聽過『代理孟喬森症候群』嗎?是一種妄想症,患病的父母會禁止兒女跟外界接觸,強迫照顧兒女,甚至逼醫生治療。我什麼病也沒有,但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她在的時候我還是會配合演一下病人。」

「所以你完全沒事?」

「當然沒有。」不但沒生病還樂極了,甚至頗得意呢。「哇,看看你臉都青了,嚇到了?原來這麼在乎我喔?那之前裝什麼冷酷啊……」

太好了,他沒事。像得到緩刑般,她鬆了口氣,這一放鬆下來便暈眩了,他又說了什麼聽不清楚,視線也朦朧起來——

他直覺她有些不對勁。「喂?」

世界開始在她眼前搖晃,心跳如雷鳴,意識逐漸模糊。

她倒下,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扶住她,將她攬入懷裡,拍著她的臉。

「明靜?」他這才發現她臉上都是冷汗,身體也很冰涼。

這時車東元折返。「搞定了,我讓人騙伯母回去了——老師?老師怎麼了?」

「叫醫生來,快!」

崔勝威環著她,讓她靠在身上,看見她是赤腳跑來的,連鞋都沒穿,衣服也被冷汗浸濕。

原來她不是緊張而已,她是恐懼得要死。

該死,他想到徐場主曾說過的話——害我女兒到現在還在內疚,就因為出事前吵了一架……

他凜住目光,打量她慘白的臉色。

這傻瓜,難道她以為他是因為她出了事才躺進醫院?

經過醫師診斷後,徐明靜被送入病房休息,崔勝威看顧著她,想著先前醫生說的話。

「她都沒吃東西嗎?是不是壓力太大?她血糖太低,還有貧血的狀況,我已經先幫她注射鎮定劑穩定情緒,還是先留院觀察一下。像這樣忽然休克很危險,嚴重一點還可能引發猝死。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看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纖細的手臂上扎著點滴針,他既心疼又內疚。

上回雖然被她氣得半死,但他或許天性好強,還是好好的吃飯、工作、睡覺,努力撐著,拒絕被她打敗。

可她呢?撂狠話、耍冷酷,結果飯都沒吃,可能也沒好好睡覺,現在還差點被嚇死。

原來,你是一隻紙老虎。

他愛憐地輕撫她額頭。

你冷著面孔強裝無所謂,全都是虛張聲勢,其實她很懦弱又膽小,而他怎麼沒發現呢?

在商場聰明,在情場卻這麼遲鈍,被她唬住,以為她真的無所謂,誤會她的冷漠是不屑,教他面子掛不住,麽怒離去。

他咄咄逼問,要她表態,沒去想曾經歷過不幸的她會有多難受,直到逼得她倒下。

方才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趕來的?肯定是一路心急發狂,他還笑著揶揄她,渾不知她的恐懼。

他真蠢。

人們說愛是不求回報、是無盡忍耐,他不懂,他只是氣付出后要不到承諾,替自己不值就推翻一切,計較自己的損失,忘了要包容,活該現在承受強烈的罪惡感。

只是害她病倒就這麼自責,真難想像當年她男友出事,她是怎麼撐住的?

現在他完全能理解她為何會變成今天這樣,還理解到自己根本不會愛人。

學會生存,習慣計算清楚,估量損益,但是他不會愛,他始終沒擺脫生存危機感,不曾忘記幼年獨自面臨險境的恐懼,使得他事事先保護自己,因為除了自己,有誰在乎他?

在愛情里,他也是只不勇敢的紙老虎,因為怕受傷,才有許多保留。遇上評然心動的女人,只會站在自己的立場考量自己的處境,這樣的他,竟還敢要她答應跟他交往?

他把臉枕在她的臉旁凝視著她。

該怎麼做才能說服她和他在一起?該如何用她能聽懂的話語,讓她卸下恐懼,放心接受他?

要互相了解、感同身受原來不容易,那得要有個熱情的動機,比如想跟她在一起,想要被她喜歡,然後才一點一點地忘記自己,放大對方。

他該去了解她在害怕什麼,不接受他的原因可能是什麼?

他想著她過去的遭遇,她其實沒自信能讓他幸福吧?也可能恐懼哪天會害了他吧?

「傻瓜。」他笑著吻她臉龐。

他哪是她能傷得了的呢?

清晨,徐明靜醒來,一睜開眼就看見崔勝威。

真好,他平安無恙。

他們默默望著彼此,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隱約能聽見鄰房的護士在跟病人低聲說話。

他坐在床邊用熾熱的目光望著她,直到她不好意思別開臉,但他卻扳回她的臉,與他面對面。

「徐明靜,我跟人談生意都習慣錄音,這樣以後有糾紛可以當證據。」說著他拿來手機按下錄音鍵放在床上。「現在,你聽好,因為這段錄音也會傳到你的手機讓你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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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勇敢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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